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没事。”他摇摇头,仔仔细细将整封状书读完,又悠悠叹了口气,“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在下会尽快将此事禀明里正大人,大人定会秉公处理。还有阿青公子丈夫的下落,也会派人去寻。至于这几日……”孟怀瑾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张红笺,“这是在下的名帖,那伙人若下回再去村中生事,公子可出示这名帖,对方应当会给在下几分薄面,宽限几日。”
阿青连连感激,贺枕书没有说话,心下却十分惊讶。
来这里之前贺枕书没有对官府抱有太大希望。他知道官府处理事情的效率,从递交状书到官府正式同意阿青和周常断绝关系,等上两三个月都有可能。今日来时他还在发愁,这段时间,阿青要是又被那催债的纠缠该怎么办。
孟怀瑾这处理方式可谓面面俱到。
官府竟然真的有能宽和待人、秉公办事的人,这是稀罕物啊。
贺枕书这么想着,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孟怀瑾朝他点点头,报以微笑。
贺枕书:“……”
贺枕书连忙收回目光:“那便多谢大人。”
“在下只是一介书生,并无官职,担不起这声大人。”孟怀瑾又笑了笑,“不过受里正大人器重,平日里出入官衙,写几本文书,管些琐事罢了。”
没有官职,却能自由出入官衙,帮衙门做事,那应当是衙门的幕僚师爷了。
当朝科举兴盛,但并非每个读书人都能通过科举谋得一官半职。因此,去给官员做幕僚门客,便成了许多读书人的退路。
不过,地方官员,尤其是乡镇规模的小地方,衙门处理大多是些邻里间的琐事,养幕僚在少数。
听闻青山镇的地方官是前些年刚从别的州府调来,许是这个原因,才会寻个本乡的读书人,帮着料理些事务。
不论如何,有了孟怀瑾的允诺,接下来的事情应当能顺利些了。
孟怀瑾还亲自送他们出了衙门。
阿青得赶回村里,好在衙门附近平日来往的人多,停了不少牛马车。贺枕书送阿青上了车,目视牛车远去,他收回目光,看见身旁还杵着个人,有些纳闷。
“孟先生不是还有事要处理吗,怎么还在这里?”贺枕书问。
“啊,倒没什么紧要的事。”孟怀瑾停顿一下,又道,“在下是还有一事想问。”
贺枕书:“先生请讲。”
“敢问贺公子,今日所呈这状书是何人所写?”
这倒没什么可隐瞒的,贺枕书如实道:“是我写的。”
孟怀瑾笑着点点头:“猜到了。”
“猜到?”
“这状书条理清晰,用词准确,字迹亦是俊秀出众。”孟怀瑾道,“实不相瞒,这附近乡镇帮人写状书那几位先生,与在下都有些交情,但没有一人能写出如此漂亮的状书。”
写状书与做文章不同,不需要多么华丽的辞藻修饰,只要将事情前因后果讲得清楚便好。但就是这样没有任何炫技的文章,才能看出写作者的功底。
贺枕书头一次被人当着面这么夸,有点不适应,但又有些好奇:“那为何猜到是我写的?”
孟怀瑾道:“贺公子气质非凡,一看便知并非普通乡民。”
农家人的衣服多是粗布麻衣,且为了干活方便,大多以深色为主。贺枕书近来不怎么干活,今日穿的是件浅蓝的粗布衫,头发在脑后随意挽起,只在两鬓间散落几缕碎发。
可就算是这样寻常的打扮,亦能看出他与其他人不同。
那是他出身优渥,自小与诗书为伴养出的独特气质,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便是如此。
贺枕书摇摇头:“孟先生过奖了。”
“哪里的话,贺公子年纪轻轻能写出这样的状书,日后必定造诣非凡。不过……”孟怀瑾迟疑片刻。
他是想问,既然有这般才华天赋,怎会只是个农家子。
但想到眼前的少年是个小双儿,又不觉得奇怪。
当世双儿女子能读书习字的人少之又少,就算读过书,也很难改善处境,最终只能早早嫁人,相夫教子。孟怀瑾自幼饱读诗书,一时间不由觉得惋惜。连他这个外人都感觉可惜,更不用想少年正在经历何等痛苦煎熬,他哪里还敢去戳对方痛处。
孟怀瑾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道:“贺公子放心,这个案子在下会向里正大人请命,亲自督办,定然尽快给你们答复。”
“那太好了。”贺枕书道,“孟先生,您真是个好人。”
少年的喜怒完全展现在脸上,一双浑圆漂亮的眼眸明亮动人,连眉梢都洋溢着神采。孟怀瑾被他这无意识显露出的笑容晃了眼,声音也不自觉放柔了几分:“不必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贺枕书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变化。事情解决得比他想象中顺利,他眼下只想着赶紧回去向裴长临分享这个喜悦,便道:“那我就先回去了,今日多谢孟先生。”
“等等,你……”孟怀瑾下意识伸手想拉他,但最终没敢碰到,悻悻将手收回来,“公子如今住在何处,一个人走路多不安全,要不要我……我是说,我派人送你回去?”
贺枕书不明所以:“大中午的,有什么不安全?”
孟怀瑾道:“近来……近来镇上有人偷盗,不安全的。”
“哦,这样啊。”这些贺枕书还真不知道。
他点点头,心中想的却是一会儿回家得提醒裴长临一句,他们近来为了帮阿姐张罗开店,时常来青山镇转悠,要多加小心。
贺枕书这么想着,又道:“谢谢孟先生好意,不过我住在镇外,没关系的。”
“镇外?可是镇外也……”
孟怀瑾话还没说完,贺枕书余光忽然瞥见一道身影,眼神瞬间亮起来。他顾不得身边还在说话的人,小跑两步,迎了上去:“你怎么过来啦!”
他跑得急了些,险些一头撞进对方怀里,被人稳稳接住:“有点担心,就过来看看。”
“有什么可担心的,顺利得不得了!”
贺枕书这么说着,完全忘记了最开始还险些被官差赶出衙门的事。
“真的么?”裴长临轻笑了下,视线却抬起来看向前方,看到了还站在衙门外,已经整个人僵住的书生。
“你跟我过来。”贺枕书拉着他往回走,回到孟怀瑾面前,“就是这位孟先生,他在衙门做事,答应会帮我们亲自调查这个案子。”
方才还矜持有礼的少年,瞬间变了个人似的,不仅说话声音软下来,身子也和对方贴得极近。孟怀瑾瞥了一眼少年抓着对方衣袖的手,神情僵了僵,说话还是客客气气:“这位是……”
贺枕书话音里都是藏不住的笑意:“是我夫君。”
孟怀瑾:“……”
原本还气定神闲的孟师爷,连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险些都没维持得住,魂不守舍地寒暄几句,便说着自己还有事要办,转头回了衙门。裴长临则是牵着自家还一脸茫然的小夫郎,往镇外走去。
直到走出青山镇,裴长临才悻悻开口:“看来下次还是不能让你独自去办这些事。”
贺枕书眼下心情正好,没觉得自己独自办事有什么问题:“为什么?”
裴长临偏过头,小夫郎正仰头看着他,眼神澄澈干净,满眼无辜。
完全没意识到问题所在。
裴长临捏了把对方柔软的脸颊肉,面无表情:“因为你是个小傻子。”
第049章 第 49 章
裴长临很多时候都不明白, 自家小夫郎平日里机灵得很,怎么到了这种事上就迟钝得要命。
方才那姓孟的眼珠子都快落到他身上了。
就算是未出阁的双儿,也没有那样盯着人家看的道理。
还读书人呢。
裴长临酸溜溜地想。
但贺枕书显然没有理解裴长临的言下之意, 听完这话还有些不满:“我哪里傻了?”
“没有,一点都不傻。”裴长临顺势摸了摸贺枕书的头发,“你最聪明了。”
“……这话听起来不像在夸我。”
裴长临忍俊不禁。
他现在终于理解为什么有些男人成婚后,不愿意自家妻子夫郎在外抛头露面。不过是占有欲作祟,他也不例外。
可他没办法那样做。
相处这么久,他对自家夫郎的脾气最是了解,真要让他待在家里哪儿都不去, 他会憋坏的。
只能多费点心,自己盯紧点了。
裴长临在心中暗自下了决定,可事实却未能如他所愿。因为这次休沐日过后,望海庄的工程便忙碌起来。
房屋建造最忙碌的阶段其实不是中后期, 反倒是工程刚开始那一两个月。
从设计图纸到实际落地, 有无数个细节等着裴长临亲自确认、修改。连着好几天, 裴长临每日一睁眼便有一堆事务等着他处理,哪里有时间与自家小夫郎亲近?
何况……
“……你又要去镇上?”早晨天还未亮, 裴长临被身旁的动静弄醒, 含糊问了一句。
“我吵醒你了?”贺枕书动作一顿,低声道,“就说该分房睡的。”
裴长临困得睁不开眼, 伸手把那大半身子钻出被褥的人拽回来, 结结实实扣进怀里:“不准。”
裴兰芝和周远前几日搬来了青山镇,铺子也在这几日开了张。
铺子新开张, 裴兰芝担心生意不好做,一家人合计过后, 决定头一个月先不请伙计账房。裴兰芝从村里请了两个关系好的农妇在后厨打下手,周远干活还算麻利,负责在大堂充当伙计。
而贺枕书以前跟着爹爹学过珠算,便主动揽下了账房的活。
因为要去铺子帮忙,贺枕书每日都得早起出门,开张了更是如此,甚至还要忙到夜里才回来。这段时间两人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以裴长临那粘人劲,哪能同意分房。
“可是你得睡够了,身体才能恢复呀。”贺枕书拍了拍揽在自己腰上的手,被对方纠缠上来,十指相扣,“本来这几天就累。”
“动动嘴皮子,哪里累了?”裴长临轻笑,嗓音带着低哑。
共事这么久,工匠们都知晓裴长临的情况,不敢给他干半点重活。所以虽然工期忙碌,但对裴长临来说,每日要做的不过是坐镇指挥,耗费些脑力。
“又说得这么轻巧。”贺枕书小声嘀咕。
与那些干重活的工匠比较,裴长临或许是轻松许多。但设计规划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要细致入微,要统筹大局,好几回,贺枕书深夜回来还看见裴长临在灯下修改图纸。
其中耗费的心力常人难以想象。
只是这人拿着东家的酬金,又被处处优待,便想尽心尽力做到最好。
当然,这人头一次接到大户人家的活,想做出点名堂,也重要原因之一。
贺枕书知晓他心意,除了提醒他注意身体,其他也不多劝。
“你要喝的药我昨天已经熬好了,一会儿别忘了喝。出门前记得加件罩衫,别觉得这几日天气好就贪凉,你这身体和人家怎么比。还有唔……”贺枕书话还没说完,被人捏着脸颊掰过去,吻住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