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明河让兰斯和榔头在门口等,自己拧亮了纽扣电筒,增加了照明的亮度。
斗篷上的帽子扣在了脑袋上,怕里面有什么有害气体,他走了进去,办公区域挺大,像个小型的仓库,但桌子很少,办公桌不远处有个碎纸机。
这儿办公竟然用纸。
沉明河抓起了一把碎纸,粉尘、纸屑扬起,往他的斗篷上扑,顷刻间就蒙住了眼罩,要不是提前蒙住了头脸,现在灰尘已经呛到气管里了。
纸。
无论是沉明河来的世界,还是这个世界的过去,都是普遍使用的东西,直到科技高速发展,网络已经遍布整个宇宙,无纸化办公已经完全取代了纸质办公,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原始的不一定好用,但一定保密。
旁边还有个焚烧炉,里面堆了焦黑的文件。
沉明河抬起头环视一圈,仿佛看到了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最后一幕。
吃东西聊天随手做两样工作的几个虫忽然接到了撤离的命令,撤离之前必须把这里的文件全部销毁干净,碎纸机已经不堪负荷,其中一个雌虫就搬来了焚烧炉。
也许最后关头销毁干净了,也许还有残留,但已经没有逗留的时间,他们必须离开,所以地上散落的文件盒、夹子、纸笔等等直到门口都还有稀稀拉拉的几个。
他看了一眼空空的文件柜以及文件柜旁边胡乱堆着的文件盒,几年过去了,上面早就一层厚厚的积尘。
积尘均匀,此后再也没有虫过来触碰过。
沉明河在地上捡起了一根文件夹的抽杆,捅开了焚烧炉内焦黑的纸屑。
站在门口的榔头看着独自在里面忙碌的雄虫,他哼唧了一声,小声抱怨着,“你真没用,就这么让雄虫阁下冒险啊。”
“雄虫阁下很厉害。”兰斯陈述事实。
“那他也是宝贵的雄虫,是要被呵护的,你一个雌虫又废又瞎的。”
别看榔头年纪小,大雌虫主义的心态还挺满。
“是啊。”
兰斯摸着自己的眼睛,他能够感觉到后背皮肤下翅膀的不断萌芽,但他的眼前依旧一片漆黑。
“阁下很厉害,没有我的拖累可以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但他现在有了我,我愿意站在远处等待他,更随时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守护他。”
榔头不解,他扭头看着银发的雌虫。
高挑的雌虫长得很好看,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雌虫,姆妈说过高等级的雌虫容貌与身体条件一样都是顶尖的,他肯定是A级雌虫了,榔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只有B级,但他只有八岁,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
直到不久的将来,已经成长起来的榔头忽然想到了今日兰斯的话,他一刹那就明白了暗藏在兰斯平淡语言中的炙热和占有……
“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找个和阁下一样厉害的雄虫,当然也要和我爸爸一样厉害。”榔头用力点头,“我也愿意为了我的雄虫牺牲生命,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不会比你这个瞎眼雌虫差的。”
兰斯,“……”
好讨厌这个孩子啊,口口声声喊阁下爸爸。
“哎呦哎呦,不要按我的脑袋,疼疼疼,碰到我的伤口了。”
榔头捂着脑袋往下躲,被弄得眼泪汪汪的。
兰斯淡定地收回了手……不对,兰斯抱着榔头往前扑倒,扑倒的瞬间往旁边滚。
“干嘛?”
榔头疑惑不满的喊声憋死在了喉咙里,他瞪大的眼睛发现他们原先站着的地方出现了一只漂亮的机械螳螂,它浑身翠绿,流畅的线条极尽锋锐,三角形的脑袋上一对冰冷的复眼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机械螳螂的两条手臂随意地举着,可这样轻易的动作丝毫不能让榔头放心,他没见过螳螂族的雌虫,但他听过街区的其他雌虫吹牛逼,其中一个就说自己和螳螂族的娘们打了个五五开,对方的双刀只是划破了他脖子上皮,还好他躲得快,才没有划开血管。
在他的吹嘘中,榔头能够感到到那些成年雌虫对螳螂族雌性的追捧,后来他知道那是慕强。
螳螂族都这么厉害了,仿生机器螳螂肯定更加厉害,因为机器不知道疲倦、不怕疼痛。
榔头觉得今天完了。
他闭着眼睛埋头在银发雌虫的怀里,没想到他榔头要死在一个讨厌的雌虫怀里……好吧,他其实没那么讨厌,瞎了但反应速度依旧很快。
他连机械螳螂什么时候出现的都不知道。
沉明河的反应速度也很快,果断抽出尖刺靠近了过去,但他没有轻易发动攻击,因为兰斯他们离机械螳螂太近了。
办公室内凝滞的空气变得更加焦灼,一动不动的机械螳螂给沉明河的压迫感很强,这是他来到虫族世界后遇到的第一个让自己不敢轻易出手的对手。
多么精细的工艺,每一个细节都打磨到了极致。
多么重工的设计,明明为了杀戮而生却美到了极致。
沉明河握着尖刺的手指动了动,他舔了舔嘴唇,心底深处渴望杀戮的战意在颤栗,他眼眸中闪动着兴奋的光,视线贪婪地扫过机械螳螂的身体,一寸又一寸地分析着这个强大的对手。
对机械螳螂他了解的不多,但螳螂族有伊力西斯做参考,虽然她很菜,但螳螂族战士具备的战斗方式她有。
战斗随时都会开始。
忽然,那个机械螳螂的机械复眼亮起,复眼里面的光凝成一束在机械螳螂的面前投影出了一个陌生的身影。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这里,我不过是碰碰运气,并不抱任何期待。呵呵,有时候我真是嫉妒我哥哥,他总是能够遇到幸运。”
沉明河沉默地凝视着投影,他勾起了嘴角,冷漠且残忍。
“我去,这是什么啊,吓死了,我差点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里了,呜呜呜,我可不能死,我姆妈还等着我回家呢。”
榔头的声音掩盖不了兰斯的呼唤,“明河。”
沉明河顿了顿,他闭上了因为充斥着兴奋而发红的眼睛,身上冰冷的气息如雪水消融一般逐渐消失,就和阳光遇见了朝雾一样,阳光来了、风来了,温柔克制的沉明河回来了。
兰斯推开了半趴在自己身上的榔头,他站起来准确地走向了沉明河的方向,沉明河的手也恰好张开等待他的到来。
兰斯握住了雄虫的手,又喊了一声,“明河。”
沉明河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嗯。”
兰斯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缓慢放松才惊觉到肌肉的紧张和酸痛,他心中苦笑,刚才那一刹的雄虫比机械螳螂给自己的威胁性更大,冰冷肃杀之气仿佛来自于幽寒刺骨的可怖地狱。
潮湿的,黏腻的,只有地狱恶鬼才有的杀意。
那一刻,兰斯心底涌现出是绝望、害怕,雄虫的身体明明就在不远处,但他的明河已经隔了千山万水,他的明河不见了。
惶恐不安令兰斯不顾未知的敌人喊出了声。
幸好,明河回来了。
沉明河把头靠在雌虫的肩膀上,整个人懒洋洋的似倦怠疲惫的兽,他闭着眼睛说,“投影出来的是个陌生雌虫,但我猜出来是谁了。”
兰斯轻抚着雄虫的背,“是不是夏利特老爹的弟弟?”
“嗯。”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榔头不敢独个待着,很快就凑了过来,他歪着头打量着那个停止不动的机械螳螂。又看着机械螳螂前面的投影,“我应该见过这个雌虫。”
“说说。”
沉明河说。
榔头皱着两撇浓眉仔细回想,“等等了,让我想想在哪里见到的,明明就在嘴巴里怎么就说不出来,隔着一层啥似的。”
两个成虫没有催促,这让想要好好表现的榔头没了急迫感,他回忆着,一面墙壁就那么从脑海中一闪而过……等等!榔头“抓住”了那面墙,墙上有许多照片。
“是工厂里挂着员工介绍的墙上!”
“记得名字吗?”沉明河循循善诱。
“夏、夏什么来着。”
榔头的眉头纠结成了两条毛毛虫,他就看了看那些照片,照片下面的介绍过眼不过心的,感觉自己能够记住一个开头就不错了。
“夏约尔€€布鲁斯。”
“对。”榔头右手拳头砸着左手手掌,“对,这么一说我就有印象了,是个生物学教授啥的,头衔很多,肯定很有钱。呃,刚才说话的谁啊?”
站直了的沉明河指了指前面。
榔头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了投影,他干笑,“呵呵,他能够自主沟通?”
夏约尔€€布鲁斯点头,“我是上载到线上的思想。”
“数字生命。”沉明河淡淡开口。
夏约尔笑了,“是的,虽然政府极力反对,但数字派始终存在,可惜了,思想终究是一段思想,线上生命不过是虫族追求永生的自我陶醉,永远代替不了□□的真实。正式介绍下,夏约尔€€布鲁斯,帝国大学生物学博士、帝国科学院院士、斯威€€公司的特邀研究员,研究方向用你们普通虫能够听得懂的话就是长生。”
他顿了下,扯了扯嘴角,不甘不愿地说:“夏利特€€布鲁斯,我哥哥,他啊,一个天真烂漫的蠢货,不过这个蠢货你们更加熟悉。”
他疑惑地嗯了一声,“我这么说夏利特,你们怎么没反应?”
“要什么反应?”
沉明河把问题抛了回去。
夏约尔表情明显怔了一下,他反应过来后哈哈笑了起来,“差点落进你的情绪陷阱里,哈哈哈,不愧是夏利特极力推荐的雄虫,果然与众不同。来吧,随我过来,我带你们去见见好东西。”
机械螳螂转身,至于位于它前面的夏约尔的投影仿佛在最前方带路一样。
榔头躲在两个成虫身后,“我给你们殿后。”
沉明河,“嗯?”
榔头脸上烧烧的,少年人可怜又可笑的自尊维持不下去了,他索性不嘴硬了,可怜兮兮地说:“我只是个八岁的孩子,不敢走前面。”
“小朋友,嘴硬会吃大亏的。”
沉明河揉了把榔头的脑袋,直把榔头挠得嗷嗷叫才松开。
榔头捂着脑袋噘嘴,“明明知道我脑袋有伤口。”
“是啊,你再不多说两句都要愈合了。”兰斯在旁边辅助拆台。
榔头,“……你们两个可真是一唱一和的。”
沉明河和兰斯看向彼此,兰斯黯淡的眸子里仿佛也跟着有了光彩。
“这话你说的没一点毛病。”沉明河说。
榔头,“……”
行吧行吧,雄虫阁下对他的雌虫可真够好的。
“机械螳螂都走远了,我们不跟吗?”
“主动权在我。”沉明河勾起嘴角。
果然,走远的机械螳螂又折返了,投影阴鸷鸷地冷笑了一声。
沉明河笑着说:“我们肉体凡胎的,跟不上机械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