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一开始就打算帮周家,那是不可能的。
裴兰芝先前还在周家受了委屈,周季昨天又刚去铺子里大闹一通,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不过是看见裴兰芝现在生意做得好,想让裴家帮衬他们。
如果今日他们仍是这种态度,裴长临定然不会出面相帮。
周远的品行为人固然不错,但假如他无法妥善处理家中的关系,还要因此牵连到裴家,让周家人扒着裴家吸血。那么,他对裴兰芝来说,就不能算是一个好归宿。
裴长临更不会帮他。
说到底,是周远今日的应对,得到了裴长临的信任。
“行了吧,裴大善人,我还不了解你。”贺枕书朝周围看了眼,见四下无人,才乐呵呵道,“今天来南槐村,你确实是想先看看周家人的态度,但你敢说,你一开始没想到会这样?”
想试探周家人的态度是真,但如果只是想确认这个,他大可以直接过来,待弄清真相之后,再考虑替他们请大夫,或将人送去青山镇救治。
但裴长临没有这么做。
他从一开始就相信周家是真的出了事,且周家人并不像外人以为的那样无可救药。
所以,他今早才特意去了趟青山镇,叫上白蔹一起跑这一趟。
如果周季是在骗他们,或周家人当真只想占他们的便宜,最差的情况,是他们需要自己支付给白蔹的出诊费。但如果事实并非如此,他们就能及时救治周大娘,而无需再浪费时间。
在出发前,裴长临多半就已经想好了这些。
他比较天平两端,决定承担这个风险。
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从不以恶意揣测旁人,总是对一切都抱有善意。
说他是个大善人,一点错都没有。
裴长临不说话了,贺枕书含笑看着他,越看越觉得喜欢。
在这世道,很多人都觉得善良是个无用的品质,尤其是在这穷苦山村,人们为了活下去都要用尽全力,哪里还能苛求善意。
穷山恶水出刁民,贺枕书曾不止一次听过这句话。来到这里之前,他也对这句话深信不疑。
但他如今已经明白,所有的事都不能一概论之。在如此困苦贫穷之地,有乐善好施的商贾,有努力生活、相互扶持的普通人,更有像裴长临这样,对待一切都满怀善意之人。
贺枕书心头微微发烫,他又朝院子里看了一眼,周大已经从小屋出来,帮着周远一起切菜做饭。李氏仍在小屋歇着,白蔹也还没出来,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他抿了抿唇,轻轻勾了勾裴长临的衣袖,示意他靠过来些。
后者眸光微动,意识到他想做什么,缓慢倾身过来。
就在此时,身后的房门被人忽然打开:“好了,都进来吧!”
两人瞬间坐直了身体。
白蔹自然注意到了两人这近乎心虚的动作,他眉梢一扬,愤愤道:“我在这儿累死累活,你们在那儿谈情说爱,你们再这样要加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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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蔹的医术自不消说。
一大家子回到屋内,周大娘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身子不再古怪地朝一边歪斜,呼吸平顺,像是已经睡着了。
白蔹只让他们看了眼病人,便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出去说话。
“是中风。”白蔹道,“先前那般表现,多半是因摔倒导致气血上冲,气滞血瘀,压迫了脑部所致。我为她施针疏通了气血,待气血慢慢回流,再佐以汤药,服个几天,应该就能下床了。”
白蔹把提前写好的方子交给周家两兄弟,听见两人连连感激,又笑道:“你们要谢,就谢他们两位吧。周大娘这病最忌拖延,要是再拖个两三天,别说是我,你们就是去府城,恐怕也难治。”
贺枕书最怕谁对着他谢来谢去,默默往裴长临身后一躲,推小病秧子出去与人客套。
客套完,又要被留下吃中饭。
白蔹惦记他的宝贝未婚妻,没心思留下吃饭。众人一合计,将白蔹送出村子,乘早晨来的马车回镇上。至于裴长临和贺枕书,村中也有车夫,待吃过了饭,寻个车夫慢慢送他们回下河村去就是。
白蔹满心欢喜地应了,也没提那双倍出诊费的事,只按照正常费用收了诊金和医药费,答应回了万仁堂就给他们配药,下午便托人送来。
收钱时还高高兴兴给他们抹了零头。
这人表面看着不正经,实际上,也是个乐善好施,济世救人的良医。
送走了白蔹,众人回到家中吃午饭。
周大娘病情稳定,裴长临和贺枕书都算是恩人。周家兄弟俩多烧了好几个菜,一家人热热闹闹吃饭,唯有那周三郎仍然不见踪影。
周大娘这一病,家里可以说是兵荒马乱。直到这时闲下来,周大才想起来,问周季跑到哪儿去了。
周远自然又将前一天发生的事,与兄嫂说了一遍。
“那小兔崽子!”周大气得拍了筷子。
青山镇竞争大,他家的生意近来的确不好做。要不是周远这两个月把裴记食铺的单子给他们,他家那肉铺还在不在,都已经说不准了。
所以,他心里本就是感激裴家的。
先前去骗周远回家,的确是他娘说想见一见周远,他才会帮着去撒那个谎。
他也没料到,他们最后会吵得那么厉害,还闹出这么多事。
不过,他原本以为是周远写信将事情告诉了裴家,他们今日才会带着大夫登门。
没曾想,前因后果竟是如此。
知晓真相后,周大对裴家更是感激,忙道:“不用阿远,改明儿我亲自带三郎去向裴娘子道歉。”
裴长临点头应了。
吃过了饭,周大找来村中一名车夫,送裴长临和贺枕书回下河村。
周远亲自将他们送到了村口,道:“帮我转告兰芝,等我娘能下地了我就回去……不了不了,还是我自己找人写信给她吧。”
贺枕书笑道:“这回,可别让周季帮你写了。”
“让他写也没事,再敢乱来,我打断他的腿!”周远冷哼一声。
车夫还在给牛车系绳索,三人站在路边等着,周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道:“长临,小书,这次真的多谢你们。”
“不只是我娘的事,还有我和兰芝的事。”
他叹了口气,苦笑:“幸好事情都解决了,要不,兰芝又该嫌我麻烦,不想要我了。”
“怎么会呢?”贺枕书道,“阿姐她只是说说,不会……”
“我知道。”周远笑了笑,“你阿姐嘴硬,很多事放在心里不愿意说,我都知道的。不过啊,她总是把裴家放在自己前面,什么事,都怕影响到家里。”
“……我可不能给她添乱。”
他们成亲好几年,周远怎么会不知道,裴兰芝对他也是有感情的。但对于裴兰芝来说,为了裴家,她连自己都不在乎,何况是其他。
这件事,周远在进裴家门之前就已经知道。
所以,他事事小心,不给裴兰芝添麻烦,不给裴家添麻烦。
他得努力表现,好好留在裴家,才能好好疼她。
毕竟,那可是他喜欢了好多、好多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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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车慢悠悠离开南槐村,贺枕书趴在车窗边,望向远处漫无边际的田野,久久没有回神。
一只手从身后探上来,将他圈进了怀里:“在想什么?”
贺枕书顺势靠在对方怀里,软声道:“没想什么呀。”
他其实是在想一些事的。
他在想,裴兰芝为了那个家牺牲了那么多,换做是他,一定没办法如此毫无怨言。
他又在想,裴长临从小体弱多病,这么多年看着自己拖累了家人,难怪他最初求生欲望会那么低。
人活一世,没有谁是容易的。
好在,如今一切都在渐渐变好。
裴长临也在用他的方法,报答所有待他好的人。
贺枕书没有多说,他抬眼看向裴长临,后者也正偏头往窗外看去,眼底盛着外面明媚的阳光,带着往日不常有的神采。
注意到贺枕书在看他,裴长临垂下眼来:“怎么?”
“没怎么。”贺枕书往他怀里缩了缩,道,“我感觉你好开心啊。”
裴长临:“事情都解决了,我当然开心。”
“也是哦……”
贺枕书不说话了,他靠在裴长临胸口,静静听着对方平缓的心跳,过了一会儿,又听见裴长临开口了:“其实还有点别的开心。”
贺枕书:“嗯?”
“姐夫家里的事顺利解决,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回铺子了。那样的话……”裴长临低下头来,小声道,“你就不用天天过去了。”
贺枕书愣了下,噗嗤笑出声来:“你刚刚就是在想这个?”
裴长临眉头蹙起,不太满意他这反应:“我不能想吗?”
“能能能……”贺枕书连忙安抚他,又道,“可是铺子现在生意这么好,姐夫回去也不一定忙得过来,我去帮忙,我们就能多赚钱呀。”
安安现在该学的几乎都已经学完,每日只需巩固知识,自己多记多背就好。他留在望海庄,其实没什么太多的事可做。
他又不想天天关在家里画画。
自然是去铺子里帮忙更划算的。
“不要。”裴长临把他圈进怀里,并不打算与他讲道理,“他们忙不过来,让他们再请几个伙计就是了,你不许去。”
“可……”
“你之前和我有过赌约的,还记得吗?”
说的是裴兰芝和周远回村那天,他们打赌,裴兰芝还会不会和周大娘吵架。
结果,自然是贺枕书输得彻底。
贺枕书猜到裴长临想说什么,无可奈何地闭了嘴。
裴长临心满意足,在贺枕书脸上亲了亲:“就罚你以后都留在庄上陪我,没事不许老往铺子里跑。”
贺枕书拿他没办法,只能这么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