筷子被江觉厌摔在了桌子上,他侧过头,冷冷地看着胡琳琳。
胡琳琳吓得大气不敢出,结结巴巴地道:“阿,阿江?”
看着畏惧的胡琳琳,江觉厌深吸一口气,靠在椅子上,闭着眼,让自己不要那么生气。
谢余现在和他是什么关系?他犯不着为谢余生气。
只是,那些好像是条件反射一样让他维护谢余的怒火,并没有因此而消失,反而越烧越旺。
那个小时候安安静静的谢余,好像又出现在他眼前,被人指指点点。他要是不说话,那么没人肯维护谢余半点。
谢余从小就过得不好。
偏偏对他很好。
他再讨厌现在的谢余,也没办法对小时候那个整天安静地跟着他、照顾他,给他做饭补衣服、为他去打架的谢余,说半个不好。
甚至有时候江觉厌会想,分手也不是谢余的错,他只是被那个老太婆规训坏了,谢余被他变态刻薄的奶奶、他杀人犯的父亲,还有梧桐巷所有人异样的目光,一起关在了一个笼子里。
谢余只是被关得太久了,没办法挣脱。所以他选择放弃江觉厌,这也没什么。
如果不是后来有一个冉楚。
江觉厌闭着眼,过了好久,才慢慢睁开。
胡琳琳手足无措地看着江觉厌,试探地道:“阿江?”
“我是你和江北岭的儿子。”
江觉厌站起身,他牵动嘴角,似乎是想笑,但最后那只变成一个冷漠讥诮的表情。
“怎么,你觉得你和江北岭,比杀人犯好到哪里去吗?”
丢下这句话,江觉厌没有再多留,直接离开了江家别墅。
只剩下胡琳琳懊恼不已,气得开始打自己的嘴巴,怎么就说错了话?
但偏偏,胡琳琳想了半天,也不明白江觉厌会生那么大的气。
一个儿时的玩伴而已,有那么特殊吗?
胡琳琳绞尽脑汁地回忆,也只是从记忆里隐隐约约找出一点痕迹。
似乎很多年前,还没有离开梧桐巷的时候,她难得有一天醉酒回家,已经成长为一个半大少年的江觉厌站在那里,不耐烦地对她道:“都说了不要叫我觉厌。”
意识不清的胡琳琳嗯嗯地应了两声,迷迷糊糊地道:“那叫你什么?”
醉酒让她的思绪迟钝,嘴里的话也是卡了壳一样,“江,江……”
她本意是想叫江觉厌的名字,但少年似乎误会了,立刻不满地反驳:“不许叫我江江,这又不是你能叫的?”
说起后半句的时候,他的脸上下意识带了点笑意,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事。
但喝醉了酒的胡琳琳没有注意,她瘫倒在玄关处,嘴里下意识地嘟囔道:“那叫你什么?”
“……算了,你还是继续那么叫吧,反正你也不会改。”
少年似乎嫌弃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回到了房间,快进去时,又扭过头凶恶地强调。
“总之,不许你叫我江江。”
留下胡琳琳愣了许久,才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去洗漱,隐隐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于是很多年后,江觉厌终于有了能力,让所有人都把他的话牢牢记在心里不敢忘记。那时的胡琳琳想了半天要怎么重新称呼儿子,在不多的备选里,下意识地避过了亲昵的“江江”,而选择了有点别扭的“阿江”。
她当时并不知道为何,而现在的胡琳琳终于慢慢想起来,总有一个和江觉厌一起出现的少年,安静地唤着她儿子“江江”。
那个人是谢余。
第129章 旧情人拒绝变情敌(十一)
江觉厌没有回湖心别墅, 他暂时不想去往任何一个和谢余、和他的新欢有关的地方。
他关闭了导航,开着车在这个城市里漫无目的地穿行,去往一个个街道。江觉厌从来没有发现这座城市有那么大,有那么多错综复杂的道路。
开到最后, 眼前却是一个熟悉的巷子, 和一排排笔直的梧桐树。
他还是回到了梧桐巷。
江觉厌没有下车, 也没有继续往里开, 他停在了边角处, 静静地看着这条巷子。
他几乎在这里度过了人生中的前十八年, 那也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间,哪怕大部分时候都充满了恶意和无视。但总有一个谢余, 是不一样的。
他们曾经那么好过。
“这是谁家的车?不会是谢家那个小子吧, 他换新车了?”
“不应该啊,谢裁缝住在那边, 车怎么会停在这?”
几道议论的声音传了过来,细听之下, 还有点熟悉。
江觉厌的手重新放上方向盘, 他挥散了那些软弱,重新变得漫不经心起来。
他不会再在意这些。
谢余既然毫不犹豫地离开了,那他也不会再去留恋。
江觉厌和谢余,在十八岁的梧桐巷,到此为止了。
江觉厌开着车离开了,他并不知道,在他离开后不久,一辆黑色的汽车驶进了梧桐巷。
谢余在规定的地方停好车辆, 因为天气阴沉,所以拿了一把黑伞备用。他依旧是一身深黑色西装, 路上偶尔有人见到他,会热络地上前打招呼,谢余淡淡地颔首回应,但也仅此而已。
他来到一栋居民楼的三楼,有节奏地敲了三下门,一分钟,门被打开。
谢裁缝出现在门口,她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岁月的风霜在她的脸上留下了很深的痕迹,佝偻着腰的一瞬间,显得很衰弱。
但当她抬起头看人时,那些衰弱就消失无踪了。谢裁缝总是面无表情,颧骨很高,或许是因为做了一辈子的裁缝,她的眼睛很利,像鹰一样。当她用那双眼看向谢余时,永远带着冷冷的审视。
她在审视,眼前的男人会不会像她的儿子一样长歪,成为一个畜生。
好在,这一棵树在她的修剪下,尚活在人的范畴里。
谢裁缝让开了门,自顾自地走进去,谢余把伞规整地放在门外,在她身后进去,然后合上了门。
这个时候,房间内的挂钟刚好响起,是下午五点整。
屋内的一切都很老旧,但被收拾得很干净,每一处都透露着苍老的主人,一丝不苟的性格。
谢裁缝径直走向掉漆的红木桌,上面已经摆好了一碗粥,一个鸡蛋,和一小碟咸菜。
她开始吃饭,谢余坐在了对面,他小时候坐的位置。
谁都没有说话,墙上的老式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声音也是冷冷的。
谢裁缝吃完饭,端着碗开始去清理,她的表情很平静,一如过往的每一天那样,全然没有在意屋里的另一个人。
谢余同样没有说话,依旧坐在那里,既没有离开,也没有上前帮忙的打算。
等到谢裁缝手脚麻利地忙完回来,挂钟刚好再次敲响,发出铛铛的三声闷响。
下午五点半。
谢余起身,准备离去。
就在他的手放上门把手的那一刻,谢裁缝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像是阴魂不散的丧钟,“我会一直看着你。”
她站在谢余身后,鹰一样的眼死死地盯着他,像过去的许多年一样,时刻不敢松懈。她生怕一觉醒来,她种出的树,再次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怪物。
于是谢裁缝不敢有丝毫懈怠,她强求自己一定要活得好好的,不能生病、不能脆弱、不能感到孤独。在每个月的这一天,换上最板正的衣服,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等待谢余上门。
她要监视着谢余,她会一直看着谢余。
谢余的身体顿在那里一瞬,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地回答了她的话。
“不需要你。”
说完,他也没有回头,打开门离去。
他在空荡的楼道里站了几秒,看向了三楼的另一户人家。
那里已经被后来有钱的胡琳琳买下了,所以一直都没有人住。偶尔,胡琳琳会回来,得意地告诉这里的老邻居,她活得有多好。
但不会有江觉厌。
江觉厌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出现在这里了。而在未来,江觉厌也不会再回到这里。
谢余不会再在这里,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等到江觉厌了。
但没关系。
谢余慢慢走下楼,到下面的时候,发现果然下起了雨。
雨不大,依旧是之前的那一天一样,细细密密的。
谢余撑起黑伞时,想起了一模一样的另一把伞。
江觉厌大概不会用。
但没关系。
谢余走进雨幕里,平静地想,江觉厌不会再回来,那他就走到他身边。
江觉厌不会用他的伞,那他就替他准备好,其他人的伞。
这就是谢余,会做的事情。
.
谢余像过往的每一天一样,开车平稳地行驶在这座城市里,不会违反任何交通规则,也不会出现丝毫错漏。
他在六点十分回到住处。
谢余收拾好自己,确定身上没有一丝水迹,走进工作间开始工作。
这里很大,是整层公寓最大的一个房间,主人待在这里的时间,远比卧室还要多。
工作间的四面墙壁上,都被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有西装、风衣、衬衫……等等各不相同,而唯一相同的是,它们都是手工制作,且出自同一个人的手。
谢余在工作桌前坐下,那里摆放着一件完成了大半的衣服,是一件玫瑰金的西装。
他拿起针线,开始继续缝制。明明并没有多少表情,但他的动作,却总让人觉得很温柔。
谢余的每一针,都落得很仔细,每一次走线,都悄无声息地隐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