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这里,显得很多余。
谢余看着镜子里,倒映出的另一个自己。
谢余再一次看清了自己的丑陋。
他并不完美,且十分肮脏,他总是躲在阴暗潮湿的地方,偷偷窥伺着美丽的玫瑰。
玫瑰热烈自由,总是耀眼地开放着,他天生处在光明中,受到所有人的喜爱和珍惜。
而谢余,谢余只是一只伪装成蝴蝶的虫子。虫子试图把自己洗刷干净,真正蜕变成完美的蝴蝶。但很可惜,虫子永远是虫子,永远改不了自己身上的劣根性。
但没关系。
谢余可以伪装得很完美,这一次,不会再让江觉厌发现。
他冷漠地注视着镜子里的人,慢慢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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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会的日子越来越近,在那之前,江觉厌先收到了渔送来的两套手工西装。
这一次,谢余并没有出现,江觉厌也并不意外。如果不是为了冉楚,堂堂谢总,又怎么会有时间为这些琐事忙碌?
助理把那两套西装小心翼翼地送来,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弄褶弄皱了哪里。
江觉厌看了他一眼,嗤笑道:“两件衣服,至于这么小心吗?我给你开的工资难道很低?”
“不是钱不钱的事,”助理严肃地道,“这位谢总亲自做的衣服,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他滔滔不绝地给不太了解这方面的老板解释,“谢总虽然是在世界上都出名的服装设计师,但他亲手缝制的衣服从不出售,也不在外面流传。每年渔那些时尚发布会的服装,虽然同样出自谢总之手,但那些模特穿的服装都是其他人另做的,真正的原版都被谢总自己收藏着。”
“据说曾经还有个富豪花天价,想要让谢总亲自为她制作一件晚礼服,都被谢总拒绝了。不过后来谢总为她提供的设计依旧让那个富豪心喜不已,直接按照原来的价钱买下了。”
听完助理的话,江觉厌挑挑眉,原本只想让助理把衣服往那一放,现在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看看的意思,他抬起下巴点了点,“打开看看。”
“好的江总!”
助理雀跃地答道,显然也对此好奇不已,在江觉厌的注目下,小心翼翼地揭开了保护膜。
那是两套很漂亮的西装。
一套是浅灰色,一套是玫瑰金,两种完全相反的颜色,也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
不过相同的是,同样的剪裁完美,在细节之处又有独到的设计。有人说,西装都是千篇一律的服装,而这么说的人,真应该来看看谢余做的西装。
他的每一套西装,都闪耀着属于它独特的光芒,让人绝不会把它和其它任何一件衣服混淆。它就像是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灵魂,或许并不会特别惹眼,但仍旧与众不同。
哪怕是挑剔的江觉厌,也说不出这两件西装不完美的地方。
他不由自主地想,不愧是谢余,一如既往的要求严格,向往完美。
旁边的助理惊叹道:“我终于明白了,外面的那些人为什么那么追捧谢总的设计了。或许对有些人来说,时尚只是一种面子,但谢总不同,他的设计绝不止是金钱的堆砌,而是真正的美。”
“这两件西装设计得真好,”助理的目光在西装上流连,同时还不忘吹捧顶头上司,“恐怕只有江总你这样的人才能够驾驭这样的衣服,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是人穿衣裳,而是衣裳穿人了。”
他越说越期待起来,忍不住问道:“江总,要不要试试?”
停顿了下,江觉厌的目光从那两件西装上收回,“不了。”
助理一愣,不由道:“现在试试的话,万一有哪里不合适的地方,也好联系渔那边再改。不然到时候到了发布会,再出问题可就不好办了。”
助理的考虑可以说得上是合情合理,他也相信,做事向来滴水不漏的江总同样会这么认为。
但江觉厌只是看了他一眼,出乎助理意料地道:“不用了。”
“这点事情都会出错的话,那就不是谢余了。”
说完,他没有给助理回答的时间,转身上了楼,只是懒洋洋地道:“那两件西装就交给你了,后天发布会你带着它们先到后台等着,出了纰漏我再拿你是问。”
助理一愣,随即再也顾不得其它,苦着一张脸,把这两件烫手山芋小心翼翼地重新收了起来。
总之,千万不能在他手里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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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会很快就到了,江氏和渔的合作显然受了许多人的瞩目,一时之间来人络绎不绝。而这一次江氏显然考虑到了这一点,除了对公的发布会,还特意准备了发布会结束后对私的晚宴。
谢余让人送来的两套西装,就是分别为发布会和晚宴准备的。浅灰色低调严谨,适合闪光灯之下的官方场合;玫瑰金张扬夺目,在晚宴这样的场合上,正是江觉厌会喜欢的风格。
而现在,谢余就站在台下,默默地注视着台上自信耀眼,面对众多记者提问侃侃而言的江觉厌。
这一次的发布会谢余并没有作为渔的代表参加,他习惯了处在幕后,也不确定,江觉厌会不会喜欢他和他站在同一处。
但于谢余而言,看见为世人所瞩目的江觉厌,本就是一件足够他满足的事情。
他就这样看着江觉厌,挪不开眼。
直到又过了一会儿,发布会快结束时,他突然瞥到了江觉厌助理急匆匆的样子,不由得因此蹙紧了眉,想了想走了出去。
那助理似乎是在找人,被谢余喊住时还一愣,回头看到谢余时眼睛一亮,激动道:“谢总!”
“怎么了?”
“衣服€€€€另一件西装,玫瑰金的那套出事了!”助理语无伦次地道,差点都要急得哭出来,看到谢余的样子,就像是看到了救星。
谢余的眉头一蹙,冷静道:“怎么回事?带我去看看。”
助理慌忙点点头,带着谢余往后台走去,边带路,边解释怎么回事。
“江总让我保管好那两套西装,我一刻都不敢离开,只有刚刚带到了发布会后台,那里都是自己人,我想着我离开一会儿也没事,没想到再回来,就发现西装被人拉了一大道口子。”
助理提起这里,就是一脸悲愤,这两天为了保管好这两套西装,他连睡觉都不敢睡踏实,生怕夜里会有什么老鼠啊猫啊,又或者家里遭了小偷,天花板漏了水等弄坏了衣服。结果好不容易提心吊胆地度过了这两天,偏偏就在最后关头出了事!
“我已经让人去调监控了,可是那也是之后的事,现在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谢总,你看你有没有办法……”
助理忍不住哀求道,也就是这时,他们已经来到了后台。
谢余也已经看到了那套出自他手的西装。
原本完好无缺的玫瑰金西装,在右侧的胸口那里斜向纽扣的地方,却出现了一道深长的口子。破坏这件西装的人,显然是特意留下了无法修复的破损。
谢余看着西装,不由得蹙紧了眉,但比起旁边慌乱的助理,他镇定得不像是设计出这件衣服的人。
过了一会儿,他把那件衣服取下来,放到一旁的工作台上,冷静地道:“你去找我的助手,她现在应该在发布会和其他人在一起,你找她把我的箱子拿过来。”
见事情有了转机,助理连忙应下,丝毫不敢耽搁,飞快地跑了出去。
留下谢余,静静地看着那身西装,苍白的指尖从那道伤口上抚过。
这是他给江觉厌做的西装。
他会让江觉厌穿上它。
谢余闭了闭眼,那些涌动着的负面情绪被他压下,再次睁开眼时,又是一如往昔的平静。
很快,助理就匆匆赶来了,不过除了箱子,还带回了另一个人。
发布会显然已经结束,江觉厌穿着那身灰色的西装,闲庭信步地走进后台。
他看着谢余手中那身被破坏严重的西装,“不必折腾了,接下来我还穿着件就可以。”
可惜了,其实比起灰色这件,他还是更喜欢这套玫瑰金的。
谢余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低下头,打开助理递过来的棕木箱,平静地道:“不麻烦。”
谢余的棕木箱并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他很快就从里面找出了对应的针线,但显然只靠针线,是无法修复那道口子的。再优秀的缝制,在这样明显的位置,也会留下让人瞩目的痕迹。
但谢余显然已经有了想法,他打开了棕木箱的第二层,下面是满满一层宝石和金银饰品。
江觉厌这会是真有点惊疑了,挑眉道:“你把这些东西随身携带?”
谢余有这些不奇怪,带着这些来发布会现场,那就太奇怪了。
“备用。”谢余道,说话并没有妨碍他的动作,他修长的手指已经挑好了要用的材料,放在玫瑰金色的西装上一一比对起来。
“而且,这里的大部分宝石都是人造的。”
说到这里,他终于从忙碌中分出了点心,“你在意这个吗?”
“无所谓。”江觉厌漫不经心地道,“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他答得轻巧,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谢余时,总觉得他的心情像是好了些。
比起天然宝石,谢余确实更喜欢人造的宝石。
他不在乎廉价不廉价,他只是喜欢那种把原本不完美的东西,经过千锤百炼,特意伪装成璀璨夺目的样子。
就算宝石的本质,依旧不过是普通的元素,它依旧廉价,但看起来却同样是完美无瑕。
那会另谢余想到自己。
而得到了江觉厌的不在意,就好像江觉厌同样不在意谢余的虚假一样。
虽然这只不过是谢余的妄想,但这并不妨碍在这一瞬间,他为此感到愉悦。
愉悦的谢余低下头,继续在材料间忙碌着。
他很快挑选好了宝石和对应的饰品€€€€数颗大小不一的血红宝石,还有一条细细的金链子。
江觉厌已经猜到了他要干什么了,目光忍不住停留在谢余的指间。
针线在谢余的手中再轻巧不过,他微垂着头,专注地穿针引线,将那道丑陋的口子慢慢掩埋,然后把华美的金链和宝石固定上去,将“伤疤”伪装出闪耀夺目的样子。
他忙碌的时候很安静,微垂的眉眼让江觉厌有一瞬间恍惚的熟悉。
很久之前,谢余也给他这样补过衣服。
江觉厌总是太过张扬,永远不会低下自己的头,所以从小到大,他都免不了各种打架。而他的衣服也因此,破损得格外快。
而谢余就这样给他补了十几年的衣服,从小时候的笨拙,到后来的灵巧。不管江觉厌的衣服破成了什么样,谢余总是安静地接过,坐在那里慢慢缝制。
有时候还在学校里,江觉厌就会把划了口子的外套随手塞给同桌的谢余,而谢余总会无奈地看他一眼,从桌洞里找出常备的针线,替他把衣服缝补好。
这个时候,就会有同学故意起哄,喊着问他:“谢余,你是江觉厌的小媳妇吗?”
谢余总是不理不睬,江觉厌则会轻蔑地抬起头,“是又怎么了?你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意见,谁敢对咱们江老大有意见。”
起哄的同学立刻吹嘘起来,然后哈哈大笑成一团。
回想起过去,江觉厌的脸上在他还未察觉之时,就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江总,晚宴马上要开始了?”就在这时,有人轻轻敲门,在外面提醒到。
江觉厌稍微回过神,脸上的笑容立时收敛了,他并没有回头,淡淡地道:“稍等。”
谢余仍在忙碌,不过可以看得出,已经快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