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医院……”
沈迭心拿出手机,但还没有来得及打开通话页面,就被谭臣阻拦。
“不,我现在哪也不想去。”
谭臣终于松开抚摸着沈迭心的双手。
他凭着直觉在沈迭心家里找到医药箱€€€€当他发现医药箱的那一刻,一种莫名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他是了解沈迭心的。
过去沈迭心住在他家,也会在电视柜的抽屉里准备一个医药箱。
不仅是医药箱,还有客厅那盏深夜也不会熄灭的灯。
贴在天花板上的荧光月亮。
沙发和枕头边的毛绒公仔。
放在口袋里的柠檬味糖果。
他和沈迭心在一起过,互相适应的生活习惯像呼吸一样融入彼此……
分开之后也没抽离出来。
他只是来迟了,但没有出局。
现在留在沈迭心身边的、保护沈迭心、找到沈迭心、爱着沈迭心的人,是我。
谭臣抬手脱下单薄的上衣,缝合的伤口已经裂开,还没愈合的刀口血肉模糊,粉嫩的肉芽被深红的血裹着。
他每向沈迭心迈出一步,身上的血就涌出来许多。
沈迭心皱眉看着他,冷清的脸上透露出惊惧。
“我没事。”谭臣低手按住,手指瞬间被献血濡湿。
取出来的纱布被他草草裹在伤口上,但很快就变得鲜红。
一圈不够就再来一圈,谭臣处理的手法简单又暴力。
沈迭心给他的秘书发去短信,不仅让秘书过来把谭臣带去医院,也希望谭臣能够换个地方冷静下来。
现在的谭臣,仿佛陷入某种冷静的癫狂。
“我没事,我不想去医院。”谭臣声线比以往都更加喑哑。
闷而厚的纱布暂时堵住了伤口,谭臣伸手攥住沈迭心的手腕,眼睛黑得出奇。
“医院是我最讨厌的地方,我每次去,都是一个人。”
除非是必须要去医院才能治疗的情况,他更情愿花高价钱找私人医生上门。
每当他出现在医院,无非就是两种情况。
在无人照应的情况下,他要独自面对医生的诊断,再在自己清醒的情况签下同意手术的保证书。
需要陪伴,就请陪护。
在别人需要家人陪伴探望的时刻,他身边只有用钱换来的陌生人。
后来,谭玉谨生病了。
谭臣每出现在医院一次,就要用自己的眼睛直面自己父母对谭玉谨的偏爱一次。
有人说,谭玉谨是天妒英才才命不久矣。
谭玉谨不该被上天这样对待。
可是他明明已经得到了所有人的爱。
师长的,朋友的,家人的……
一切谭臣能想象到的爱,谭玉谨全都拥有。
可为什么沈迭心的爱也属于他?
沈迭心对他如此吝啬。
他用几百万换来沈迭心的身体,却没办法得到沈迭心一分一毫的感情。
为什么不能看看我?
谭臣在呐喊,可这声音,沈迭心听不见。
谭臣:“我一直在帮我哥找一个人。”
想到自己在谭玉谨面前的信誓旦旦,谭臣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兜兜转转,居然成了现在这个情况。
沈迭心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件事情对他而言无足轻重。
谭臣知道,若不是为了应付他,沈迭心听到他说话,恐怕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为了找到他,我一直在到处找人脉找资料。我之前以为,他是N市市立高中的学生,但是后来我才发现,一开始我得到的信息就是有误的。他,是第十中学的学生。”
熟悉的校名出现,沈迭心轻轻转了转眼球。
谭臣:“你的高中,对吧?”
或许是伤口流出的血太多,谭臣的喉咙干涩得厉害,说话能感觉到嗓子里的铁腥味。
沈迭心颔首。
谭臣故作轻松,“既然是你的高中,要不要和我聊聊?”
沈迭心沉默片刻,和他说:“我在高中没什么熟悉的朋友,帮不了你。”
“我想听你说说你的过去……”谭臣问:“你不是想要和我谈一谈吗?现在就可以,没人再回来打扰我们。”
他错过了沈迭心悄悄敞开的心扉,两年过去,却只能对着反锁的心门百般试探。
他还以为,只要自己有耐心,就能够得到再一次进入的机会。
但沈迭心就像一只蚌,早就被河沙浪涛打磨出坚硬又封闭的壳。
面对谭臣,他反复犹豫,小心翼翼地以为谭臣是不一样的,以为自己得到一些关心,所以才明知有可能会受伤,却还是打开了壳。
但当他得到的满嘴酸涩之后,再度封闭的,就再也不会打开,彻底拒绝任何袒露自己柔软的可能。
那被谭臣错过的心,现在再挽回,只能摸到沈迭心心外那层更加坚硬的防备。
即便谭臣让他再说自己的过去,他也只是皱着眉,用沉默来无声地拒绝。
沈迭心不愿意和他提起过去,那谭臣就自己和他说。
“那我和你聊聊我哥要找的那个人。”
望着沈迭心淡漠的眼睛,不知怎么的,谭臣原本躁动慌乱的心,忽然就静了下来。
或者是已经知道事情不再被他控制,反而把所有不甘都放下了,在聊起那个面容青涩眼神清澈的男孩,谭臣连语气都变得和缓。
“那个人不仅成绩优异名列前茅,而且始终没有放弃继续努力,每次在班上考试都是前三名。某一次考试失利排名下降还郁闷了很久,但其实只是从第二名变成了第五名。班上的老师都很喜欢他,上课只要有没人能回答的问题,点他的名字,准能得到正确答案。”
“但他也不是只会读书的傻学生,在空闲时间,他不和别人去玩闹浪费时间,而是默默观察和记录生活。天上一朵形状奇特的云,路边看到一两只小猫小狗,还有身边发生的许多有趣的事情,他都非常认真的用文字记录下来,再……分享给他网上的也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非常珍惜这个朋友,所以从来不说自己的坏心情,每次聊天都只说觉得开心的事情。哪怕他过得不好,哪怕遇到困难,也会伪装出快乐的样子……但文字是非常敏感的,快乐与否,通过几句话就能察觉。可是他们之间都保持默契,维持着只分享快乐的习惯。”
“他的父亲早年是个商人,和母亲一起努力奋斗,也得到过一些小成就,有个懂事漂亮的女儿,后来又有了他这个小儿子,一家四口也曾幸福过,直到父亲嗜赌酗酒,整个家庭都支离破碎。妈妈离开,姐姐出走,只剩下他困在那个不像家的家里。高中的时候,他连一块钱都拿不出来,就连校服也都是穿姐姐的。”
沈迭心僵硬的身体终于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那双雾蒙蒙的眼,看向谭臣时,再也不是冷淡和疏远。
沈迭心好像轻轻张开嘴,用难以置信的语调问他是真是假,也可能是谭臣自己想象出来的。
现在的谭臣已经没办法控制自己,他的大脑飞快运转,拼了命地想把他知道的所有事无巨细地说出来。
只要说出来,就好像能够更加坦诚地和沈迭心对话。
看吧,他什么都知道了。
他不是不了解,他是太了解了。
沈迭心的过去,他全部都记在心里。
可是除了说出来,这些事情留在他脑海里,就像永不停歇的走马灯,一幕幕转得飞快。
但这些过往一共只有两面。
一面写着沈迭心真实的、无奈的、苦中作乐还被他深深误解过的过去。
另一面写着谭臣无比嫉妒的,沈迭心和谭玉谨仿若灵魂共鸣过的经历。
正面是沈迭心成长路上的苦难,反面是他一辈子也不得到的感情,两面转动着,像车轮般碾过他的理智和感情。
但他不能停下。
一旦停下,他紧绷着的神经可能就会断裂……
谭臣声音沙哑,继续说着。
“他面对一切都非常积极吗,他相信只要足够努力,一切都会好起来。所以即便生活已经举步维艰,他也没有放弃梦想,没有钱找专门的老师上课,抱着姐姐送给他的吉他,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家里买不起钢琴,他就到处去借同学空余的钢琴教室,在别人怕冻的冬天夜晚,他练到双手长满冻疮也没有停下,所以手上的冻疮到现在也没好透。”
“他的付出得到了认可,终于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可他却没能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因为他需要抚养姐姐的女儿,需要偿还父亲以他名义欠下的债。他对他喜欢的人撒谎,说自己不想再继续,然后强行从这段感情里抽离……”
握着沈迭心手腕的手一点点收紧。
可沈迭心也像个不知痛痒的木头。
谭臣所说的一切都像是梦境中的呓语,所有事情都真实发生过,可听起来却那么陌生和扭曲。
沈迭心抬起眼,和谭臣对视的瞬间,他的嘴唇被死死堵住。
像和野兽争夺氧气,谭臣疯了一般地吻他。
呼吸之间,谭臣离开沈迭心的唇,眼神阴暗地问:“你觉得呢?你觉得他们应该见面吗?你觉得他们分开六年,还应该再继续吗?”
这个问题,没有回答。
并非沈迭心不想。
而是谭臣再一次用吻封住沈迭心的唇。
客厅的沙发难以承载两个成年男人的重量,他们像是两具在海面颠簸的木板,磕碰着拥挤地在海面上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