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张随着时间的流失已经开始发黄,但上面稚嫩的字迹却还是清晰可见。
路心宝的眼神径直地往最后一行落去,是让他们填自己的最喜欢的人。
他按照心里的排序,认认真真地写了一行字上去,依次是妈妈、爸爸,然后很端水地把成延佳、顾疏影、还有小强三个名字并列写在了一起。
最后是圣诞老人。
路心宝还加了好几个兴奋又激动地感叹号。
江齐霄的确没有成功打开这个时间胶囊,可在很久之前,他曾经见过路心宝把他的名字也写在过这一行上面过,见过路心宝满脸憧憬地在上面写下过“圣诞老人”四个字。
路心宝并没有看清楚在芬兰出现的那个圣诞老人的脸,而江齐霄会出现在那里假扮一个滑稽的圣诞老人,听起来荒唐到让人难以想象。
可路心宝就是觉得那个像是奇迹一样降临的圣诞老人就是江齐霄。
江齐霄打扮得那么滑稽,在芬兰的街头送给那么多人送礼物,只是为了给他一个人送礼物,送出那一条围巾。
路心宝甚至都觉得那一条围巾或许是江齐霄亲手织的,他很难想象出江齐霄一个人在家里打毛线,细心编织勾勒出马尔济斯精致的小图案的模样。
但他很用心。
很用心才可以织得像是橱窗里售卖的一样精美可爱。
不止是这一年的圣诞节,往年路心宝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每一年圣诞节的蹊跷。
去年圣诞节的时候他跟朋友们在餐厅吃饭,当天有举办圣诞抽奖活动。路心宝非常幸运地中了一等奖,他得到了一根项链,上面是一颗闪闪发亮的钻石。
前年圣诞节的时候他的画展举办方给每一位画家送的礼物,路心宝收到了一盒香薰,他很喜欢这盒香薰的味道,喜欢在睡觉的时候闻着,但他后来再去找同一个香薰牌子去买的时候,却发现买不到同样的味道,他以为只是下架之后不再售卖。
再大前年,路心宝跟当时交往的男朋友一起在街边参与了一个大型游戏,得到了一个一等奖,是一个等人高的熊玩偶,他非常吃力地把它抱了回家,到现在都还摆在他法国的卧室里。
他一直都没有产生怀疑,只觉得生日都是他的幸运日。
江齐霄多狡猾,又或者是他的生日在圣诞节过于方便让江齐霄动手脚。
路心宝渐渐感觉到了自己的喉咙开始干涩,说话的声音略微有一些沙哑:“……他还为我做过什么?”
“我也只知道你前两年被人抄袭的时候,江齐霄好像有帮过你联系过不少营销号,还有你当时很喜欢一幅画发过朋友圈,江齐霄托我把这幅画送给你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太多了,成延佳举例都说不完。
“还有……”成延佳低下头欲言又止地问道,“你知道江齐霄的手吗?”
路心宝想到江齐霄那一直戴着手套的手,他的脑海内瞬间浮现出无数恐怖的猜测,让他甚至有那么短暂的时间不敢再听下去成延佳没有说完的话。
可他一定要听。
“有一次他又过来找我,只为了问你最近的状况。我实在是忍不住,再一次问他,为什么喜欢你却一直不追你?”
“他摘下了手套……”
成延佳难以言喻自己当时的感受,她看到江齐霄的机械手臂,手中的咖啡杯都差点握不住。
她不敢想象江齐霄醒来发现自己截肢以后的绝望崩溃。
“€€€€露出了里面的假肢,然后他说自己不配,他说只想看着你幸福就可以了。”
路心宝的脑海里像是有一座火山爆发,让他陷入长久的嗡鸣当中。他眼眶刹那之间红了,声音不受控制地带上了浓厚的鼻音,他艰难地开口道:
“地震。”
他在平静地询问,再一次开口问的时候情绪好像在逐渐崩溃,声音控制不住地拔高询问道:“是不是因为他在地震的时候救了我所以截肢了?”
成延佳不忍看向他,只点了下头。
路心宝觉得荒谬、生气,最多的是愧疚,是不知所措,他被这些情绪包裹裹挟,像是坠入一场破坏力度极强的风暴,让他半天说不出话,心乱如麻到做不出任何反应。
“这算什么?”他张合着嘴唇,像自言自语一样地喃喃,“……江齐霄这算什么?”
路建国当时肯定知道了江齐霄手臂的事情,可是没有说,路心宝不用猜也就是知道又是因为江齐霄不让说。
不让说,江齐霄什么都不让说,什么都不让他知道。
他以为江齐霄是放下了这段感情才不再联络他,他以为江齐霄也像他一样活得洒脱快乐。
他以为是江齐霄不爱他了,可事实上江齐霄还是爱他,只是江齐霄连爱他都不敢让他知道。
因为江齐霄怕他内疚,怕他的反应会像他现在一样崩溃,怕他一生都会背负这个枷锁。
所以他不说,甚至好几年没有出现在路心宝的面前一次。
江齐霄自己已经活得千疮百孔,满身伤痕,却还在为他编童话。
他好像只想看着他幸福,看着他无忧无虑的生活,而自己怎么样,活得怎么样痛苦艰辛,他都不在乎。
他只想要以朋友的身份,可以偶尔见路心宝一面,可以跟他一起吃一顿饭,他就知足。
路心宝眼睛一眨,两滴眼泪木木地流了下来。
可江齐霄到底知不知道他的感受?江齐霄到底明不明白他?
他一点也不想这辈子都亏欠些别人什么!他一点也不希望别人为了自己做了这么多事情,他却还是像是一个傻子一样不知道!
路心宝伸手用手背抹掉自己的眼泪,眼眶和鼻尖还有一些红,但却紧抿着唇,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倔犟极了。
他起身直接离开,开着车就直接往江齐霄家的方向开过去。
€€€€他要跟江齐霄对峙,他要问江齐霄到底为什么。
路心宝毫不犹豫地直接往翠湖天地的方向开过去,而不是江齐霄上次带他去过说是家的地方。
他相信江齐霄一定在这里。
第69章 “我爱你”
房间里完全陷入黑暗,满屋都是熏到散不开的烟味。
江齐霄陷在自己人生当中数不胜数的晦暗时刻当中,一个人坐在地上,仰头背靠在沙发上。桌子上的烟灰缸上满是抽剩的烟蒂,脚边堆放着一堆空酒瓶。
江齐霄已经熬了两个通宵没有睡觉,下巴处的胡渣冒了出来,身上的衣服也浸满了烟酒味,他现在只能用颓丧两个字来形容。
假肢戴多了很容易导致萎缩的伤口发炎,但江齐霄在只有他一个人的家里却也不愿意把假肢取下来,他把桌子上还剩下半瓶的就一口气灌进了胃里。
他不敢睡觉,只要轻微入眠就开始不停地做噩梦,梦到沈祈安跟路心宝复合,梦到路心宝离开的背影,梦到路心宝出车祸时候的模样。
他跟路心宝见面之后只短暂地幸福了几天,他以为自己终于开始享受这幸福的时候,又开始陷入这窒息甩脱不掉的淤泥当中。
江齐霄也并不想要这么自暴自弃,他动了动左手的机械手臂,很好地按照了他的指令屈起来了手指,他自嘲地笑了笑。
江齐霄的眼睛熬得满是红血丝,他被痛苦煎熬的情绪裹挟着。他曾经许愿过全世界除了路心宝以外的男同性恋全部死完,但现在这个愿望还是没有实现,哪怕他在每一年生日,甚至拜佛的时候虔诚地许过这种愿望。
却以后没有实现,不仅没有,像狗一样围绕在路心宝身边的男人反而越来越多。
江齐霄太不安了,他不安自己毁了容又变成残废,不安到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缺点,不安路心宝身边的男人看起来一个比一个优秀。
他现在长得没有尼塔好看,他也没有像尼塔一样有路心宝同一领域的职业,可以跟路心宝有那么对共同话题,他也不像沈祁安一样有稳定的情绪,又健全地人格。
谁都会觉得路心宝跟剩下两个人在一起更般配,更合适,路心宝肯定也会更喜欢他们两个。
他甚至自卑到了失去跟两个情敌对峙的勇气。
江齐霄以为自己可以平静接受这些现实,可当他有那么点成功靠近路心宝,他就发现无论他伪装地地再正常,本质上他都一如既往地没有变。
他感受到了一点路心宝的光,就渴望路心宝可以只照亮他一个人。他还是阴暗,阴暗到想把路心宝独占拥有。
“叮咚€€€€”
门铃声响起的时候,江齐霄烦躁地皱了一下眉,闭上眼睛都不准备动弹一下去开门。
按门铃的人见房间内没有动静,反而变得暴躁起来,一边不停地疯狂按响门铃,一边伸手用力地重重拍响着门。
江齐霄眉间阴郁,只想要提刀干脆利落地一刀捅进不停敲门的人的腹中。
他在黑暗的房间里待了这么久的时间,打开门的瞬间,被走廊上明亮的灯光灼亮地看不清一刹那。
他阴沉着一张脸,刚想冷言冷语地让门外的人滚出去,却看清了站在门口人的脸,江齐霄万万没有想到过来的竟然会是路心宝。
江齐霄脸上的阴郁瞬间散掉,他看到他的第一反应是仓皇地把自己左手往身后藏,像是在藏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尽力想要维持着平静又正常的模样,笑了一下问道:
“怎么了,过来还我衣服吗?”
路心宝却没有回答他,他一言不发地盯着江齐霄,然后突然用力地推了他一把,不管不顾地直接闯进了江齐霄的家里。
他一进门就被屋里浓呛的烟味熏得咳到满脸通红,路心宝生气又用力甩开江齐霄过来帮他拍背的手。他在这栋房子里也住过几个月,手一伸就精准地打开了屋内的灯。
路心宝看清楚了房间的装横,明白了江齐霄不带他来这里的理由。
在江齐霄性冷淡风的装潢下,路心宝看到了玄关处现在自己脚边一双蓝色的动画印花居家拖鞋,他看到了餐桌上一个搞怪形状的杯子,看到了书柜上摆满地奇形怪状玩具。
路心宝过去留在这里的生活痕迹都被江齐霄一模一样地复刻,江齐霄能凭借记忆把这些收集齐,只能说他过去真的珍惜过那每一分每一刻。
可惜他贱,过去不懂得珍惜。
而现在又自己给自己编造谎言,好像回到这一个家,他就回到在过去,好像还活在他人生当中最快乐能抱着路心宝同枕而眠,能睡一个完整的觉的时候。
路心宝的鼻子又一次开始酸涩,他还是为眼前的情况忍不住地觉得荒谬。他突然转过身,看向还藏着自己左手慌乱的江齐霄。
他招呼都没有打一声,上手开始蛮不讲理地扒江齐霄的衬衫。
不……不可以被路心宝发现,不可以被他知道。
江齐霄慌乱地伸手去拦路心宝的动作,怕被路心宝发现他依旧不敢用左手,但路心宝怎么说也是个男人,而且最重要的江齐霄害怕弄疼他,根本没有办法用力。
他最后还是没办法用了左手,比起被路心宝扒掉衬衫,让他看见更多不堪,他宁愿暴露自己的左手扣去阻拦路心宝的动作。
路心宝停下了动作,他愣愣地看着江齐霄扣住他右手的假肢。他还是不可置信,在江齐霄没有防备的时候,又一次动手,把他的衬衫完全扒了下来,扣子直接绷开掉在了地上。
路心宝终于看到了江齐霄完整的假肢,金属材料链接着手臂,他不敢去想象江齐霄摘下手臂的模样,也不敢置信江齐霄这样骄傲的人到底因为残疾经历了多少打击,多少痛苦。
他甚至还意外地看到了江齐霄身上秘密麻麻的伤疤,他不懂这些伤疤又是些什么,他只知道江齐霄过得很差,他过得一点也不好,他过得很糟糕。
路心宝仿佛感觉自己全身力气都被抽干,眼神依旧楞楞地盯着江齐霄的假肢。
“别看……”
江齐霄一点也没有对路心宝生气,只痛苦地哀求他道:“不要看这样的我,求你了……别看……”
他不知道路心宝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谁都可以见到这样不完美的他,唯独路心宝不可以,他怕路心宝觉得这样的他更加差劲。
路心宝还看见了桌子上的烟灰缸,看到了地面上堆满的酒瓶。他讨厌江齐霄把生活过得有那么糟糕,让他觉得更加愧疚。
他控制不住有些失控的情绪,眼泪不停地从路心宝的眼角落下来,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