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他并不会死。
少年的语气很平静,但就是因为这份平静,却让神父丝毫不敢动作,只能点头认命。
离开了小楼之后不久,果然就有一队人马匆匆赶往小楼,后面跟着许多畏缩着前进的城民。
星楼垂眸,掩饰住自己的表情,跟在神父的身后。
果然,领头的城卫看到神父并没有阻拦,甚至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步。
一路上他们遇到的人并不多,整个城市都十分安静,但在这安静之中,那些互相确定着什么的眼神,却让这座城市并不死寂。
他们没有说话,他们在说话,他们在互相交流着刚才的发现,他们在表达自己的恐惧和愤怒。
他们没有在说话,但声音吵杂的却让星楼恨不得割破他们的喉咙,让他们永远都不能说话。
只有摸了摸藏在怀里的纸张和花种,星楼的神情才能够维持平静。
这是星楼第一次明白,什么是恨。
以往在地下城的时候,少年并不明白人和人之间为什么会有“恨”,恨是不好的东西。但现在,星楼却任由这种感觉充斥他。
恨并不如爱那么美好,但是恨却必须存在。人类之中只要一天有恶,那就必须一天有恨。
爱是人类的盾,恨却是人类的矛。
而星楼现在,要去持着他的盾,拿着他的矛,去拯救他的恶龙。
像童话里那样。
第087章 怪物和玫瑰(二十七)
地牢深处是一片漆黑, 不为任何光明所眷顾,唯有墙上闪着红光的摄像头,为这里带来一丝微亮。
惨白的墙壁上,时不时有细长的影子轻轻滑过, 每一次出现, 都让监控后的人背脊发冷, 忍不住再次确定守卫的安全和布置。
牢房的外围, 是站在明灯之下, 严格把守、恐惧而又坚定的守卫, 和被藏在墙体中无数冰冷的枪口。他们仍旧完好无缺,依旧完美地执行自己的命令。
监控者不由得又看向牢房。
它低垂着头, 柔顺的发丝披下, 遮住了面容,注视着摊开的掌心。
监控者不由得放大这幅画面。
那是一只苍白有力的“手”, 掌心的位置已经被蠕动着的细小触手代替,黑色的液体涌动着流出。
而在“掌心”之上, 是一朵生机勃勃, 仍旧含苞待放的玫瑰花。
触手是土,血液做水,它们共同孕育了一朵小小的玫瑰花。
玫瑰花在这片土地上,自由地开放。
它注视着。
监控者突然惊醒,急促地把监控恢复成原因,感觉到一种没来由的恐惧。
不知道是恐惧异种竟然拥有人性化的一面,还是恐惧,它依旧如此的人性化。
像以往的每一次出现一样。
.
星楼来到城中心并没有费什么力, 就算偶尔遇上巡逻的城卫,只要看到神父就直接放开了。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庆典的中心, 那里也是整个城市的中心,为了这次格外不同的庆典,在中心广场上搭起了一个高台。
之前他渴望参加的庆典就是在这里举办,那是星楼想象中的,热闹的、自由的一场庆典。
他本想在庆典结束后,和夕岁流一起看阆州城的烟花。然后在那开满月亮和星星周围的烟花之下,问岁流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星楼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要送夕岁流什么礼物。所以星楼决定不急,他可以慢慢询问夕岁流,准备最完美的礼物给他。
但是今晚,阆州城不会再有烟花了。
星楼抬头,看向了一地狼藉的高台。他看到了一大捧摔在地上的昂贵鲜花,看到了鲜花柔嫩花瓣上的黑色液体。
偶尔,星楼可以听到零散的议论声,他们的声音充满了不敢置信,但其实他们已经相信。
那份不敢置信,更像是哗众取宠表达一下自己的震惊,让他们更加的合拍而已。
星楼垂下头,不再看也不再听,悄声跟在神父身后,像一道不起眼的影子。
没关系,他们不相信,自己相信岁流就好了。
“这么看来,夕城主应该是被带回了城主府。”神父根据一路听来的消息总结,“想要关押夕城主,城主府合适的地方,应该只有一个。”
“那就是为了对付地底异种的,地下防御工程。”
星楼点点头,不容置疑道:“带我去。”
神父识趣地应下,“当然。”
.
进入城主府并不难,神父微笑着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低眉顺眼的星楼。一路上畅通无阻,直到来到一个入口处。
入口的守卫队长拦住了他,迟疑道:“神父,您这是……”
神父意味深长:“城东的事情出了一些意外,你知道的,我现在需要再去拿一些‘礼物’。”
被金阳安排看守的人,自然是他最信任的城卫,因此守卫队长当然也知道神父今晚的任务。
他默契地和神父相视一笑,又迟疑地看向星楼:“他?”
神父:“现在城东的人都到齐了,我再贸然过去,难免会引人注意。这个人是城主之前安排照顾我起居的,也是刚来到阆州城的新人,值得信任,刚好就由他把‘礼物’送过去。”
守卫队长恍然大悟,挥挥手,让其他守卫放行。
只是看着落在后面那个少年的身影,守卫队长蹙眉,感到奇怪。
这个少年好像有哪里眼熟,难道之前见过?
他一边想,一边并不担心,毕竟来自圣城的神父,总不可能帮那个异种吧?
守卫队长一边想着,一边继续自己的工作。
跟着神父进入地下,星楼呼出一口气,刚才的那个守卫他认识,是那天搜查棚户区时,站在金阳身后的那一个。
幸好没有被认出来……
星楼随即催促道:“快点!”
他生怕再出现更多的意外。
“您已经确定了吗?”神父状似好心地劝说,“带您进来容易,但想带着您和夕城主一起出来,这几乎没可能。”
“这条地下通道很长,您还有很长的时间考虑。”神父贴心地提醒。
而回答他的,是往前顶了一步的冰冷枪口。神父的身体一僵,迅速加快脚步,顺便逃离那把可怕的枪。
异藤素那么可怕的东西,就是他见过的那些疯子研究员实验的时候,也是小心再小心,恨不得用防护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拿异藤素淬毒甚至直接拿在手里的,神父还是第一次见。
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他还是乖乖把人给送到吧。
在加快的步伐下,地下通道的最深处,终于到了。
但星楼并没有看到他的怪物先生。
一排守卫把牢房把守得严严实实,看到有人下来,确定来人是上面通知的神父,才有人上前等待吩咐。
就在刚才,留守在上面的守卫队长亲自吩咐,待会神父会下来一趟,让下面的守卫暂时听神父的吩咐。
“我来是询问一些关乎两城隐秘的事情,这些事情很重要,不能外泄。所以烦请各位,能不能去较远的地方守卫?”神父神色苦恼道。
领头的两个守卫互相看了一眼,“这……”
“您可以请示一下上面,我想他会同意的。”神父十分贴心,甚至退后一步保证自己的无害。
守卫见他没有为难,松了一口气,马上通过对讲机询问,但并不觉得会得到肯定的回答。毕竟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来,牢房这里都离不开看守。
然而很快,那些守卫就得到了令他们惊讶的答复,连忙让开,甚至就连上面的摄像头都转开了。
这让离去的守卫不由得更加震惊,唯恐自己得罪了大人物,干脆带着人走得更远,确定自己绝对听不到任何动静才停下。
神父笑意加深,并不意外。
金阳的一些小动作,一些他信任的人知道无妨,但他可不敢让所有人知道,毕竟那多影响太阳之子英明神武的形象?
如他所想,一切顺利。神父颇有些自得,正准备扭头和挟持自己的人说什么,就看到少年完全不顾一切,奔向了怪物的方向。
神父心中一动,不如趁这个机会€€€€他还没有更多的动作,身体就僵住了。
一滴冷汗从神父的额角滴下,他悄悄缩回探出的半只脚,靠着墙壁乖乖站好,冲着前方微笑表示自己的无害。
触手像刀锋一样竖起的鳞片缓缓合上,但仍旧没有离开,在他身边缓缓游动,形成一个半圆。
神父再也不敢动作,咽了咽口水,他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玫瑰身边是有怪物守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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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楼跑过来的时候,处在牢房里的怪物已经看向了他。
明明有很多话想要说,但在这一刻,却都想不起来。星楼眨眨眼睛,想要把热意逼回去,却并没有成功,反而让泪流得更汹涌。
之前那么久他都没有哭,但在这一刻,他却再也忍不了了。
本来只是看着他的夕岁流无奈,几只触手缠绕上冰冷的牢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并没有在乎,只是从那空隙里把少年拢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无奈道:“怎么哭了?”
“我,我很生气。”
少年一边哭一边抽噎着说,“你是故意的。”
夕岁流沉默,说不出话来。
星楼把头埋在他怀里,感受着熟悉的冰冷气息,一边安心,一边又止不住的委屈。
他忍不住一直哭,那些眼泪顺着他的脸颊落在怪物的怀里,烫得那些畸形的触手忍不住颤抖。
“你把我丢下了,”星楼一边哭鼻子,一边看向夕岁流,“我很难受,我一辈子都没办法忘记今天了。”
“……对不起。”夕岁流不知道该说什么,到最后,好像只剩下这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