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座上的明允谨可真是遭了罪。
原先不知道身上的水是血的时候还好,现在知道了控制不住地想, 脑海中不停浮现刚刚看见的血腥场面,明允谨咬紧了唇。密闭的空间血腥味快速扩散, 浓郁的腥味往钻进明允谨鼻腔里钻, 像是一只灵活的虫子, 一点点挤进了他的大脑皮层。
可能是因为顾及车上的人质也可能是因为没有玩命的勇气,明允谨所在的悬浮车自始至终领先一步, 悬浮车越开越偏之后更是拐进了只有低等雌虫才会住的贫民窟。凭借着对复杂地形的了解,黑皮雌虫甩掉了身后紧追不舍的雄虫保护协会,这场刺|激惊险的飞车比赛终于落下了帷幕。
汽车行驶的速度终于缓慢下来,明允谨终于不再需要紧抓座椅才能保证自己不被甩飞出去,他松开了手。掌心冷汗粘腻,因为长时间的过度用力,明允谨的手指下意识地发颤,他浑身发软,偏偏此时路面不平,明允谨一个踉跄面朝下径直砸向了皮面软座。
力度刚刚好,懵逼不伤脑,良好弹性的皮面软座并不会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明允谨被震得一颤,他整个人像是被失了定身术,一瞬间僵住了。
象牙白的软面皮垫上糊开了一大片,唯独有一块地方算得上干净,像是被什么东西蹭了,依稀是个侧脸的形状。
明允谨缓缓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手的粘腻,铁锈味的腥气直直地朝他脑门里头钻。
……
“停车!”
驾驶位的黑皮雌虫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吸引,他偏头看向后座的“人质”。人质惨白着半张脸,发丝散乱,衣衫不整,另外半张脸腥红渐染和他身上的血衣一样,他的嘴唇颤颤不受控制地抖动着,满眼受了极大惊吓的模样,他唇上沾染了血,像是涂抹不匀晕开的胭脂。明明是€€人的场景可放在明允谨的身上却显出格外诡异的美感。
车速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明允谨再也忍不住,喉咙涌上来的酸水让他来不及捂嘴,趴在车窗上哇的一声吐了。
“呕€€€€”
这吐得可真是昏天黑地。
车速缓缓减弱,明允谨没抬头,他没有力气,身体下意识地呕吐只能吐出一些酸水来,他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午饭吃的那些早就吐了个干净。
“砰€€€€”
身侧一声轻响,软皮座椅上多出了个东西。
明允谨无力地瞥了眼,发现是半包开了封口的纸巾。放在往常这种纸巾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明允谨的身边,明家对他的照顾细致周到事无巨细,他用的都是消毒杀菌过的绢丝手帕,一次性的,用完就丢。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他还强求什么呢?
明允谨一连扯了十数张纸巾,先是擦嘴巴然后就是擦脸和手,手上和脸上的粘腻仿佛挥之不去,他艰难地抬起头。一扭头,看见的场景差点让他又趴到窗边狂吐。
驾驶位上的黑皮雌虫此刻捞起上半身的衣服,在他腹部右侧偏上的位置有一处血肉模糊的伤口,那是雄保会专用的流散弹才会造成的伤口。
雌虫咬着衣角,刺啦一声撕下长长的布条,毫不怜惜地绕着自己的伤口捆了两圈随后收紧,鲜血渗透布条滴滴答答流下来,黑皮雌虫只是皱了皱眉头,手指利索地打了一个死结,像是在缠紧一块猪肉。
“车里有定位,他们很快就会找到你。”
低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更哑了。
明允谨没敢回头看,倒不是害怕杀人灭口,主要是他晕血。
黑皮雌虫拿起了副驾上装钱的手箱子,啪嗒一声打开锁扣,将里头的几捆钱分成好几笔分别塞进了裤子口袋和鞋底。
车门喀的一声被打开,一股难闻的酸臭味涌入车厢内,明允谨下意识皱眉。抬眼,眼前街道的破败和肮脏触目惊心,这一刻《悲惨世界》中的街道成了活生生的现实。
明允谨的手指按上了车门的把手,砰地一声驾驶位的车门被关上,下一刻一只有力的手臂将车门抵住。被抵住的车门无法打开,明允谨按着车把手的手指微动,耳畔响起的声音带着警告:“别下车,这里很危险。”
车门的玻璃窗缓缓上升,车窗的隔音效果很好,窗外的黑皮雌虫似乎还说了什么,明允谨没有听清,但是他记住了对方的口型。
对不起。
明允谨按在车门上的手指停顿,他瞥了眼手腕上的钻石手表。
他还有问题没有问。
明允谨打开了车门,软面居家拖鞋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他感受到了土地的温度,混着冰冷粗粝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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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血过多导致视线昏花,但他脚下的步伐依旧坚定,他腹部带伤浑身是血,可浑身的气势却让虫不敢小瞧。
他没有丝毫地停顿近了巷子里倒数第三家屋子,一进门扑面而来一股混杂的味道,哭闹声和呻|吟此起彼伏。饶过铺在地上的“床位”,来到隔间的里屋,有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在忙活着什么,他背后是一排排杂七杂八叫不出名字的药水。
这里是一家诊所,来这里的大多是虫五花八门,有低级雌虫有无用贱民还有逃犯罪奴等等,在这里看病不用医保卡也不用身份证或是居住证,不问身份拿钱办事就是铁打的规矩。
高大的身影打落一片阴影,正在忙碌的身影抬起头,身上的白大褂堪比夜市厨师身前的围裙,乌七八糟地花了一大块还有几处油腻腻不知是什么痕迹,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眯着眼睛打量面前的黑皮雌虫,两秒后发出一声冷笑:“是你啊。”
“你弟弟的床位费都欠了三天了,我还以为你跑了!”
“我没跑,我不会跑。”
眼前这个看着像是屠夫的雌虫叫安塔兰,是个货真价实的医生。
沙哑的声音磨着耳朵,安塔兰随意往身上擦了擦手,抠了抠耳朵,就听着对方慢半拍地补了后半句:“我弟弟还在这里,他还在等我。”
安塔兰闻言看了他一眼,视线扫过他身上的狼狈,他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你弟弟的手术可不是几百一千就能治,这么着,你这是跑去卖器官了?你一个连身份证都没有的奴隶,哪个正规医院肯收你的器官?”
“我弟弟呢?”
安塔兰闻言细瘦的眼睛骤然一眯,他指了指挂在头顶上偌大的一块牌匾道:“看清楚了,我这里看病概不赊账,一手交钱一手看病这是规矩!我可不做慈善!”
“砰€€€€”
两叠星币落在杂乱的桌台上,眯着眼睛的安塔兰瞬间睁大了眼睛,他一把抓起两叠纸币往鼻子下一送,猛地吸了一口气。下一秒,他脸上享受的神情陡然一变,目光阴沉地朝着黑皮雌虫忽然开口道:“小子,你竟然敢骗我!”
“……?”
黑皮雌虫脸上的疑惑并不像是装出来的,安塔兰冷哼一声重重地把那两叠星币往地上一丢:“小子,你被骗了,这钱是假的!”
“……什么?”
回答慢半拍地响起,黑皮雌虫跪在地上伸手朝那两叠宛如废纸一般被丢在地上的“星币”探去,布满伤痕的手指一张张捡起地上散落的“星币”:“这些钱是假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假的。”
“那这些呢?这些都是假的吗?”
跪在地上的黑皮雌虫将藏在身上的星币全都倒出来,他跪在地上,偌大的身躯仿佛一瞬间变小了,他满眼希翼地看着安塔兰。
安塔兰将堆在地上的“星币”一一摸了一遍,他冷声一声道:“都是假的!没有一张是真的!”
“你没骗我?!”
跪在地上的雌虫猛地站起,他将近两米的身躯宛如小山一般地,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安塔兰,他从没见过大额星币,他自然不知道眼前的星币到底是真是假。
“你是不是想要独吞,说这些钱全是假的然后全部私吞?!”
安塔兰闻言气地瞪眼,他虽然爱钱但是这种黑心的事情从来不干,他来了脾气指着地上一堆□□:“你要是不信我就拿着这些钱挨家挨户去问,看看有谁肯收这□□,要是有虫收我直接把这些嚼碎了咽下去!”
此话一出,黑皮雌虫的身形陡然一僵,对方的怒气不是装的,对方说的是真话。
安塔兰呸了一声朝一侧的水槽里头吐了口唾沫:“小子,这钱你是从哪来的?”
像这样簇新的大额钞票,还是连号,看上去像是银行现取的,可是偏偏又全是□□,这事情邪乎了,一看就是被阴了。
黑皮雌虫没说话,他看着面前不停呸呸呸的安塔兰,膝盖一弯骤然跪下:“求求你救救我弟弟,剩下的钱我很快就会补上,他的病耽误不得了,已经五天了,要是再不接受治疗的话他会死的!”
黑皮雌虫跪在地上,他像是不知痛楚的机器人一样疯狂地磕头,砰砰砰的声音不断响起,粗粝肮脏的地面上很快深了一片。
“那就让他死啊。”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跪在地上的雌虫口中的话戛然而止,好似当头一棒,他傻在原地。
安塔兰喝了一口水,他抠了抠指头里的碎屑道:“不过是一个雌虫,连中级都赶不上,十几岁就被挖了腺体,翅膀也断了一半,就算救活了也是一个残废。每天这么多虫死,多一个少一个有什么区别?”
“他还小,他才那么小,求求你,救救他,我一定会还钱的,我可以去卖器官!”
安塔兰从鼻腔中冒出一声重哼:“你他虫的真的以为我做慈善啊,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那小崽子现在靠药吊着救命,一天下来的费用能买半个你了,后续的费用更贵,就算是把你拆了掏空了买也抵不上债!”
“求求你,救救他,他还小,他不能死,是我买照顾好他,求求你救救他……”
砰砰砰的响头不停,那力道像是要对着地把自己撞死了,安塔兰咒骂一声超前走了两步,一脚踹向不停磕头自残的黑皮雌虫。后者失血过多下盘不稳,被一脚踹翻后下意识想要爬起来继续再磕,安塔兰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发,烦躁地瞪着那双逐渐涣散的绿眼睛:“你是他谁,费尽心思要死要活也要救他?!”
“我是他哥哥,他是我弟弟……”
安塔兰:“我呸,什么狗屁哥哥弟弟的,又不是亲的,那贫民窟里头十多个弟弟,你养的过来吗?!”
谁不知道贫民窟里头有个出了名的烂好虫,济贫院那个叫戈登的是个死心眼的蠢货。这里是什么地方,贫民窟,住着的都是一堆烂虫烂命一条,那些个不负责任的家伙生了虫崽子看见是雌的或是残疾的想找个地方扔,偏偏戈登这蠢货开开心心地把虫捡回去,一把屎一把尿养大。一天24个小时掰成36小时不停干,一天八分工,就是为了给那些崽子们讨口饭吃。一张嘴一口饭十张嘴就是十口饭。
图什么?到底是图什么?!
“我答应了要照顾好他们,我要报恩,使我没照顾好弟弟,是我的错……”
安塔兰简直是要气死了:“报恩?就因为几年前那一口饭就要把一辈子都搭进去?”
戈登曾经是个奴隶,有虫救了他,他和济贫院的那些弟弟们都叫那只虫雌父。
看着死脑经转不过来的戈登,安塔兰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他碎碎念道:“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碰到你,我他虫的做的全是亏本生意,那药水有多贵你知道吗?!”
“我会还钱的……”
“别他虫的说大话,剁了你都还不上!”
安塔兰不想听戈登讲话,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还高出一个头的可怜傻大个,他心里把那个用□□骗他的畜生骂了一百零八遍:“真是蠢死了,连钱真的假的都看不出出来,你说你有什么用,你知道那些药有多贵吗,没有钱我去哪里给你搞药啊,打巴掌吗?”
安塔兰嘴巴毒速度快,嘴巴不停说了一通,把自己磕晕了的傻大个此刻只听清了末尾打巴掌三个字,他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脸凑上前去。
安塔兰:……
真他虫的无语了,要是巴掌值这么多钱,谁还要脸啊!
“要多少钱,这个够吗?”
一声清润的声音响起,安塔兰眯起眼。门口站着的身影一身血衣,他遮着脸,看不清面容,但是他手上拿着的钻石手表那是一等一的亮眼。
只需一眼,安塔兰就知道这表起码两百万。
安塔兰一把松开抓着戈登的手,他笑眯眯地迎上去一副见钱眼开的模样,双手捧着凑到了手表下方:“够够够,哎呦,这表可真好啊!”
明允谨松开手,他看着跪在地上朝他仰头的黑皮雌虫,一向以微笑面对生活的他生平头一次无法挤出笑意。他本来只是想来寻个答案,他好奇为什么缺钱去打黑拳的雌虫不要他的馈赠,还有窗边那个无声的道歉也让他在意。他想知道对方的名字。
明允谨静静地看着黑皮雌虫,可能几分钟可能几秒钟,在安塔兰不停夸赞的背景音中,他缓缓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安塔兰此刻正捧着手表不停夸赞,见大金主叫虫偷偷掐了发愣的戈登,压低声音飞快道:“叫你呢,聋了?这虫是谁啊一出手就这么阔绰,这块表救你弟弟绰绰有余啊!看不出来啊,你他虫的什么抱上金主的大腿了啊?!”
这一声仿佛触发了什么机关,愣在原地的黑皮雌虫忽然朝明允谨爬来,他像是一只乖顺的大型犬,跪在地上膝行至明允谨身前,收拢双腿和手臂以一种极其恭敬小心的姿势朝趴伏下去,他用手抵住了血肉模糊的额头。
在明允谨惊讶的眼神中,戈登朝他行了奴隶认主时的才会有的动作,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他在祈求:“奴名戈登,求您救救我弟弟。”
第139章 明允谨喜欢狗
时隔数年戈登再一次把自己卖了, 只不过这一次是他自己跳的买主。
肌肉记忆下意识摆出乖巧规训的模样,本以为早就忘记了的规矩不用思考就已经完成, 戈登紧绷的大腿和小臂,以一种柔顺卑微的眼神小心翼翼地朝上看去,碧绿的眼眸充满了湿漉漉的祈求,像是一只屠宰场里即将面临宰杀的大型犬:“求您救救奴的弟弟。”
明允谨一瞬睁大了眼眸,他被对方的举动惊到了。他何曾见过这样的架势,虽然以他曾经的身份, 只要他招招手就有无数人跪在他面前当狗,但明允谨并没有什么特殊癖好,更何况他的病让他最好修生养性。
不过,明允谨喜欢狗。只可惜他对毛发过敏,明家上上下下干净到纤尘不染, 空气质量优++。
明允谨是喜欢狗, 但是养狗并不是一件简单容易的事情, 这不是指金钱, 明家上下有的是手段和办法,若是明允谨真的喜欢, 那些被他多看一眼的小狗狗就会被剃干净毛发送到面前。曾经就有人为了讨好他这样做过,明允谨没有接受,养狗需要陪伴, 需要时间,他的身体不适合, 他不想作践狗。几天后他见到了狗的尸体,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对出现在面前的小狗们流露丝毫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