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说……”杨嘉斐抓头发的动作一顿,纠结地开始比划,“我想说的是陆大爷不对劲啊,你懂我的意思吗?”
“他和我们说的计划,明明不该有什么差错,应该是十拿九稳,顶多是重伤或者陷入沉睡,对不对?这没什么的,我们都经历过。”
“但你不觉得陆大爷今天的这些安排……这非常……相当……很不对劲吗?”
*
很不对劲的陆之靳和薄钦正在整个怪物之巢的最高处看星星。
“老薄,你数数还有哪些地方我们没有去的,今天还有时间……”
陆之靳靠在薄钦怀里,有一搭没一搭捏着特级猎人的手指玩,张嘴享受着来自身后的投喂,迷迷糊糊地开口。
“昨天去看的银河很好看……但好像也没有那么好看……不如怪物之巢。”
但银河下的薄钦很好看。
在银河下做的那些事也很……
陆之靳动了动身体,忍不住“嘶”了一声,脸上顿时又生出热意,他张嘴恨恨地咬住薄钦将葡萄递到嘴边的手指,接着被那沾染着果香与汁水的拇指按住唇角,不轻不重地顶开牙关。
“唔……”
再一次自投罗网的怪物之王被特级猎人自身后按住,很快红月下传来细碎的呜咽声,深红触手克制不住冒出,又被漫不经心掐住,在特级猎人掌下无力地颤动。
星光默契地偏向别处,将他们的身影没入黑暗,宫殿外,深黑触手无声无息攀爬而上,默不作声背对着这片黑暗齐齐张开,如同一道高墙将身后完全遮挡,接着开始上上下下阴暗爬行和扭曲蠕动。
下方的众人见怪不怪地移开视线,喝酒的喝酒,打架的打架,抽卡的抽卡……每个人和怪物都在干着自己的事。
决战前的这一夜,平常得就像是往常的每一天。
唯一的不同,就是所有人类和怪物都聚在了一起,在怪物之巢逆行的群星下,在门背后的源海汹涌呼啸的青铜巨门之前。
在近在咫尺的威胁和已经逼近眼前的危机下,看清陆之靳过往所做的一切。
每个人都要做出决定。
“雪山、海洋、草原、丘陵、沙漠……我们都已经去过了,老薄,我们是不是已经看过这个世界了?”
宫殿最高处,陆之靳慢吞吞地收回深红触手,无所顾忌地敞着衣领露出锁骨处一连串的红痕。他仰着头开心地看向薄钦,掰着手指头一样样说着。
“雪山的日照金山很好看但是太冷了,不过你堆的小雪人很传神。海里的鲨鱼肉的味道还是不如九头蛇……草原上牦牛火锅好吃,咸奶茶太奇怪了,大山里寨子很热闹,火把节就像是大槐村的树神节庆典一样……沙漠里的星星最漂亮!”
从星湖里醒来后的这几天里,陆之靳和薄钦瞒着所有人偷偷离开了怪物之巢。
他们去世界上最高的雪山顶搭起锅灶吃牦牛火锅,堆了两个手牵手面向朝阳的小雪人,去海里追猎鲨鱼片刺身,去草原上看万马奔腾,牛羊成群,深入大山背后的寨子里和当地人一起过节,去到沙漠腹地的无人区,一边摘沙棘一边看星星……
每天醒来,他们都会默契地十指相扣,互相拥吻,然后出发去下一个地方。
他们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过,这样当那一天真正来临时,就不会觉得太过难熬。
“还有国际区的宫殿遗址群、地下矿洞、环高架列车……域外区深处的葡萄梯田、地下溶洞……国内区的十三个城市,每一个城市都有很多很多值得去探索的地方。”薄钦笑着亲了亲他的鬓发,“这个世界很大,我们以后再接着去看。”
“还有那么多的地方啊……”
陆之靳叹息着开口,也侧过脸,两人在星光下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终于分开时他努力平复着呼吸,灰绿眼睛闪闪发亮。
“我很开心,老薄,能和你一起去这么多的地方。”
他拉过薄钦的手腕,指腹轻柔地抚过那处曾经有过印记的地方,忽然伸手朝向头顶的星空。
浅浅的光晕自逆行的群星间洒落,落在陆之靳指尖,被他揉成一团淡淡的星辉,递给薄钦。
陆之靳轻声开口,欢喜与期待冲散不舍,在他的眼底熠熠生辉。
“薄钦,那些没去过的地方,以后你带着我去看。”
就像是十八岁那年,薄钦将代表着希望的一点星辉带给沉沦在黑暗中的自己,从此让他看清未来的轮廓。
二十八岁这一年,他也将这一点星辉再交到薄钦手中。
不论他们,还能不能再有未来。
“喂!打扰一下啊陆大爷,借用一下你的男朋友哈!”
在薄钦接过那团星辉的同时,某位建筑师的大嗓门突破重重触手的封锁响起,凌乱的灰发费劲地从镜镜扭曲的身躯间硬是挤了进来,一脸快活且讨打地朝陆之靳挤眉弄眼。
“没坏了你的好事吧陆大爷?嚯!还好还好还算没有限制级画面!不过陆大爷啊,虽然你是怪物之王,身体素质没话说,但还是要节制点,啊?你的男朋友可是个纯种人类呢€€€€别把人家给榨干了,啊,我的陆大爷€€€€€€镜镜你要干嘛啊啊啊啊啊€€€€”
忍无可忍的陆之靳指挥镜镜把杨嘉斐抽飞,看向已经被薄钦挂在脖子上的星辉。
一闪一闪的,微弱却恒定,仿佛永远不会熄灭。
“这是处女座角宿一的星辉,你说过的,这是代表着我的星星。”他喃喃着,出神地看向那点光晕,脸上一点点浮现出满怀向往与憧憬的笑意,“你带着它,就像带着我。”
“星星会陪着你的,薄钦。”
陆之靳站起身,和薄钦十指相扣,拥抱和亲吻彼此,接着薄钦走下宫殿,陆之靳继坐回去,没有意外地发现了鬼鬼祟祟从自己身后冒出头的杨嘉斐。
“嘿嘿,陆大爷啊,我想了想,觉得还是有些话一定要和你说……”
*
“薄钦,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在宫殿顶上的老友们开始推心置腹的时候,青铜门边,章洁一脸严肃地看向薄钦。
“你要清楚,这种链接和陆大爷曾经给你留下的印记是不一样的。”三头身的冰霜魔女握着祝福之书,冰白瞳孔内浮现出复杂难辨的神色,“灵魂链接无法被撤掉,无法被逆转,无法被覆盖……在混沌魔典里,这其实是一种专用于折磨灵魂的刑罚。”
“灵魂链接是单向的强制契约,你将同样承受另一方的所有痛苦和伤害,就算死亡都无法终止,你的灵魂会永远徘徊在生与死的界限,直到耗尽力量消散,从此再不复存在。”
光是听形容就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但薄钦神情却很轻松,甚至含笑着开口:“但这是唯一可以让我知道他的状态,知道他的生死的方法,也是我唯一可以在他真的成为怪物之王,或者比那更可怕的存在之后,还有可能唤醒他的方法。”
章洁的神情沉重,但没有否认:“形成灵魂链接后,你们的灵魂理论上是互通的,确实存在唤醒他意志的可能。”
“但也只是可能。”章洁轻声说道,“灵魂链接从未在这个世界被使用过,谁都不知道究竟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薄钦,陆……他不会希望你做出这样的牺牲……”
神色平静的特级猎人温和而不容置疑地打断了她的话。
“以前那么多次都由着他的性子来,但这一次不行。我知道他想要什么,但我不能再让他一个人了。”
“他要拼尽一切去赌一个未来,那我就陪着他,”浅浅的星辉在掌心下闪烁,从指缝间透出莹润的光亮,就像是呼吸声一起一伏,与胸腔内的震动渐渐共鸣,“就算失败了也不要紧,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他,有这道灵魂链接在,无论多远,无论多久,只要他想起来了,他想要回来了,就能找到回家的方向。”
这一回章洁沉默了很久,终于不再劝阻。
“……既然你们都下定了决心,那就按照你们的想法来。”
冰白长发蓦地拉长,逐渐由发尾向上蜕成灰白,深灰色的魔女帽下,已经变为混沌魔女模样的少女轻笑起来,暗色的混沌魔典在她手中翻动,定格在最末尾被缝合住的一页。
“放上代表着你和他的,被你们彼此都认可的信物。”
被死死缝起来的书页在灰色的雾气间悄然翻开,薄钦先放下象征着陆之靳的生命之泉,接着按在胸前的手顿了顿,犹豫片刻后拿出一个装满了星星的玻璃瓶。
混沌魔典发出激动的颤鸣,迫不及待地吞噬了这两样东西,接着吐出一道深红伴随着银白的光晕。
那道光在自书面上溢出的一瞬间化为两道,一道径直没入他们脚下的怪物之巢,一道落在薄钦的手腕,形成一个与陆之靳眼中一模一样的血色符号,点点星辉飞舞着,绕着它旋转不停。
这道标记微微闪光一瞬,接着迅速消散,没入肌肤。
“链接已经形成了,你放心,在混沌魔典的遮掩下,他不会察觉到的。”章洁收回魔典,再度恢复成冰白长发的冰霜魔女姿态,看向薄钦的神情从叹息渐渐转为释然。
“不论结果如何,薄钦,在这道链接下,从此你们都将以灵魂共生的形式永远在一起。”
“祝你们好运。”
“当当当!当当当!听我说!全体目光向我看齐!”
在扩音喇叭内骤然传出的大嗓门下,薄钦微疑的神情一晃而过,两人都抬起头,看向那个正高高站在宫殿屋顶,一手拿着喇叭一手摇铃铛的灰发建筑师。
“家人们!朋友们!怪物之巢的各位怪物们和人类世界的各位人类们!”
被搬到屋顶上的王座正在建筑师身后,陆之靳懒洋洋倚靠在内,眉眼带笑看着好友耍宝。
薄钦和章洁对视一眼,默契地跃上屋顶,向各自恋人的方向走去。
“今天我们聚在这里,是为了所有在现实世界相遇的人与怪物,为了我们看到、听到、感受到的真实世界。在红月下,在青铜巨门前,我们站在了这个世界抵抗污染的最前方……”
在陆之靳一脸无奈的神情下,建筑师振奋地挥舞着拳头,八角铜铃短促有力地回响,一如杨嘉斐背对着陆之靳时露出的坚定而执着的神情。
抛却了担忧、疑虑、愤怒、伤感,只留下最纯粹坚定的决心。
“一直以来怪物之巢始终默默无闻地为现实世界阻拦污染,压制源海,换来了这么多年的和平生活€€€€我提议,大家首先为我们的怪物之王,人类的友好伙伴陆之靳同志鼓掌!”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震耳欲聋的掌声自四面八方传来,回荡在整个怪物之巢内,甚至盖过了青铜门后汹涌呼啸的浪潮,久久不息。
“主人最好了!镜镜最爱主人!主人是世界上最好的主人!”
“嗷呜嗷呜!”
“嘶!嘶嘶!”
“咯咯~~咯咯咯~~~”
“金……金……好,最好……”
“归零!”
怪物之巢的怪物们首先送上最诚挚热烈的掌声,在人类听不懂的各种吱哇乱叫声里两眼放光地盯住王座上的陆之靳。意识海内兴奋狂热的欢呼里,各种混乱字句与呓语汇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将他团团围住。
€€€€镜镜好!主人好!永远在一起!
€€€€王您放心飞!怪物之巢永相随!
€€€€永、相、随!
€€€€咯咯!杀!为您而战!
€€€€杀……杀!啊……我们看家。
€€€€经费管够。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小陆哥最€€€€棒€€€€啦€€€€”
童游站在刘大爷身边,手心拍得通红,刘大爷慈祥地微笑着,朝他遥遥挥手。
“想起来就来,爷爷在这里等着你们!”
大鬼站在刘大爷身边,手上还在和着面团,也同样抬头望来,沾着面粉的年轻脸庞上展露出明亮生动的神情。
“先生,谢谢您,我现在很开心。”
而后是始终安静站在一旁一言不发旁观到现在,神情终于震动的王旭廷。
特勤队长双手抱胸,脸上艰难浮现起一个微小的笑容,点了点头:“不论你的结局如何,我会尽力促成人类世界和怪物之巢的友好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