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自由不说,无论是多少钱接的稿子,他总归都保质保量完成了,尺度既然能发布就不存在问题,至于原型本就是没法定论的猜测。
反倒是易迅因此受到的举报有些麻烦,估计去应付各个□□门的“关心”,又得花上些功夫了,但只要抓不到让游戏被迫整改或下架的把柄,黑红也是红,股价不太会因此下滑。
至于私人感情,程酌更加没兴趣解释,半眼都不想看。
他努力理清思路,安排完各项处理方案后,又接到外公许慕山和蒋青的电话,只能耐心性子对老人们安抚加保证,好不容易才被放过。
待到忙完一切,已然夜深人静。
程酌在桌前抽了支烟,重新理好思绪后才起身离开了工作室。
其实别的麻烦都不值一提,唯一不知该怎么处理的……只有云礼的心情。
是不是我没保护好,不够谨慎,才会忽来风雨吗?
可强迫少年活在真空里,不去面对真实世界的黑暗面,就对他负责的体现?
心绪实在矛盾,却又答案全无。
*
完全不用费心寻找云礼的踪迹,看到汤圆趴在次卧门口鬼鬼祟祟的样子,就知道他把自己锁在了里面。
程酌找来钥匙轻轻开门。
果然,屋内一片漆黑,床上还鼓着个一动不动的影子。
程酌靠近过去,落座后伸手,直接摸到片湿凉。
他拿过面巾纸帮忙擦拭,认真安慰:“不是你的错,你怎么会有这么大影响力?”
云礼动也不动,全身发着抖。
“归根结底是易迅集团的问题,我们每个人都是被利用的棋子和被攻击的软肋,”程酌继续道,“放心,会有人处理舆论的,你暂时别上网了,安安心心正常生活就好。”
云礼还是没有回应。
程酌很了解少年的性格,沉默片刻才反问:“他们骂我,你伤心了?”
这下云礼终于哽咽出声音,嗓子哑到不像样:“你根本不是网上说的那个样子,都怪我不好,如果不是我非要穿裙子又虚荣……至少没人会来侮辱你……”
“怎么会怪你呢?”程酌揉着他的后颈微笑,“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选择,至于评价,首先没人有资格评价我的感情,其次我也根本不在乎。”
云礼一想起网友的污言秽语就无法呼吸:“但是我在乎……”
程酌反问:“那些人生活压力太大想宣泄,你就一定要接着吗?再说,画是我自己画的,难道是你逼我的?”
……
太多奇奇怪怪的问题搅合在一起,云礼哭得更厉害了。
程酌俯身隔着被子抱住他:“奶奶给我打电话来着。”
提到蒋青,云礼的抽噎瞬间停止,他完全不敢想象老太太知道那些是什么心情。
程酌轻声解释:“她把我骂了一顿,质问为什么我搞不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要害你一个小孩子被拉出挡枪。”
……
这种态度完全在云礼的想象之外,他艰难否认:“我不是小孩子。”
“那就别哭了,”程酌亲了他一下,“你觉得是铺天盖地的恐怖故事,其实解决起来也没有那么难。”
也许是熟悉的爱人和完全零责怪的温和态度安慰住了云礼,他揪着被角小声问:“那你能带着我一起解决吗?我不想什么都不知道……我好害怕……”
“可以,”程酌帮他抹掉眼泪,“那你就得先睡觉了,乖。明早先去和云画师交涉,你要再哭哭啼啼的,他们岂不是更要理直气壮?”
突如其来的责任感让云礼憋住情绪,他对着黑暗愣过好久,才拉住程酌的大手,把柔软又冰凉的小脸贴了上去。
第52章 自白
对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来说, 无论多想成熟,遇见网暴都很难做到全不在意。
事发当夜云礼就因受到打击而发起低烧。
但他认为自己必须面对此事,坚持跟着程酌去往易迅参与善后。
毕竟仍是学生心态, 云礼进入职场环境中难免紧张不安,整个人都憔悴到不像样了。
已等在会议室的桑雀瞧见他们, 不由惊讶起身:“怎么不好好休息?”
云礼发现屋内坐着多位西服革履的陌生人, 想必都是被请来处理麻烦的, 不由更加愧疚,弱弱地打了声招呼。
桑雀向来温柔, 见状更是担忧:“你别多想啦,这种小事很快就会风平浪静。”
真的是小事吗?
云礼回想起网络上的尖锐话语,勉强点头, 默默地坐到最边上。
程酌帮他拿来咖啡和水果, 先是与众人闲聊过一阵子,等云画师的老板和律师一到,气氛方才正式了起来。
经过整夜洗礼, 云礼自然对这二次元软件生出恐惧。
没想整个过程并未剑拔弩张, 反而意外和谐。
云画师那边没有否认泄露画师隐私的失误, 在公关和赔偿方面都是愿意配合的态度, 只是纠结具体金额和画稿的版权归属。
至于易迅涉事画师们究竟画了些什么,并没人多加置喙。
程酌一如既往地温和且专业,倒是桑雀的寸步不让令云礼惊讶。
平日里那么好说话的软性子, 谈论起正事来竟如此直白, 而且他对程酌的维护完全超越了自己, 真是相当靠得住的朋友。
云礼努力参与着, 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好过了那么一点点。
*
会议结束后,程酌被喊去处理某个项目的突发状况。
桑雀特意带云礼在园区散心, 见他仍垂头丧气,不由小心劝说:“其实事情真的没有很糟糕,别难过啦。”
云礼唇色苍白:“我不想别人骂程酌哥哥和变态在一起,如果我影响了他,倒不如趁早离开。”
“千万别,你可别做傻事,”桑雀急了,“程老师真的很喜欢你,我之前总跟你讲谁又在追他,不就是希望你能珍惜他嘛?你要是跑了,他肯定要崩溃的。”
云礼沮丧低头。
桑雀又道:“当然,出柜总归有压力,但要勇敢面对,而且你又不是一个人。”
云礼很难受:“不是出柜,是、是……”
“你说女装吗?”桑雀全然无所谓的态度,“那有什么?我录节目还女装过呢……你唯一做错的事就是暗示网友自己是女生,道歉就好?至于卖衣服的问题,退钱最简单。”
这番话很是中肯,云礼缓慢点头:“嗯……”
桑雀微笑:“如果需要上镜或直播什么的,我可以陪你。”
云礼不由抬眸:早就知道他是好人,但还是受宠若惊。
最终,少年移开目光:“我看到你微博粉丝特别多,会影响你的。”
“小礼,”桑雀少见地严肃,“活在这个世上,人和人本来就是互相影响的,正因如此情感才可贵,虽然难免会为彼此带去些麻烦,但温暖的东西总归更多。”
……
桑雀眼眸微弯:“以前我工作没方向,画画也差劲,是程老师不嫌弃我,一点点教我,才给我很多自信。他总是不遗余力地帮助朋友,我希望自己一样能做到,以后你也要做到,那样大家都会越来越好的,真的。”
这番真诚和粗暴的网络形成鲜明对比,沉溺自我谴责的云礼不由红掉眼圈。
桑雀安慰:“我看你现在很累,那就先调整好状态,等有精神了,再慢慢解决问题。”
云礼努力点头:“嗯。”
“加油,”桑雀想了想,从外套里拿出两张日本时装周的邀请函,“之前就打算给你,一直在加班耽搁了,刚好可以去散散心呢。”
被一个很好的人照顾,当真是很温柔的体验。
云礼有千言万语想说,可他在这个瞬间忽然意识到:如果不愿辜负关怀,那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坚强起来,其它感恩毫无意义。
恐惧无非是巨大阴影所化成的怪兽,在勇敢的人面前它根本不会有藏身之地。
摸住手腕上始终带着的画展手镯,少年咬住嘴唇,把票接到手里。
桑雀似松了口气,神情莫名羞涩:“那个……在云画师上遇见纯属偶然,我认出你后没有承认身份,还把你的稿子推给程老师,你不会生气吧……”
云礼愣了愣,小声说:“不是偶然。”
桑雀眨眼。
云礼解释:“当时我把大部分画师的作品都看了,只喜欢你的……谁知道会变成这样……”
“算啦,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桑雀讪笑,“反正这回号都没了,全军覆没。”
可能是缘分实在太诡异太可笑,蔫蔫的云礼竟然也在憔悴中忍俊不禁。
*
善后的工作本不需要程酌全程亲自参与,但为了让云礼安心,更希望少年能多了解下这世界的运作方式,便还是带着他去了营销公司和律所。
待把处理方案聊完,又等各大官博和公众号发出声明平息事态,已然是深夜了。
自昨也凌晨开始,热搜就在持续降温,大部分违规账号都得到清理。
加之网警火速确定了爆料者身份,几大谣言源头也因被控告和拘留而彻底消停。
结果算是可喜可贺。
生着病的云礼累到不行,回家路上虚弱地陷入了昏睡。
程酌将车开慢了些,通过后视镜无声观察少年憔悴的小脸,于心不忍的同时,又有些欣慰。
没人能保证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符合这个世界的规则,也没人相信十八岁的年纪足以承担被公众窥视和审判的后果,云礼的表现实在比想象中坚强太多。
向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小男生,内心总藏着蠢蠢欲动的勇敢和不肯放弃的韧性,这些程酌都看得很清楚。
他从不怀疑云礼能够成长为那颗参天大树,只是很多时候……还是奢望天然的稚气能够永远都在。
越珍贵的东西越难保护。
在云礼需要成长的时候,自己何尝不该改变呢?
早就不是一个人了,所以不该再继续以为独善其身就是美德。
程酌对着车外的夜色,轻轻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