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临眨了眨眼,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听见门外有敲门声传来。
“客官,客官你们回来了吗?”是店小二的声音。
贺枕书刚哭过,嗓子还哑着,换裴长临做了应答:“什么事?”
店小二道:“大堂来了一位徐公子,说是二位客官的朋友,可要请他上来?”
裴长临:“……”
贺枕书:“……”
他就知道把地址交给双福不靠谱,明明还提醒过他不要说出去的!
居然这么快就被人找上门来了!
屋内的氛围陷入短暂僵持,贺枕书勾着裴长临的脖子,犹豫着回过头,对上了后者可怜兮兮的视线。
贺枕书:“……”
“别告诉他我们已经回来了。”贺枕书果断道,“有事留口信就好,请他先回吧。”
第067章 第 67 章
贺枕书最终没有与徐承志见上面, 因为翌日一早,他们便乘上了回青山镇的渡船。
倒不是贺枕书不顾及旧情,只是裴长临这病如此棘手, 这个节骨眼上,他实在没有心情跑去与老朋友叙旧。
况且,双福先前还说了那样的话。
裴长临嘴上不说,心里多半还是有些介意的。
总之,贺枕书几乎未经考虑,就决定按原计划先回村。姓徐的那边,左右他们年后还会再来府城, 等他什么时候空闲,写封信向他说明情况,道个歉便是。
至于会不会被指责重色轻友,那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这回乘船, 二人事先去医馆买了药, 又准备了不少干果蜜饯, 裴长临总算没再像先前那样晕船。
第四天的早晨,他们顺利到达青山镇, 换马车返回村子。
这趟去府城花费的时间比预计短了许多, 马车进村时,家家户户都还在地里忙碌。
裴家有个力气大的上门女婿,农活的进度在全村向来都是最快的, 眼下已经开始栽种麦苗了。栽种麦苗的活没那么费事, 周远一个人就能弄完,是以二人到家的时候, 裴兰芝和裴木匠都在家里。
马车停在裴家门前,车夫帮着二人将行李搬进去, 贺枕书则扶着裴长临跟在后头,慢慢往院子里走。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裴兰芝正坐在院子里摘菜,见两人回来,连忙擦了手上来帮忙。
她帮着搬了行李,给车夫付了车马费,才扭头问贺枕书:“没找到法子给长临治病?”
贺枕书愣了下,下意识朝裴长临看了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就算薛大夫没有建议他们年后再去,他们也是要先回来一趟的。不仅仅是因为望海庄的工程尚未结束,更重要的是,这种治疗手段风险太大,他们需要先与家人知会一声。
但该怎么开口,贺枕书到现在也没想好。
他犹豫一下,裴兰芝误解了他的意思,安抚道:“没法子就没法子吧,我就说那些风头太盛的大夫不一定能行,有个词儿叫什么来着,徒有虚名!”
“可就算你们没找到法子,也没必要这么早回来吧?”
她说着,又白了眼裴长临:“好不容易去趟府城,也不知道带小书多玩几天,真是个木头脑袋。”
裴长临:“……”
尽早赶回村子其实是贺枕书的建议,不过裴长临也的确没有想到这一层。
这句训斥挨得不亏。
他微微愣神,贺枕书看得好笑,替他解释:“阿姐,我们是因为……”
“回来啦。”一个声音适时打断了他们闲聊。
裴木匠从工具房探出头来,冲裴兰芝道:“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聊,长临他们赶路这么久肯定累了,去把周远叫回来,今晚多做几个菜。”
裴兰芝应了声“好”,出门去地里找人。
裴木匠又缩回了工具房。
每到农忙时候,裴家要接的木匠活也不少。没有裴长临帮忙,裴木匠一忙起来,能从早忙到晚。
他今日显然也已经忙碌了许久,衣服上头发上都沾了不少木屑。
裴长临想了想,示意贺枕书先回屋,自己则跟进了工具房。
裴木匠正在打磨一根削得弯曲的长木棍。
“你葛二伯家的木犁又坏了,我和他说了好几回,那玩意再坏就修不了了,非不听。”裴木匠朝墙边那堆破破烂烂的木头块努了努嘴,抱怨道,“我是木匠,又不是道士,还能把一堆破烂给他变成新的不成?”
裴长临笑道:“您这不是在给他变新的吗?”
裴木匠顿了下,嘟囔道:“又不白送他,我这回要收钱的!”
裴长临但笑不语。
他帮裴木匠递了几件工具,裴木匠麻利干着活,随口问道:“你们去找那大夫,真治不了你?”
裴长临动作一顿:“……能治。”
这事原本就是要告诉家人的,由裴长临来说,总比由贺枕书来说好。
那小傻子至今没能完全接受这件事,这两天夜里还会偷偷抹眼泪,裴长临不想勉强让他来面对。
他没有犹豫,直接将薛大夫告知他们的治疗方法说了出来。
可裴木匠听完,神情却没什么变化。
他头也没抬,继续干着手里的活,道:“想试就去试试吧,那位薛大夫治好了那么多人,肯定也能治好你。”
裴长临看向他,有些诧异:“您……知道薛大夫?”
“你们千里迢迢去看病,我还不能打听打听?”裴木匠睨他一眼,道,“别说江陵府,就是襄阳府你爹我都去过好几回,打听个大夫有多难?”
这十多年来,裴木匠借着外出干活的机会,四处寻找能给裴长临治病的大夫。
虽说至今没能找到合适的大夫,朋友却结交了不少。
这回两个小辈去府城,裴木匠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担心的。两人走的当天,他就写信向以前的老朋友打听了那薛大夫的情况,得知了对方如今的名声,以及,那独特的治疗方法。
裴木匠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先别和你姐说。”
裴长临:“嗯?”
“就和她说年后要再去府城治病就行,别的先不急说。”裴木匠打磨好了犁床,接过裴长临递来的犁尖安上,“你姐爱操心得很,要是知道了,指不定多着急,这年就没法过了。”
.
裴长临答应了裴木匠的要求,最终没有把真相告诉裴兰芝,只告诉她,他们年后要再去一趟府城。后者听完,不满地念叨了几句就没见过治病这么拖拉的大夫,倒也没有怀疑。
又过了几天,裴家的农活干完,裴兰芝与周远先回了青山镇开铺子。
裴长临则留在村中,帮着裴木匠干木工活,顺道读了读他们买回来的那些营造书籍。
望海庄的农忙假一直放到了十月初,收假返工后,工程也即将进入尾声。
白蔹与卢家小姐的婚期定在十二月中,所以工程在十一月末之前就要完全交工。原本这时间是绰绰有余的,可惜,主持营造的裴先生去了趟府城,回来对他原先设计的那标志性主楼怎么看怎么不满意。左思右想好几天,还是拿着新图纸去见了卢老爷一面,偏要拆了地基重建。
卢老爷竟也陪着他胡闹,同意了这做法。
裴长临的新图纸比原本的设计更为亮眼,不仅卢老爷喜欢,就连府上的工匠也赞不绝口。
整个卢府上下,唯有白蔹每日食不下咽,生怕裴长临出个什么差错,影响了他和宝贝未婚妻的婚期。
步入十月后天气渐渐转凉,裴长临却不得休息,每日都要去工地上盯着。
正事要紧,贺枕书也不好阻拦他。
不过,他担心裴长临每天在外折腾会着凉,特意拜托阿青帮裴长临缝了几件夹棉的厚外套,还带了兔毛衣领的那种。
这日午后,用过庄上的午饭,裴长临又去了工地,留贺枕书在屋内守着安安背书。
这小崽子悟性高,最初给他买的几本蒙学入门书籍早就学完了,贺枕书遂开始教他论语。听着小崽子一板一眼的“之乎者也”,贺枕书铺开画纸,继续前一天未完成的画作。
年后裴长临就要去府城治疗,根据薛大夫的说法,手术之后有恢复期,需要静养很长一段时间,还需时不时复查。
所以,手术过后,他们是不能回村的。
也就是说,他们至少要在府城住上小半年时间。
府城的生活和镇上村中没得比,衣食住行,没有一处是不用花钱的。他们眼下这点收入,还远远不够支撑他们去府城。
是以这段时间,不仅裴长临每日忙碌,贺枕书也一改往日慢工出细活的态度,开始每日努力画画。
而他们先前舍不得卖掉的那副“锦鲤报春图”,也迫于缺钱,被贺枕书送去了字画行。
贺枕书坐在窗前埋头作画,忽然听见身旁的小崽子唤他:“先生,你快看!”
他抬起头来,小崽子正兴奋地指着窗外。
贺枕书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院子里不知何时飞进来一只小鸟,在半空中盘旋不去。
自打天气下凉以来,青山镇晴朗的日子越来越少,这几日天上更是阴云连绵,仿佛随时都能落下雨雪。
贺枕书只随意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笑着道:“一只鸟有什么可看的,怎么,又想出去玩了?”
“不是呀,那个……”小崽子难得表现得有些着急,还伸手来拉贺枕书的衣袖,“先生你快看呀,一会儿没了……”
贺枕书眨了眨眼,重新抬头朝外望去。
小鸟结束了在半空的盘旋,轻飘飘地落到了他面前的窗台上。
轻薄的羽翼灵巧地收拢至浑圆的鸟身两侧,贺枕书怔愣一下,才意识到那并不是只真正的小鸟。
那是一只木鸢。
木鸢通体皆是木制,细节是精心雕刻而成,每一片羽毛都栩栩如生。圆滚滚的脑袋上镶嵌着两颗黝黑的眼珠,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明亮清透,与真正的小鸟别无二致。
“这是……”贺枕书有些愣神,下意识朝窗外看去。
空荡荡的庭院内瞧不见半个人影,却隐约能听见院墙外传来的说话声,嘻嘻哈哈的,人数还不少。贺枕书循着声音望去,那足有两人高的围墙上方,青灰色的砖瓦之间,正攀着一双素白的手。
似乎是察觉到院子里许久没有动静,手的主人从砖瓦间探出头来,往院子里张望。
正好对上了贺枕书望去的视线。
贺枕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