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烛似乎是完全沉浸在了回忆里,神情苍白破碎,眼角的泪越流越多,“我被打的浑身颤抖不止,差点连站都站不起来,当时我缩在宫道上缓了好久,才艰难的起身走回冷宫,我不能不回去,我怕娘亲担心……我第一次觉得回冷宫的路是那样难走……那次我被打的浑身是血,身上的血稀稀拉拉滴了一地,在快到冷宫宫门前的时候,洒扫的几个宫人骂了我很久,他们觉得我把地弄脏了,他们要打扫好久……”
低哑的嗓音隐隐崩溃,谢晚烛不甘心的抬眸,“可我明明是皇子啊,为什么同样都是孩子,父皇却能偏心成那样?!皇兄们在最好的私塾里上着课,而我却像是狗一样苟延残喘……”
“小烛……”林昭言心脏疼的发麻,他红着眼,语气卑微,“小烛,你没有错……”
冰冷的泪划过脸颊,谢晚烛垂着眸继续道,“回到冷宫后,娘亲又骂了我很久,她质问我能不能不给她惹事,可我只是为了换点银两给她治病,在去太医院的路上碰到了皇兄他们,然后被欺辱、被践踏、被毫不留情的踩在泥里……”
谢晚烛哭到最后不能自已,他神情脆弱苍白,“我总是在想,天下怎么会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呢……”
到最后谢晚烛生生咳出一口血来,整个人看上去支离破碎。
谢晚烛的一字一句像是在柳鹤衍和林昭言的心尖上寸寸凌迟,将他们的灵魂都撕扯到破碎。
柳鹤衍死死的将指尖掐进手心,眼角无声的落着泪,他不住的道歉,“小烛,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我……”
谢晚烛的唇色很淡,那抹血像是胭脂涂抹在上面,他偏头看向柳鹤衍和林昭言,声音很轻很轻,好似下一瞬就要散在风里了,“对不起,我一直觉得我很糟糕,我觉得不会有人真正爱我的,就算爱,那爱的也只是我这副皮囊罢了……”
林昭言强压下心脏处袭来的疼痛感,“不是的,小烛……”
谢晚烛唇角无力的扯了一下,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是吗,其实那都不重要了……”
他这一生……又可悲又可笑……
谢晚烛的指尖握紧藏在衣袖里的锋利石头,他抬眸,目光哀伤的盯着柳鹤衍和林昭言两人,带着哭腔道,“对不起,辜负了你们,真的很对不起,但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话落,谢晚烛抬手,决绝的将锋利的石头尖端刺进心口。
这个地方,谢晚烛抚摸过无数次,只要刺对地方,一下就可以死了,不会很痛苦。
“不!!!!”
耳畔嗡嗡作响,周遭一切事物都没了声音,在闭眼前,谢晚烛看到了神情绝望崩溃、目眦欲裂、朝着他狂奔的柳鹤衍和林昭言。
唇角下意识扯了下……
真好……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爱他……
……
林昭言抱着人疯了一样的跑出去,“来人!!来人?太医呢!?太医呢……”
……
*
谢晚烛死了。
饶是林昭言又疯又叫的闹了太医院半天,太医们也无法将已经死去的谢晚烛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林昭言不相信谢晚烛已经死了,疯癫的死死抱着人,对着怀中渐渐冷去的尸体喃喃自语,“小烛,小烛你醒醒好不好,小烛,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关着你了好不好……”
闻讯赶来的颜遇也很疯,手指颤抖的去拿腰间系着的蛊虫,要喂给谢晚烛吃。
可最后视线模糊,指尖太抖了,蛊虫都掉到了地上。
薛珩不顾形象的跪在地上,死死握住谢晚烛的手,眼底血丝遍布,几乎都快看不到眼白了,“小烛,你骗我的是不是,你怎么会死呢,不会的不会的啊,小烛……”
柳鹤衍脸色白到几乎透明,空洞地睁着双眼,泪水不断的涌出,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发不出声音了。
温子衿神情崩溃的跪在谢晚烛的尸体身侧,眼角的泪水无声的滴落在地,渐渐的视线模糊,竟流出血泪来。
再下一秒,眼前一黑,他什么也看不到了。
因为太过于悲伤,温子衿的双眼间歇性失明了,唇角溢出血丝,他崩溃的摸着眼角,“小烛,我看不到你了……”
……
*
柳鹤衍几人不愿意相信谢晚烛已经死了的事实,不愿意将人下葬,一直守在谢晚烛的尸体旁边发疯,到最后还是几家长辈将人打晕带了回去。
为了不让柳鹤衍几人醒来继续发疯,他们的父亲趁着他们昏迷的时候,直接做主将谢晚烛下葬了。
*
等林昭言醒来时,一切已成定数,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哭闹。
原本林暥和林母是准备将人强制关几日的,怕林昭言做傻事,可林昭言一切如常,似乎并没有受到谢晚烛的死的影响。
在看到林昭言连续好几日没有什么过激行为后,林暥夫妇俩放松了警惕。
那日夜里,林昭言写了封信放在房里,然后对着林暥夫妇俩房间的方向,磕了三个头,他哭着道,“爹,娘,对不起,是孩儿不孝,辜负了你们这么多年的教养,真的对不起,可、可没有小烛,我真的活不下去了……爹,娘,对不起,我是畜生,我忘恩负义……对不起……对不起……”
最后一个头,鲜血顺着额间滑落,林昭言红着眼起身,脚步轻快又急促的朝皇陵走去。
就像三年前,他凯旋而归、满心欢喜的去见心上人那样。
皇陵内,林昭言打开棺椁,搂着人躺了进去。
林昭言那张俊美的脸上浮起了个明媚灿烂的笑容,仿佛他要奔赴的不是死亡,“黄泉路冷,小烛,我来陪你了。”
棺椁被阖上,林昭言和他心爱的人永远的葬身在了这里。
第106章 宝宝对不起
温子衿醒来时,双目已盲,他沉默的在榻上坐了许久,耳边嗡嗡作响,因为太过于悲伤连听觉也受了影响。
茫然无措的呆坐了很久,温子衿摸索着想起身,可因为看不见,刚下床就狼狈的跌坐在地。
尝试爬了很多次,温子衿都没有爬起来。
他抿了抿长时间没有喝水而干裂的唇,出声喊外面陪侍的人。
下人进来见温子衿醒了,又惊喜的跑出去叫了温父温母。
温子衿昏迷的这几日,温母心疼的心都快要碎了,她哭着抱住人,“衿儿,你终于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娘叫太医来给你看看……”
看出来温子衿还没有出谢晚烛去世的阴影里走出来,温母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衿儿,人死不能复生,陛下既然已经去了,我们就要往前看,天下男人女人那么多,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喜欢呢……以后不论衿儿再喜欢谁,娘都会全力帮你的……”
温母说了许多,可温子衿只是神情呆滞的坐在那里,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末了,他很低很低的道,“娘,我只要陛下。”
见到温子衿脸上的偏执,温母心中警铃大作,立马对温父使了个眼色,温父得到授意,派人严加看管,温子衿一有不对劲的地方,立马联系他们。
温子衿眼眶酸涩,他神情脆弱的抬头,低低道,“娘,我对不起你们,以后怕是不能尽孝了,娘,可是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他顿了下,忍着极大的悲伤,语气颤抖,“娘等我死后,你和爹去堂伯他们家过继个孩子过来吧……娘,对不起对不起……”
在温母惊慌失措、目眦欲裂的眼神中,温子衿猛吐了一大口血,呼吸渐渐微弱。
在温母他们进来之前,温子衿就服毒了。
温子衿愧疚的抓着温母的手,死之前一直在道歉,“对不起……”
……可能是回光返照,弥留之际,温子衿似乎听到了谢晚烛的声音。
在周遭的一切虚化间,那人笑容如明月春水的向他招手,“子衿……”
恍惚间,失去的听觉又缓缓回来了,耳边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过往像是走马灯一样一一在温子衿眼前浮现。
“子衿别生气了……子衿还在生气吗……子衿原谅我好不好呀?我真的知道错了……”
“子衿帮帮我嘛,我不想批奏折,好累的……”
“我最喜欢子衿啦!”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1],子衿的名字真好听~”
“子衿太坏了,哼,我不要理子衿了!”
“子衿~”
……
……
往昔越是清晰,那些无法言喻的酸涩和疼痛就越浓烈,温子衿疼的浑身剧烈颤抖……
……
*
薛珩醒后,眼泪就没停止过,他痛苦的捂着脸大哭,声音颤抖的几乎快咳出血来,“小烛……小烛……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真的承受不了……”
薛母怕人出事,见薛珩哭,也陪在旁边默默的哭,期间还一直温声安慰,可薛珩根本就听不进去,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薛珩眼眶欲裂,浑身颤抖的死死抓住自己的衣袖,哭着道歉,“娘,对不起,对不起……”
似乎是意识到什么的薛母瞳孔地震,“不,珩儿你不能做傻事啊——”
即使薛母想要制止薛珩,可薛珩动作太快了,他拿出谢晚烛自缢的那块石头,对着自己的胸口同样的地方刺了下去。
薛珩颤抖着唇,忍着滔天漫卷的痛意,努力将每个字都说的很清楚,“小烛,我来找你了……”
上黄泉下碧落,别想离开我……
……
*
颜遇醒的最快,可醒来后一直吐血,当时给谢晚烛下子蛊的时候,颜遇就研制了同生共死的功能,若是谢晚烛受的伤,大部分会转移到颜遇身上,若是谢晚烛死了,颜遇便也多活不了几日。
才知道颜遇做的这事的楚枝都快要疯了,发疯的研制能救人命的蛊虫,可都无济于事,世上没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蛊。
楚枝和颜万机在榻边哭的不能自已,颜遇忍着五脏六腑剧烈的疼意,颤着声道歉,“爹,娘,对不起……”
颜遇疼的说不出话,躺在床上喘了好久才将接下来的话说出来,“娘,你还年轻,再生一个吧……”
楚枝当年生颜遇不过十*岁,如今也才三十*岁,再加上楚枝保养的很好,再生一个完全不成问题。
楚枝一时之间又哭又笑,她忍着巨大的悲伤说道,“遇儿,娘会将陛下和你葬在一起的。”
听到这话,颜遇想勾唇笑一下,可还没来得及扯唇,便没了气。
楚枝和颜万机伏在榻边生生快要哭断了气。
……
*
柳鹤衍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不吃不喝了一天一夜,神情苍白到了极点。
他给爹娘留了书信,也去了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