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靳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薄钦手腕内侧那个由自己亲手印上的标记,微微蹙眉。
“陆之靳,你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接受我成为你的监管者……”
冷硬的,紧绷的语气忽然一缓,薄钦神色柔和下来,露出与往常一般无二的,一切尽在掌握的淡然笑意。
“与此相对的,你不会被关起来,不会被监控,不会被研究,你可以继续过你想要的生活。”
“只不过€€€€”
在陆之靳诧异挑眉的同时,薄钦话锋一转,神情平淡地又补上了最后一句话。
“一旦你失控,对人类不利€€€€”
“那我也会被同罪论处。”
他轻描淡写地开口,好像只是随口一提,根本不值一提。
陆之靳却是直接变了脸色。
“不行!薄钦!”
他猛地探出手,一把握住薄钦的手腕,一时竟压不住陡然慌乱起来的情绪,呼吸急促地嘶声开口。
“老薄,没有必要。”
他的转化已经无可避免,他终究会迎来那一天。
但薄钦的现在和未来是谁都能看得到的光明璀璨,未来一片坦途的特级猎人不该与注定要消亡的污染一同沉沦。
印记稳定地跳动着,传递来的信息昭示着印记主人力量与状态的平稳和强盛,薄钦始终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随后敏锐地察觉出陆之靳说话间越发明显的死志。
黑发青年脸色苍白,眉眼间萦绕着散不去的倦怠与厌弃,从始至终都是一副全无所谓的姿态,以往偶有端倪,但却很快被遮掩过去的自毁倾向暴露无遗。
“不用陪着我一起……你现在这样很好,别葬送了你好不容易拥有的生活。”
但陆之靳对此像是一无所觉,只是语气轻缓地开口,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越发渺然。
薄钦的怒意也越来越盛,直到顶峰,再难压抑。
“现在很好?没有必要?那什么是有必要的?那堆没什么用的监控吗?”
在察觉到陆之靳又一次试图抹去那个印记的时候,薄钦终于克制不住满腔怒火,反手扣住陆之靳的手腕,将黑发青年的双手禁锢在头顶。
他俯下身,注视着这个面带惊愕和疑惑,但却依旧没有任何反抗的青年,近乎咬牙切齿地开口。
“陆之靳,你为什么不反抗?你是觉得自己活该被这么对待吗?难道你真的愿意被我用这些东西拴起来,让所有人都看到这个象征着囚犯身份的标记?”
“你曾经带着那么多玩家反抗系统,你是所有人心目中的英雄!你怎么能够接受自己像是宠物一样被圈养起来?被限制自由?被肆意羞辱?”
“薄钦……”
陆之靳张了张口,神色有些不解,似乎并不明白他究竟为什么突然爆发。
但薄钦已经猜出了陆之靳想说的是什么。
“是的,你无所谓。”
他突然有些疲惫,疲惫之下是满溢而出的自嘲和苦涩。他不知道陆之靳究竟经历过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严重的自毁倾向,为什么对自己毫不在意。但他知道自己改变不了陆之靳的想法,知道在陆之靳作出的某些决定之中,已经将自己排除在外。
愤怒与痛恨在心底缓慢地燃烧,薄钦神色却依旧冷静,只是那对深棕瞳孔越发暗沉,一错不错地盯住了病床上的黑发青年。
“陆之靳,你就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吗?”
被一直死死压制,不敢泄露分毫的疯狂欲念叫嚣着要将眼前的人彻底打碎,在他的身体和灵魂都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记,然后锁起来,关在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从此再不放他离开。
“陆之靳……既然你什么都不在乎,怎样都可以……”
暗哑的声音落在耳旁,带着再无掩饰的渴望与势在必得,陆之靳怔然抬首,发现病房内的监控不知何时已经熄灭。
危险的气息在瞬间迸发,警兆生出的刹那,冰凉的触感缠绕在腕间,死死收紧,将他下意识的挣扎压制。
审判不知何时被薄钦召唤而出,束缚住他的双手固定在床头。
“薄钦,你……”
不再克制的强势侵略气息骤然降临,将他完全笼罩,陆之靳看着欺身压下的男人,目光落在那对燃烧着炙热火焰的眼睛里,忽然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
“那这样,可以吗?”
“薄钦……唔!”
未出口的话被堵在喉间,下意识的闪躲换来更凶狠的侵略,在不给人任何喘息时间的掠夺下,肺部的氧气被一点点逼出,直到极限,但那道肆意侵略的气息却仍在冷酷地索求,无情剥夺着他的每一次呼吸。
“还是……这样?”
终于被放开的时候,陆之靳大口地喘息,眼角生理性流下的泪水被温柔拭去,但下巴却在同时被毫无怜惜地用力扼住。
“这样……也可以吗?”
在越来越暗哑的低语中,陆之靳被迫仰起脸,在喉结被轻碰,传来细细密密刺痛的刹那,身体猛地一颤,不受控制地呜咽出声。
“薄……钦……”
“轰隆隆€€€€”
连绵不绝的雷鸣与闪电接连落下,在神经末梢不停歇地敲击,陆之靳浑身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苍白带着冷意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逐渐泛红,热意从各个方向汇聚。
他目光失焦地落在虚空,被动承受着一切剥夺和索取,被掌控和压制的无力感灭顶而来,却意外地没有激起任何本能的反抗。
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他不是在系统的禁锢下接受着永无止境的惩罚,他知道自己随时可以喊停,他知道薄钦一定会停下,只要自己说不愿意……
但是他……
“唔!”
陆之靳蓦地一颤,紧抿的唇角不可抑制地泻出呜咽。薄钦不轻不重地掐住他的脖颈,带笑的声音又轻又缓,却透着不容违逆的警告。
“你在想什么?这个时候还在分心?”
“是因为这些……还不够让你在意,是吗?”
“€€€€轰!”
平地炸响的惊雷在耳边爆鸣,与顺着尾椎骨一路上窜的战栗共同撞入大脑,天旋地转中,陆之靳骤然绷紧背脊,十指蓦地抽颤,无力地想要抓握住什么,却只能在束缚下死死紧握,蜷成一团。
他在轻微的窒息感中费力地喘息,用尽全力后仰脖颈,断断续续地开口求饶:“不……唔,薄钦,别……”
牢牢控制着他的男人低笑一声,不紧不慢地弹了弹指尖。
“€€€€!”
审判欢欣地颤动,缠绕住被污染浸没的猎物,缓缓游动,粗粝皮革带起阵阵绯色,被它的主人嘉奖般轻拍。
“我知道了,这样……也是可以的。”
当世最强的猎人抚摸着自己最珍惜的武器,指腹顺着纹理一点点按压,时不时轻轻敲击与捻动,细致地检视与打理。
“……”
雷电让照明系统短暂瘫痪,病房内外一片漆黑。密集不留间隙的暴雨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拉入深海,无穷无尽的浪潮从四面八方涌来,将陆之靳完全吞没。
滚烫的,炙热的,凶狠的……那些浪潮翻腾着缠绕住他,裹挟着他往更深处坠落。
陆之靳半睁着眼睛,神志混沌一片,只是依据本能用尽全力地呼吸。
在最后的时刻,他颤抖着看向薄钦,张了张口,最终却还是闭上了眼睛,偏过头,无声默许。
“陆之靳……”
薄钦的声音霎时剧烈颤抖起来,眼底闪过挣扎之色。
看到黑发青年示弱的那一刻,被冰冷意志死死封锁的贪念与痴妄几乎要完全冲破桎梏,将温文尔雅的表象撕扯得粉碎。从来都被牢牢压制的疯狂与偏执叫嚣着步步紧逼,像是要就此不顾一起地去索取。
但在最后一步之前,腕间印记的存在感却不知为何变得异常鲜明,理智在刹那间回笼,死死守住最后一线清明,拼命拉扯着他的神志。薄钦猛地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再睁眼时正对上陆之靳失神地看向自己的灰绿色眼睛。
他第一次发现这种颜色是那样晦涩与混沌。
那些鲜活的神情都只是浮在表面一吹就散的雾气,雾气之下是晦暗死寂的深海,重重层层的浪潮与暗流交织成一张布满荆棘的大网,将向往自由的灵魂困在海底。
审判无声无息消散。
“薄钦……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
带着颤意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薄钦低下头,看到陆之靳眼底同样闪过痛苦与挣扎,但最终一切汹涌的情绪都被浪潮打落,重新压入深深的海底。
“我只是……对不起。”
“不……是我。”
在剧烈的喘息中,薄钦将几乎被逼到极致的黑发青年拢在怀里,抱歉又急切地落下轻吻。
“对不起,陆之靳……我不是在要求你必须作出什么保证,也不是要用自己的性命威胁你。”
“我只是很担心你。”
良久的沉默后,陆之靳的回应低低响起:“……我知道,我……”
“陆大爷€€€€陆大爷你还活着吧!我们来看你了!你那里刚刚是什么【】动静€€€€”
“啊?为什么要闭嘴?他们在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吗?”
“哎哟!阿洁,你干嘛打我头!”
一墙之隔的走廊遥遥传来建筑师大呼小叫的声音和铃铛乒乒乓乓乱晃的扰民噪音,打断了陆之靳未说出口的话。黑发青年安静下来,只是将自己埋在薄钦肩头,清浅的呼吸润湿颈侧领口,也让薄钦的声音越发轻柔。
“我相信你不会走到那一步的,你如果不相信自己,那就相信我。”
“我会陪着你的,陆之靳。相信我,好吗?”
“……”
陆之靳没有说话。
他只是贪婪地沉浸在熟悉的气息中,再一次卑劣又懦弱地在心底与自己妥协。
在那一天来临之前……
他将双手攀上薄钦的后背,迟疑地覆住掌下滚烫的热意,没有开口,只是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就让他允许自己,再自私一回。
*
“哗哗。”
片刻后,脚步声鬼鬼祟祟停在门口,接着书页翻动声响起,宽大的魔女帽檐从门缝处漏出来一点,卡在了门框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