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城市大大小小的商场几乎都关了门,尤其在深夜里。
街道两半空旷,大雪纷飞的夜晚吹过的寒风似乎咬在脸颊上。
邢阳在楼下裹的很严,老小区远比空旷的街道热闹些,院子里的小孩子三三两两在地上堆着雪人,呼出一口白气吐在围巾上,睫毛上的水汽转瞬就会变成冰。
他将手塞进大衣口袋,拎着医生给的止痛剂朝家走,思量着一会要不要打了针后下楼把早上买的烟花放掉。
老小区住着有个弊端,那就是隔音不好,供暖也要差一些,而且进小区的时候没有门禁,保安大爷早就睡了,在保安室里点着小太阳。
这房子是奶奶的,他自从出去打工后再也没回来过,如今忽然回来住,许多认识奶奶的老邻居也走的七七八八,只有些在附近工作的年轻人图房租便宜安家在这里。
“阳叔叔!”忽然从雪堆里冲出来一个小朋友,紧紧的抱住邢阳的大腿咯咯笑着,戴着虎头帽,穿着亮黄色袄子像个小福娃。
“多多,不许这样抱你阳叔叔!”在健身器材上晃悠的刘奶奶连忙过来拉住他制止:“说了多少次了,这孩子不长记性!”
“没事。”邢阳笑了笑,从兜里掏出小孩喜欢吃的奶糖塞过去:“小孩子而已。”
“阳叔叔,你肚子真的有小孩吗?我看到我阿姨怀宝宝肚子可大啦€€€€”多多笑嘻嘻的拿着奶糖塞进嘴里,一脸天真的问。
刘奶奶捏住多多的脸揉:“死孩子,哪来这么多问题,边玩去!”
“我还想和阳叔叔放烟花呢!”多多不服气,他掉了两颗小门牙,说话漏风。
“去去去!”刘奶奶不许他在捣乱,让他上另一边去找其他小孩玩。
刘奶奶是住在小区里楼下邻居,儿女都出去工作,把孩子扔给她一个老太天带着,年过七十了仍旧健朗,赶走了孙子,连忙张罗着让邢阳上楼:“别感冒了。”
邢阳搬回来以后,很少出门,即使是出门也会戴着口罩帽子,奶奶不会玩网络,不知道邢阳如今多有钱,多出名,经历了什么。
只见到这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出去打工,再回来瘦了不少,人也不爱说话,肚子还大了,实在可怜。
“阳阳啊,正好今儿除夕,来家里吃饭吧,热闹!”刘奶奶笑呵呵从兜里掏出来个红包给他:“拿着拿着,在我这老太太眼里你也和孙子一样!”
“奶奶真的不用...”邢阳笑了笑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给孩子的!快五个月了吧?”刘奶奶强行塞进他的兜里,视线略过他拎着的手提袋:“这药啊都不是好东西,少吃,以后奶奶做了好吃的,都给你送上去,看看你这瘦的....”
邢阳穿着羽绒服戴着围巾,整张脸都几乎埋了进去,刘奶奶仍旧看的出来这孩子比前几个月瘦多了。
她是真心可怜这孩子,又不是omega,怎么还怀了孕回来。
估计是在外头吃了不少苦。
“一会来奶奶把饭给你送上去,行不?”
邢阳意识到自己拒绝不了,点了点头:“好。”
临走前,他回头问:“奶奶,你女婿是在华信科技工作吗?”
“啊对!你有事让他办?正好他一会下了班就来....”
邢阳眼眸笑了笑:“没事,我就问问。”
他转身蹲在地上捏了一个小雪人,拎着袋子上了楼。
四楼家住着一户中年夫妻,整日里吵架打骂,开门扔垃圾的功夫瞧见他,男主人光着膀子在楼道里啐了一口,里面又不知道在闹些什么,大约又是骂孩子没出息,骂孩子妈不会生,生出一个omega。
孩子妈拎着小孩的耳朵拽到客厅,孩子刺耳的哭声传出,孩子妈尖锐道:“哭哭哭,大过年还哭!这点诗都背不出来还吃饭?!以后读不出书来!看到外头那个人没?以后自己挺个大肚子没人要的东西,你就和他一样没出息!”
邢阳听惯了,他住在顶楼,从七楼开始灯就坏了,他的肩膀上还有雪痕,楼道里只有他一步又一步的声音。
上楼的时候,邢阳一直在嘴里默念华信科技四个字,生怕自己忘了名字。
他好几次想要联系部门给刘奶奶的女婿升职加薪,但总是转头就忘记名字,一个公司里几千人,有些大海捞针,这次他要牢牢记住。
他没有接受Fiona给他的腺体手术,如果让他为了活命,去害死另一个年轻的生命,他不愿意。
不过他原本的腺体因为脑海中血块的缘故,功能一直在衰退,从一个月前就只能打针才能释放信息素了,至于他的遗忘,阶段性发作,有时他能忽然想起八岁的记忆,有时又转头忘记三分钟前拿的手机放在哪里。
总有一天,他会全忘了。
今天除夕了。
之瑜有没有看到礼花呢?
邢阳扶着把手上楼,他的小腹已经隆起,尽管他曾经常年健身,可他的生殖腔本就薄,胎儿长大一点都会很明显的撑起他的小腹。
还不到五个月呢,就已经让他这么累了,原来真的很不容易...
前两个月的时候他根本感受不到宝宝的成长,可现在,他能清晰的感受到,甚至有了孕期反应,他吐的厉害,人也消瘦下去,原本紧实健壮的肌肉都瘦了两圈,只剩下些纹路。
邢阳摸了摸小腹:“你乖一点,好不好?”
他本就温柔,这段时间不知道吐了多少,声音沙哑,却挡不住来自本能的慈爱。
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个小生命会为自己而来,他会生下属于他和谈之瑜的骨血,有一个人,是他们两个创造出的独一无二。
等宝宝生下来,会有无尽的财富,会有爱自己的家人,会很幸福。
邢阳从来都没去测过性别,他期盼是个女儿,听说女儿会长的像alpha一些,那样一定很漂亮。
上了六楼的缓步台,他歇了一会,步伐缓慢的转身,准备上到七楼。
抬眼,吓了一跳。
七楼的楼道灯坏了,只有缓步台的窗户透光,外面的雪纷飞飘荡,白茫茫一片反而衬出楼道中月光似得亮堂。
邢阳站在缓步台,不到一米的距离,男人坐在楼梯上,见到他来才站起身,藏在阴影的脸缓缓走出被光打的清晰,猩红的眼沉默不语的看着他。
那目光像是舞台上空寂的光束,将邢阳圈起来。
邢阳愣了,脑海中嗡鸣一声,似乎只有两个字,完了。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被什么东西堵住似得发不出声音。
谈之瑜的行程每周都会有人报备给他,这三个月内他从未回过京城,明早还会直接踏上去德国的飞机,在这个宝宝生下来之前,他从未想过会见面。
“你是邢阳吗?”他忽然开口,清朗的声音在冰冷的空气中显得那样飘,还有些抖,不确定的问:“你不是在L国滑翔吗?怎么这么巧,在这种老小区都能见到。”
邢阳微微皱眉,从兜里拿出钥匙,一步步走过去。
他悄无声息的想要拉一拉羽绒服能蒙混过去。
他的胳膊被捉住,谈之瑜的手心冰的像是可以随时融化,邢阳如今的力气太小,拗不过他强悍的力气被死死的按在怀里。
“你瘦了..”
谈之瑜不是瞎子,他从家里出来,整个京城那么大,大到似乎整个世界都在这一片雪中,他不知去哪,最后停车到九中附近,他找到邢阳的老家。
那个原本应该废旧很久的老房子里,从门缝中能看到里面的灯还亮着,只是主人没回来。
他就坐在这里等,直到看着邢阳拖着身体一点点的走上来,他的肚子大了,小腹隆起,声音也哑了。
他病了,他没有变的健康。
这一刻,谈之瑜看着他面颊深深凹进去,他更希望那个和江成在L国旅游的人是邢阳,他宁可自己被甩,被玩,他也不希望是邢阳第二次骗自己。
更糟糕的是,自己竟然会相信。
谈之瑜的眼眶红着,想到这段时间的误以为,心中百般滋味围绕心头。
“邢阳,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为什么?!你把我赶走,就是为了完成你自以为的为我好感动吗?”
“我告诉你!不需要!如果你真的爱我,为什么要来招惹我?为什么招惹以后一次次的不要我?!你怎么能这样折磨我....”
谈之瑜的声音颤抖,却越来越小声。
就连一点呼吸声,都在走廊中回荡。
“我宁愿你上次不是骗我的,我宁愿你是玩腻了真的不要我....”谈之瑜睫毛颤动,满脸泪痕,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无力的抽泣:“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是他太笨了...
“之瑜,你的手好冰。”好半晌,邢阳才艰涩道。
他们不应该见面,不应该...
自己下个月就会忘记他了吧...
他这么冰的手,要怎么暖,邢阳好着急,好着急。
原本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没有谈之瑜的日子,可见到这个男人再次找到他,戳破他的谎言,好像他浑身铠甲都化成了水,他是个懦夫。
他被谈之瑜紧紧抱着怀里,没有挣扎。
理智告诉他,要立刻推开这个人,不能让之前的功夫功亏一篑。
可身体却没有动,他还是贪图了这份温暖,贪图了他的一切。
就一会,一会儿就好。
第66章 我爱你,很爱很爱
谈之瑜在楼道里等了很久,他怕回来的人不是邢阳,可真的再见邢阳隆起小腹的样子,又心如刀绞。
人是一种复杂动物,喜欢的感觉是占有,而爱却只希望他好。
在六楼缓步台的窗户透进路灯光晕中,谈之瑜紧紧搂着邢阳,好像被拽进了古老神话中,相爱想逃,幸福成了灾难,只有黄泉路才能携手。
“阳阳,你怎么了?”刘奶奶带着孙子上了楼,听见楼上的响声,喊了一句。
多多蹦蹦跳跳的扶着扶手上楼,在光线不好的楼道中张望:“阳叔叔~”
小朋友站在缓步台上注视着七楼男人的背影,那不是阳叔叔,他好奇的张望,刚准备叫奶奶,可邢阳已经让人进去,他反回让多多先回家去。
今天是除夕,刘奶奶怕邢阳一个人大着肚子在家冷冷清清。想要邀请他一块吃,多多走上来牵住他的手:“阳叔叔,你怎么哭了?”
刘奶奶听闻,腿脚不便利的也扶着把手上来瞧:“是不是四楼的小鳖孙一家又背后说你?奶奶一会就去骂他!大过年也不让人消停。”
一门之隔,多多稚嫩的声音在外响起:“阳叔叔不哭,多多陪你呢。”
谈之瑜走进这间老房子,里面的装修是上个世纪留下来的年代产物,石灰黄的衣橱柜子,整体面积不大,两室一厅,地板是棕色实木,墙角处已经有许多地方被虫子咬出口子。
可一进门,门口的捕梦网叮叮当当的响,桌上放着许多止痛剂,还有织了一半的毛衣,可爱小巧,似乎只比巴掌大一些,这个房子是老旧的,却也是温馨的。
他恍然的走过去,指尖摸在这柔软的毛衣上,鼻尖刹那酸起,薄唇抿的很紧,似乎在按捺着什么。
谈之瑜恍惚,那种不配得感铺天盖地的袭来。
这三个月的分别弹指间,他一日又一日的过,邢阳何尝不是呢?
外面的爷孙两人离开,邢阳进了门,屋内的灯光要比走廊清晰太多,此刻的邢阳让他有些陌生。
邢阳围着大围巾,面颊深深的凹陷进去,他的羽绒服下腹部的位置是隆起的,他缓缓走过来将手中的塑料袋放在桌子上,脸色像是纸一样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