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Alex是谁了。”
Sarah恍然大悟,转头看Eric,“老大有个旧手机,之前掉在公司叫我找过,里面照片和视频上的人都是他。”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要讲小时候的故事啦
第17章
江代出没有删除与贺繁有关的东西,他换了部新手机,把关于贺繁的一切锁进了抽屉,成为影像,数据,和过去。从此生活清清净净,不再有那人的痕迹。他从不打开来看,只会在某些特殊的日子,某些极端难以控制的情绪下,会拿出来充电,开机,然后再锁屏,关回抽屉。
那部手机太旧了,终于有一天,它充不进电,开不了机了,安安静静地成为一个没有意义的死物。但不会看,和再也看不到是两回事,江代出慌了,觉得像是又失去了贺繁一次。
他推迟了一个晨会把手机送去修,下午工作脱不开身便叫Melody替他取,因为Melody的疏忽差点弄丢,还好Sarah给找了回来。
他之前没有做过资料备份,是想着若会消失,那便让它们消失。可事实是他因为担心手机修不好一个上午魂不守舍,在接到维修师傅电话得到肯定消息时欣喜若狂。
那天是他的生日,也是贺繁真正的生日,不是身份证上的那个作了假的日期。
同年同月同一天,在一个名叫锦阳的小城市的一家医院里,同一间新生儿室,他们相遇又分离。
分离又重聚。
其实江代出的预产期是转年的一月,他提早出生了将近二十天,在锦阳出生完全是个意外。
他亲妈付雅萍怀上他也是意外,查出怀孕的时候她正值舞蹈事业的上升期,几个月后会有个能代表国家登上国际舞台的机会。她原本不准备留下孩子,却在做检查时得知自己是单角子宫,输卵管也只有一侧发育正常,能怀上算是老天开恩,也意味着如果打掉不要,以后想生都不一定会再有。
江致远是个非常传统的人,对传宗接代和老家那本族谱看得命一样重。付雅萍为了跳舞结婚六年不愿意生,他已经话里话外处处透着不满了,更别说以后都没孩子。而那时候江致远的事业也渐渐做大了,以前他一文不名时还愿意哄着顺着付雅萍这个大美女,可男人有了钱就未必还能如初。
付雅萍不是什么天真单纯的傻白甜,她高挑美貌,气质出众,明明是汉族人却因为轮廓鲜明,高鼻大眼常被认成维吾尔族或是混血,上学起一路都是班花校花,爱慕者多得数不过来,难免性格高傲一些。她十几岁就被选进文工团,无论是一个团的男演员,还是偶然结识的各界人士,一直是追求者不断。
付雅萍不想找同行业的人做伴侣,更不愿意屈就自己跟了那些又丑又秃的老男人。她会嫁江致远是因为他是那一众追求者中有能力的里最年轻的,有皮相的里最有潜质的。她挑来挑去,挑中了这个聪明英挺又很会哄人的帅哥。
然而这样卖相好的潜力股没人不爱,尤其当时二十出头的江致远已经顺着时代的潮流做生意赚了点小钱,付雅萍也担心一辈子没孩子会拴不住他。几番衡量后,她只好忍痛放弃在事业上大放异彩的机会,把江代出留了下来。
不料却在临产前不久撞破了江致远偷腥,把他和他的女秘书衣衫不整地堵在办公室里。当时江致远褪下了一截裤子,光着半个屁股,那女的则除着双高跟鞋外一丝不挂,画面别提有多恶心。
其实他俩认识当初江致远就有个谈了好几年的女朋友。付雅萍在俩人已经谈婚论嫁的当口横插一脚,把人抢了过来,还往人家女孩身上造谣泼脏水,污蔑那女孩私生活不检点才招致江致远厌弃。这些事严重影响到了那女孩的工作和生活,后来一时想不开在单位宿舍里割腕了,抢救回来后便被父母接回了老家,从此再没了消息。
那时的付雅萍还洋洋得意着她的胜利。
如今她不过是被背叛的下一个。
而既然事业的上升机会已经没了,孩子也已经打不掉了,付雅萍是绝不可能提出离婚的。她费尽心思才抢来的男人和优渥的生活,怎么可能让给江致远的新小三,拖都要拖黄他们。
当时江致远不顾挺着大肚子的付雅萍,一直护着那女秘书穿好衣服离开办公室。付雅萍愤然扇了他一个大嘴巴,他没还手不过是因为怕伤着他儿子。
而一句“我跟我的时候就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狠狠反给了她一记耳光。
又过了没几天,付雅萍在跟江致远一次激烈争吵后买了回娘家的火车票,因为情绪激动加上本来子宫就有问题,半途忽然早产,只好在列车长的帮助下由最近的一站下车去了当地的市医院。
虽然提早出生半个多月,江代出体重还是有六斤多,三十七周足月顺产,各项评分都达标,不需要保温箱或是特殊护理,直接被护士抱去了普通新生儿室。
而两个小时后,同一病房里另一位产妇也顺利生下一个男孩,预产期当天出生,整时整点整六斤,吉利得不能再吉利,她的丈夫和妹妹都陪在身边,母子平安,一家人见着孩子喜极而泣。
直到十年后,年美红都不敢相信,她当初怀胎十月拼了命生下的宝贝,因为医院的一个疏忽,和她抱回家养大的不是同一个。
而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是由抚养了自己亲生儿子十年的另一个家庭告知的。
江致远和付雅萍之所以会发现,是因为贺繁的身体太弱了,虽说没什么器质性的重大疾病,但是过敏,贫血,肠胃差,还三天两头发高烧,一烧还会继发咳嗽和哮喘。
家里附近那所医院的十几间儿科病室,除了三间病危室,他全都住全了,保姆因为老要带他跑医院不停要求涨工资。中医西医都看过不少,药也没少吃,养到十岁都没见好转,最后听医生的建议全家做了个遗传病的筛查,才发现有问题。
贺繁婴儿时期基本整天整夜地哭闹,动不动呛奶发烧起疹子,把照顾他的保姆都吓走了三个。付雅萍儿女心淡,生了孩子一天都不愿意带,更别提喂母乳,出了月子就节食减肥回归了舞台。
而江致远的事业越做越大,成天忙着赚钱忙着搞外遇,也没时间管孩子。加上他们生意人多少信风水,觉得贺繁成天生病哭闹耗人还败财,不带福气。若不是他有钱给败,这个孩子放在谁家里都是个拖累。所以他对自己这儿子可以给予物质上的满足,感情上却喜欢不起来。
江致远和付雅萍这些年早就夫妻离心,不离婚是因为一个顾及社会形象,另一个不愿生活质量下降。平时在家话都懒得多说几句,在孩子的事情上却一下达成共识,意外地齐心。他们放下手里的工作,瞒着贺繁带上他的头发和指甲样本,找上了当年生产的医院。医院得知缘由,担心事情闹大,主动联系了当时有可能出错的另三位男婴家长,逐个排查。
锦阳是个只有四十万人口的县级市,市区人口还不到三分之一,除了下属乡镇外只有四条主街道,马路上一抬头保准能碰上沾亲带故的,找一家当地人并不难。年美红当时接到医院电话,整个人都蒙了,手里的剪刀都险些戳在客人脑袋上。
还没等江代出放学,贺伟东下班,江致远和付雅萍就按着医院提供的地址找上了门。
几乎只对视一眼,江致远便确定了是这家人,因为贺繁的下半张脸和年美红长得太像了,而年美红也从这对夫妻的身形和相貌上看到了江代出的影子。
亲子鉴定结果一出来,年美红便站在医院走廊里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贺伟东也瘫软在地,两手捂着脸,顾不得安慰妻子。而早知结果,已有十足心理准备的江致远和付雅萍却松了口气,只想把亲生儿子尽快要回来。
他们已经见着了江代出,四年级的孩子个头长得老高,又壮实又精神,性格也豪爽,虽还不知道他们是谁,一见面就笑着叫叔叔阿姨好,半点不怯生。
江致远原本的打算是请位名律狠告这家医院,为这些年养错孩子付出的心血,和骨肉分离的遗憾讨一个说法。但年美红怕要是闹大了上新闻,就他们这个小地方,一传十十传百,孩子会在学校被人认出来,她不愿意孩子受人背后议论。
无论哪一个孩子。
她也急着想见远在首都的亲生儿子,可更让她痛苦的是不知怎么和江代出开口说自己不是他亲妈,亲子鉴定结果出来后好几天都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或者说,她无法接受江代出的亲生父母提出的把孩子换回来的要求。她不能没有江代出,那是她出了月子就背在背上给客人做头发,逮着空就蒙个毯子母乳亲喂到快一岁半的宝贝儿子。虽然他调皮捣蛋也不爱学习,但却是她见过性格最好,最可爱的孩子,是她的心头肉命根子。
最后在年美红的坚持下,江致远退了一步,同意通过法院与医院做民事协商,接受经济赔偿。既然事已至此,她只想将对孩子的影响降到最低。
江致远看得出年美红跟贺伟东舍不下他的亲儿子,就在心里做起了盘算,准备等各自见了各自的孩子再交涉,总有办法能说服他们。
见这家人的经济条件一般,顾店的顾店,上班的上班,为了能尽早解决事情,主动提出找个时间把贺繁带回来给他们看看。
江致远还事先咨询了首都的律师,确认就算打官司让法院来判也是谁的孩子归谁,这才放心。
转天他就和付雅萍回了首都,算是循序渐进地花了几天时间,让贺繁知道了这件事。
包括他即将要被送回去。
第18章
贺繁在不久后一个周末被带回了锦阳。那原本一直该是他生活的地方。
锦阳没有机场,到最近的省会机场要转一趟六个小时的火车。他们早上出发,飞机转火车再上出租车,到地方已经是傍晚。
一路上付雅萍看他的眼神里都透着股心虚,只要对视上就会笑得僵硬刻意,说话夹着嗓子。比平时和颜悦色多了,却仍不像个母亲。
江致远则是不停地跟他讲他和亲妈长得有多像,他亲爸人有多和气,锦阳那个地方有多人杰地灵。说到最后,见贺繁理解不了这些,只是惊惶地发怔,才讪讪闭了嘴。要说他心里没有一点不舍与愧疚倒也不是,毕竟当亲生的养了十年,就算他一年到头天南海北地出差,与姘头厮混,一个月在家陪贺繁吃不上三顿饭,贺繁也叫了他十年爸。
平心而论江致远觉得贺繁这孩子很优秀,不仅学习不错,大拉琴也拉得好,就是性格太孤僻了。而且总是病病歪歪,全身瘦的没有二两肉,文弱气太重。
不知是因为血缘上的偏爱还是怎么着,他一见着江代出就更喜欢,觉得那半大小子虎头虎脑的,是个可造之才,而且个头儿性格都随他,一看就是他江致远的种。
自问江致远心里也挣扎过,但只是短短一阵。他这人很现实,事已至此,再怎么多说也无用,孩子是一定得换回来的。他老江家的小子不能认别人当爹,他继续养别人的孩子心里也膈应,只能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
相比江致远,付雅萍倒没那么在乎血脉传承,孩子认不认祖归不归宗的她无所谓,说白了她对孩子不上心跟是不是亲生的没多大关系。单纯就是不喜欢孩子,还是身体羸弱,继承不了她衣钵反倒还拖累过她事业的孩子。
从前她以为贺繁是亲生的,就把生活的怨气通通发泄到他身上,就好像她怀了孩子老公搞外遇,事业错过黄金期,整天被保姆打电话来烦都是他的错一样。动不动就几天不露面,一回家就翻贺繁的作业本,只要看着一个错题就伸根手指头劈头盖脸地数落贺繁。
现在贺繁不是她亲生的了,她倒后知后觉地生出些愧为人母的羞耻之心。
不过换个角度一想,自己这些年当妈当得不称职,贺繁跟她不亲近已成定局。修补母子关系既已无从下手,索性换回亲生的来养,说不定还是个重新来过的好机会。
这么一合计,她对贺繁的那点不舍便只浮在了良心表层上,给风一吹就散了。
他们带贺繁来锦阳不单只是为了给贺家夫妇看一眼,而是打算直接商议两个孩子的归属问题。
江致远是个生意人,逻辑严密,口才出众,不怕分析不出个长短利弊,说服不了他们。再一见面他便称呼贺伟东和年美红为“江繁的爸爸妈妈”,等同于用行动表示不会再把他们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
年美红却称呼他们为“江先生,江太太”。
“江繁爸爸,江繁妈妈,咱说实话,把两个孩子换回来他们指定要适应一阵子,绝对会影响心情,耽误学习。”江致远循循善诱,“但你们想啊,他俩现在还没上五年级,学习任务不重,过两年小升初也不是特别重要,是吧,实在咱要是学不好,找点门路也能进个好学校。”
他语气一转,接着说:“但要是现在当断不断,等他俩再大点,上了初中高中再换,这成绩一落下可就很难再跟上了。就算咱花钱能给他们塞进重点,但花钱买不着知识,高考要是考不好,一辈子可就耽误了,你们说这些咱当大人的是不是都得考虑进去。”
“嗯,是。”年美红无法反驳地绞着手指,含糊应道。
她脸色惨白,背脊微弯,相比一旁光鲜亮丽的付雅萍,因为自小漂亮一直被人叫“大美”的她看起来要憔悴许多。她见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那孩子的样子便一直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是个特别漂亮的孩子,白白净净一张小脸,斯文秀气,鼻子和脸型像她,薄嘴唇像贺伟东,一双眼睛还有气质还很像她爸,也就是贺繁的亲外公。
那孩子现在就在里屋跟她儿子呆在一块儿,她却比见着之前更加痛苦煎熬。
一个是她亲生的,一个是她养大的,眼下要是留下亲生的,那她养大就得给人家还回去。就算不换,她也不知道人家还愿不愿意好好照顾她亲生的。
她实在舍不得她儿子贺年,所以她低着头,迟迟无法表态。
贺伟东则一根连着一根地抽烟,低头也说江致远分析的在理。他这阵子烟瘾大多了,从三五天一盒变成一天两三盒,嗓子都熏哑了。他刚才见过自己亲儿子,心里就乱七八糟,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他们夫妻俩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所求不过安稳度日,有份能糊口的活计,把孩子顺顺当当养大成人,以后讨上媳妇儿生个孙子,他们退休帮着带带,这辈子也就知足了。
哪想到能摊上这种事。
见贺家夫妇半天不吭声,江致远朝付雅萍使了个眼色,按来之前商量好的让她跟着打配合。
女人和女人好说话,付雅萍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江繁妈妈,我特别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因为我也是一样的。但是我们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影响了孩子的前途,你说是不是?我知道这个决定很艰难,但孩子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她哽咽一般没将话说完,偏头以手遮面,吸了下鼻子,“我这些天吃不下睡不着的……”
这一番话照江致远所指示的着重强调了“亲生”这个问题,试图引导出年美红对亲儿子的愧疚和不舍,松动她一直不愿正面回应换孩子的态度。
“能不能,”年美红眼里蓄着泪,当着对方的面又只能强忍住,“能不能让俩孩子换着住啊?”
付雅萍顿了顿,侧头看了眼江致远,为难道:“我们要是都在一个地方还好说,这一个锦阳一个首都的……孩子也不能老转学啊……”
年美红意识到是自己欠考虑,说了傻话,艰涩地改口:“嗯对,不能耽误孩子学习。”
她略一低头,眼泪就落了一大颗砸到地上。
“江繁爸爸。”
江致远转攻被烟呛得紧皱着眉头的贺伟东,“咱们做男人的都讲究这个香火,都希望有个儿子传宗接代。咱们呢你看都有儿子,可惜因为外在因素造成了这么一个意外。现在既然发现了,好在孩子不大,为时还不晚,最好还是把这个错误纠正过来,让孩子认祖归宗,毕竟是血脉传承的大事。”
这一番话成功触动了贺伟东作为传统思想男性那根深蒂固的认知,摇摆不定的神情上浮现一丝肯定,“是,是得换回来,谁家孩子就是谁家的,这天经地义的事儿。”
年美红闻言,看了眼丈夫,压抑地小声啜泣起来。
贺伟东拍了拍妻子的手,对江致远说:“那就按你说的,把孩子户口改过来吧,早晚也得改,医院和法院那边出个证明就行。”
“孩子能不能再等一等。”年美红打断道。
三人同时看向她。
江致远和付雅萍对视一眼,须臾,江致远起身对贺伟东客气道:“我太太情绪有点激动,我陪她出去转一圈,透口气,几分钟就回来,您看行吗?”
贺伟东看破没说破,“可以,可以。”
江致远拉着付雅萍从阳台改的那扇门出去了,没作声地一直走到不远处一片空地上。没等江致远先开口,付雅萍便不耐烦道:“要不就听他们的吧,把户口先改过来,孩子晚点换就晚点。别把他们逼急了再反悔,打个官司也得好几年,多麻烦啊。”
江致远跟付雅萍考虑到一块儿去了,不仅如此,他还想到一个估摸着贺家夫妇更乐意接受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