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临牵着自家小夫郎走在街市上,含笑道:“到底是你要治病,还是我要治病,我都没这么担心。”
贺枕书抿了抿唇。
他怎么可能不担心,那大夫的医术再高明,治好了再多的人,也不敢保证他一点失误都不会有。那毕竟是往身上动刀子,万一出了点什么事……
贺枕书都不敢细想下去。
可让他直接出言反对,他又做不到。
裴长临已经和以前不同了,贺枕书能感觉到,他心里是希望自己能够被治好的。他想过正常人的生活,不想再拖累家人,不想被旁人说是个累赘。
如今好不容易有人给他指了明路,贺枕书又怎么可能开口让他放弃。
“白大夫今天说的那些,只是他的猜测。”见贺枕书不说话,裴长临又道,“何况白大夫自己都说,那名医不轻易为人诊治,他不一定会愿意帮我们。”
“但我们还是应该去试一试,对吧?”贺枕书低声道。
“我说过会支持你的。你想试,我们就去试。”贺枕书抬头看向裴长临,微笑起来,“万一那大夫有更好的法子可以治你的病呢,他连那么难治的绝症都能治好,把你治好根本就不难。”
小夫郎惯常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
就像现在,明明心里就在担忧,却还要在裴长临面前强打精神。
裴长临无声换了口气,轻轻拉了把身边的人,将人拉进怀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借着身高优势将身形娇小的少年完全圈进怀里,手掌缓缓抚过对方背心。
他们此时正站在集市最热闹的一段路上,边上就是连接两条主街的石桥,两侧都是来往的行人。
裴长临抱了很久,久到贺枕书甚至感觉到不少目光正落在他们身上。
贺枕书把脑袋埋在裴长临身前,小声道:“大街上搂搂抱抱,于礼不合,有人看着呢……”
“可你是我夫郎。”裴长临在耳边问,“我不能抱吗?”
“……能。”
“听不见。”
“能。”
裴长临心满意足,把自家小夫郎搂得更紧。
他们其实是一样的。
得知那经年的病情难以治愈,他们是同样的难过,而面对风险极大的治疗方法,又是同样的恐惧和担忧。
前途未卜,他们唯有相依相携,共同面对。
裴长临许久没有把人放开,贺枕书却忽然想起件事,“哎呀”一声。他从裴长临怀中挣脱出来,急道:“我们忘记问卢小姐她家里招工的事了!”
方才他们刚刚得知望海庄的主人是卢家,白蔹就出现打了岔。而后那人给裴长临看诊时,又说了这么重要的事,贺枕书满脑子只剩下裴长临的病情,将那望海庄招工的事完全忘到了脑后。
“我们快回万仁堂去吧,卢小姐应该还没走。”
贺枕书说着,拉起裴长临就想往回走,后者却没动。贺枕书回头与他对视,从对方平静的神情瞧出了什么。
“你……”贺枕书迟疑地问,“你该不会……刚刚是故意没提这件事吧?”
按着贺枕书的想法,望海庄对外招工竞争如此激烈,如果能有卢小姐的引荐,不说直接将活给他们,至少能省去不少麻烦,裴长临也不会那么劳累。
但……
裴长临轻声笑笑:“要是我真的技不如人,还靠着向主人家说情赢了别人,爹恐怕就不会再让我进家门了。”
贺枕书:“可……”
“再说了,对你夫君这么没信心?”
贺枕书话音猝然一顿。
裴长临说这话时,眼底带着一丝仿若玩笑的意味。但贺枕书看得出来,在那说笑背后,是他对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
他本身就有那样的实力,何必做多余的事,让那原本公平的竞争变了味道。
少年轻狂,总是想找机会证明自己的。
这就是他的机会。
第034章 第 34 章
望海庄不在青山镇内, 而是修在了城外的半山腰上。贺枕书与裴长临在城中吃了点东西,稍作打听,当即了出城。
因为正在对外招工, 二人一路行来,有不少人都在往那望海庄去。
他们走得慢,到达庄子时,庄外的空地上已经站了许多人。
望海庄大门没开,只在侧边开了个偏门。贺枕书见不少人都从那偏门进出,便拉着裴长临也走了过去。
偏门内是个不大不小的院子。
院子中央摆了张木桌,后头坐了两个管事模样的人, 正在给前来应招的工匠登记。二人进去时前面的人正好登记离开,管事的抬起头来,看见他们时却愣了一下。
“你们……”那管事的顿了顿,“你们是来替家人来应招的?”
“是我要应招。”裴长临回答道。
裴长临近来气色已经比先前好了很多, 瞧着没那么病恹恹的。不过前段时间大病一场掉的肉还没完全养回来, 整个人消瘦了一圈, 看上去颇有几分弱不禁风的味道。
工匠是力气活,来应招的大多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管事的还没见过这么瘦弱的工匠, 但他毕竟在大户人家做事, 略微思酌便明白过来:“阁下懂建筑规划?”
裴长临点点头:“是。”
管事的耐心地问:“可有师父引荐?”
裴长临:“没有。”
管事的:“那……可带了以往绘过的建筑图纸?”
裴长临沉默下来。
他和贺枕书都是头一次来这种大户人家应招工匠,不知道有这一层要求,那告示上也并未写明。不过就算写了……裴长临以前从没机会参与任何建筑规划, 手头哪有什么图纸。
“这也没有那也没有, 你来做什么的?”
管事的还没说话,他身边那人先沉不住气了:“没事就赶紧走, 别来添乱。”
“常忠。”
管事的低唤一声,及时制止了那人。
他坐在原地, 抬头看向裴长临,态度依旧平和,不卑不亢:“阁下年纪轻轻,应当是有师父教导,不妨你先回去找师父要个名帖,或是寻一份参与绘制过的建筑图纸……”
“可你们在告示上说,最终要不要人,要比较工匠为庄子绘的规划图纸而定。”贺枕书插话道,“既然这活是各凭本事,你看先前的图纸有什么用?”
“你能保证对方的水平没有下降吗?你能保证对方带来的图纸是真实的吗?万一他路上找别人偷了一份呢?”
“这€€€€”
管事的被他这一连串问得哑口无言,他边上那个被唤做常忠的家仆倒是笑了:“各凭本事,好大的口气。”
“葛叔,要不就让他们进来,我倒想看看,他们能做出什么来。”
“……好吧。”管事的犹豫片刻,又问,“你叫什么名字,住在何处?”
裴长临如实答了。
常忠面前摆了张名录,是为记录工匠姓名籍贯,已经写了大半。他正想提笔写下,却听那管事又问:“你是下河村裴木匠家的?”
裴长临眉头微蹙:“你认识我爹?”
“裴木匠可是这附近最好的工匠,谁能不知?”管事的道,“前些天老爷还说,若最后找不到合适的人,便去下河村请裴木匠出山,这不是巧了吗!”
常忠:“还有这事?我怎么不知?”
裴长临和贺枕书也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裴木匠在村中名气不小,却不知道在外头竟然也有名望。而且听起来,这名望似乎不小啊……
贺枕书与裴长临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些诧异。
有了裴木匠的名头,管事的当即不再犹豫。他拿起放在桌上的木牌,递给裴长临:“拿好这个,去边上的屋子等一会儿,有人会带你们进庄子。”
望海庄要做的是翻修工程,想要做出规划,便必须实地探查一番。
裴长临道了声“多谢”,牵起贺枕书往管事所指的那间小屋走。那屋子里已经等了不少建筑工匠,见又有人进来,纷纷朝他们看过来。
望海庄财大气粗,这间给工匠临时等候的小屋里也特意备了桌椅茶水。
裴长临没理会那些诧异的目光,牵着贺枕书到一旁坐下。
“你爹果然是故意的吧。”贺枕书道。
他昨日就有些怀疑,家中现在这么缺钱,裴木匠没道理连看都不愿意来看一眼。现在看来,那人就是故意想要裴长临来跑这一趟。
裴长临不答,若有所思地敛下眼。
他们不想太过引人注目,特意在进屋时挑了个靠墙的位置,挤在同一根长凳上。可虽然如此,还是有很多人时不时朝他们投来视线。
“有什么好看的呀?”贺枕书不喜欢这样被打量的感觉,不悦地小声嘀咕,“他们是不是都觉得你太年轻,做不了这个?”
裴长临:“……我觉得不是。”
贺枕书:“那他们看什么?”
裴长临不答。他将贺枕书往怀中搂了搂,不动声色地抬眼扫去。几道目光心虚地躲闪开,不敢再多看了。
他们没有等待多久,却是方才那在外头见过的管事葛叔走了进来,领着他们进庄子。
贺枕书以前县城时去过不少庄子。那时候他爹身为城中第一书商,时常有人来给家里送拜帖,邀请他爹去参加文人集会。这种好事,他爹自然会带上他。而那些集会举办的地点,大多都是这样的山庄。
不过这望海庄,就算是与贺枕书过去见过的那些山庄比较,也毫不逊色。
穿过外头那三进的院落,是一个带了人工湖的小花园。如今正值盛夏,荷花开得正好,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九曲回廊延伸至后院,再往里走,便是卢家打算翻修的部分。
“我家老爷请风水大师看过了,说是这几个院子方位不好,挡了风水。我家老爷想将这几个院子全都推掉,重新建造,还有这里……”
葛叔向众人讲述着卢员外的建造要求,众工匠各自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一边听他说,一边飞快记录着。还有人拿出量尺,直接丈量起围墙与地面的尺寸。
唯有裴长临,牵着他家夫郎,跟观赏风景似的,悠闲地左看右看。
葛叔:“……”
葛叔在庄上做事多年,因为深受主人家信任,在庄子里地位不低。今日其实并非葛叔来带工匠进庄,是方才知道了裴长临的身份,一时有些好奇,才特意替了别的家仆。
裴木匠年轻时参与过不少工程建造,甚至不乏有官府名下的工程,虽然还算不上什么名望极高的建筑大家,但名气的确是不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