“小叔,你声音怎么了?”谢尤歪着脑袋看,“你感冒了?”
邱匀宣伸手把谢尤凑近的脑袋推开:“我没事。”
谢尤还要说话,就听被围在里面的谢老爷子喊:“匀宣呢?匀宣来了吗?”
谢尤闻言,连忙大声应道:“小叔来了!太爷爷,小叔在这里呢!”
挤在前面的人齐刷刷地扭头往回望。
大家神色各异,落在邱匀宣身上的目光也掺杂了不同的情绪,邱匀宣面不改色,在谢老爷子的呼唤声中走到病床前。
谢老爷子人是醒了,可明显状态不佳,往日的精气神全没了,只剩满脸皱纹以及藏不住的老态和疲惫。
谢老爷子如今九十多岁。
确实老了。
“外公。”邱匀宣轻声喊道。
谢老爷子两眼浑浊,盯着邱匀宣,似乎仔细辨认片刻,才开口道:“你来啦。”
“嗯。”邱匀宣替谢老爷子捻了捻被子,“我来了。”
“谢尤说你下午刚回a市就过来看我了。”
邱匀宣笑了笑:“您那会儿没醒,我还打算明天再过来一趟。”
“好孩子,还是你最念着我。”谢老爷子絮絮叨叨地说了半晌,忽然眉心一拧,目光扫过挤在邱匀宣身后的其他人,“你们要站出去站,把我这里当菜市场了吗?一个两个平时见不到人影,现在知道来了,以为我老头子死了吗?巴巴过来继承遗产?”
谢老爷子情绪激动,说到后面,唾沫横飞。
邱匀宣适时伸手给谢老爷子抚了抚胸口。
“爸,你说什么呢?我们这不是听说你醒了,特意过来看你吗?”离邱匀宣最近的一个男人说,“你醒来光想着你这个外孙,我们也不说什么了,可你不能这么冤枉我们啊。”
“去去去。”谢老爷子不想听,开始赶人,“你们都出去。”
那些人不想走,却架不住谢老爷子脾气大,见谢老爷子一副要爬起来亲自赶人的架势,那些人顿时一哄而散。
很快,门被关上。
病房里只剩谢老爷子和邱匀宣两个人。
谢老爷子躺回去,喘了几口气,才又看向邱匀宣。
“怎么还哭鼻子了?”谢老爷子问,“遇到什么事了吗?”
邱匀宣有些惊讶,还以为自己眼睛上的红没有散去,可他上来前照过车上的镜子,明明已经看不出什么了。
谢老爷子看着他说:“你很像你妈,你妈小时候偷偷掉完眼泪也是你这副模样。”
邱匀宣听着这话,心里没有多大起伏。
以前谢老爷子很少在邱匀宣面前提起他那个曾经离家出走的母亲,近几年不知道是不是释怀了,提起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候还会给邱匀宣讲他妈小时候的事。
这会儿说起,邱匀宣依然安安静静地听着。
“可惜她年纪轻轻就走了,剩下你一个人……”谢老爷子叹了口气。
邱匀宣扯了扯嘴角,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意思。
若是往常,他定会顺着谢老爷子的话说下去,再表达一下自己对外公外婆的亲近,可现在他没了那个心情。
他突然感觉€€€€
再讨好谢老爷子又有什么用?
他不缺钱,对谢家的财产没有多大兴趣,也自始至终不可能和谢老爷子夫妇亲近起来。
就像他和谷筝一样。
正想着,谢老爷子话锋一转:“你是不是有对象了?”
邱匀宣回神,答道:“没有。”
“那就是还没谈成?”
“没有的事。”
谢老爷子面露忧愁:“你都这个年纪了,再不找个人陪着,以后可怎么办。”
“我不需要人陪,一个人也能过。”邱匀宣说,“前面三十年我都这么过来了,未来几十年还有什么好怕的。”
谢老爷子微微一愣,看向邱匀宣,只见邱匀宣面色冷淡,看着和平日一样,又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想说邱匀宣前面三十年哪儿是一个人?不是有这么一大家子陪着吗?可话到嘴边,又没说出来。
等谢老爷子睡着,邱匀宣才起身走出病房。
都凌晨一点多了,那群往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忙人居然一个没走,听见开关门的声音,纷纷围了过来。
“外公睡着了,你们还是散了吧。”邱匀宣说。
“这就睡了?”之前说话的男人再次开口,语气里尽是不满,“匀宣,你也真是的,明知道我们这么忙,好不容易抽出时间,你不也让我们进去说几句话。”
男人是谢老爷子的小儿子,今年六十多岁,由于保养得好,又西装笔挺,倒是看不太出年纪。
邱匀宣对他还算客气:“不然我进去叫外公起来?”
说着要往里走。
其他人见状,明知道邱匀宣不可能真的进去,也还是吓了一跳,连忙把人拦住。
男人有些生气:“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外公很快就出院了,以后天天在家,你们随时回去都能和他说上话,何必非要赶着这点时间?”邱匀宣直视男人的眼睛,他的语气不咸不淡,没有一点嘲讽之意,却也能让其他人听出一点阴阳怪气的意思。
气氛逐渐焦灼。
一个女人出来打了圆场:“好了,爸醒来就行,其他的不重要,以前没见你回去陪爸说话,现在爸进医院了,你就表达欲旺盛了?”
男人脸上浮出一抹难堪之色:“二嫂,话不是这么说的……”
女人直接打断男人的话:“这么晚了,都散了吧,想来的话明天再来。”
邱匀宣站在原地没动,喊了一声谢尤的名字。
谢尤作为晚辈,在这么一群人里自然连说话都排不上号,他赶紧举起手,从人群边缘挤了过来。
“小叔。”
“谢越和谢洲呢?他们没来吗?”
本来要走的男人和女人听到这两个名字,同时停下脚步,谢越和谢洲分别是他俩的孙子。
“没来。”谢尤老实交代,“我给他们打了电话,他们没接,发信息也没回。”
邱匀宣问:“你什么时候联系的他们?”
“上午。”谢尤说,“我得到消息后就先后给他们打电话了。”
男人一听这话,没沉住气:“他们还要上课,学校里又不是说请假就请假,联系不上也正常,我给他们打电话也有打不通的时候。”
“我们来了不就行了吗?”女人皱着眉头,刚才还在怼男人,此时便已和男人站在同一战线上了,“而且你外公也说了,用不着这么多人过来。”
谢越和谢洲的父母都在现场,虽没说话,但也都面带不悦地看着邱匀宣。
连谢尤也十分紧张,以为邱匀宣要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邱匀宣的视线扫过众人,不疾不徐地说:“我有点私事要找他们,和你们以为的事无关。”
谢越他妈抢着问道:“什么事?”
邱匀宣回道:“私事。”
这个回答明显不能让其他人满意,尤其是在谢老爷子进了医院的节骨眼上,刚才邱匀宣一个人在病房里陪了谢老爷子那么久,难保谢老爷子不会突发奇想做点什么决定。
一时间,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你们都是谢家的人,你们的私事也是谢家的家事。”男人说,“有什么事直接说出来,要是有什么误会,也好当场解开。”
邱匀宣盯着男人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小舅,你确定要我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
男人铿锵有力:“说。”
“我可以说,但我需要另外两个当事人在场。”邱匀宣说,“先把他们找来。”
谢越他妈当即拿出手机给谢越打电话。
然而手机关机。
谢洲他爸也给谢洲打了几个电话,都无人接听。
最后还是谢尤找人打听到了谢洲所在的地方,邱匀宣准备过去找人,谁知其他人乌泱泱地跟了上来。
谢尤坐在邱匀宣车里,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车,忧心忡忡地说:“小叔,他们都以为太爷爷跟你说了什么,这事儿是不是闹得有些大了?”
邱匀宣一声不吭地开着车。
“要是被他们看到什么,家里肯定要闹起来,再说太爷爷刚醒……”
“闹起来才好。”邱匀宣说,“自己做的孽,自己受着。”
谢尤愣住,扭头看向邱匀宣。
路灯光不断在邱匀宣脸上闪过,明明暗暗,邱匀宣没有表情地看着前方,表情冷漠。
谢尤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小叔的心情似乎非常糟糕,他和小叔相处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小叔这么冷脸的时候。
半个小时后,一群人下车来到一家酒吧外面,酒吧的生意很好,一直有人进进出出,但只要长了眼睛的人就能发现进出的人全是男人,而且有部分是穿得怪里怪气的男人。
其他人都不是傻子,各种情绪在脸上炸开,表情相当精彩。
“谢尤。”邱匀宣说,“你进去看看他在没在里面。”
谢尤应了一声,赶紧去了,走到门口,还被一个男人搭讪,作势要挽他的手臂,谢尤大骇,脚底抹油地跑了。
其他人都看到了这一幕,男人和谢洲父母站在邱匀宣身后,没有说话,但脸色沉得几乎滴出水来。
不多时,谢尤拖着醉得连路都走不稳的谢洲出来。
谢洲他爸看清楚人后,不由分说上去就是一脚,在众目睽睽下把谢洲踹出了半米远。
第二天早上,寝室里的谷筝被蔺川的电话吵醒。
“卧槽!”蔺川惊道,“还记得我那两个高中同学吗?在食堂碰到的那两个,其中一个还追着加你的微信。”
谷筝几乎一宿没睡,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眯上一会儿,此时脑子里都是浆糊,他坐起来看了一眼外头大亮的天色,抹了把脸才找回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