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庚 第32章

台下有人对演奏者充满好奇,互相打听道:“这个男生是谁啊?好像没见过。”

有略知一点的同学替他解答:“五年三班新转来的,和他班体委挺熟。”

又有人补充:“好像是他班体委的弟弟。”

“叫什么来着?”

伴随台下哗然激烈的讨论声,五年三班有人喊起了贺繁的名字,一听就知颇以他为傲。

“贺繁!”

第一声喝彩一出,五年三班的欢呼便一声高过一声,引得观众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他们班。

江代出早就站了起来,见有人将目光投向他,指了指台上又指了指自己,高扬着下巴得意地显摆:“厉害吧,那是我弟!”

随着音乐进入尾声,贺繁的琴音为歌者留白,在结尾前停了下来,而他始终低眼垂眸,直到结束才起身抬头向观众致意,引得更加热烈的呐喊与掌声。

“贺繁!贺繁!”

叫好声一波接着一波,没一会儿,呼喊中便夹杂起了小学生匮乏词库中最常用的“最棒”“无敌”之类的尴尬字眼。连张丽敏都忍不住起身跟着孩子们的节奏拍手,虽说这只是课外活动,不计入教师的业绩评估,但也是她当上这个班班主任以来最给她长脸的一天。

而所有人中情绪最为饱满,神情最为激动的还要属陪着贺繁每天把几公斤的大提琴背来扛去,听着一首曲子从磕磕绊绊到完美呈现给众人的江代出。

初夏的绚烂烈阳下,他高高举着双臂朝台上挥手,在看到身上脸上都蒙着一层光的贺繁看向自己时,将两手掌心拢起大声喊道:“贺——繁——”

第44章

“贺——繁——”

嘹亮的一声呼唤回荡在南山山顶,江代出神采飞扬地俯视山腰众人,拢着手朝人群里的贺繁大喊,又兴致勃勃地向他挥手。

今年的清明节没有纷纷细雨,而是长空碧蓝,春晖万里。子弟小学为缅怀先烈,组织了六年级全体师生到南山为烈士扫墓。为保证下午能够正常上课,大家清早就到学校操场集合,坐上学校安排的大巴车出发。

学生们穿着校服,系着红领巾,到了山脚下车后便井然有序地排好队伍,目光虔诚地一齐踏上绵延的长长石阶。

烈士纪念塔建在南山的山顶,全程要爬八百多级台阶,非常消耗体力。大家身体素质参差不齐,速度自然因人而异,爬不到半程,行进的大队伍便由整齐有序,变得零散纷沓,有人尚有余力说说笑笑,有人唉声叹气筋疲力竭。

江代出自来一身用不完的劲儿,迈开长腿便脱了缰似的把队伍甩在身后,一溜烟率先到达顶峰。他上一次爬南山还是很久前李诚他爸带他们来的,那时贺繁还没来他家,但天气也如今日一样好,山上的杏花也开了。

江代出从伸出来的枝丫上摘下一朵花,幼稚无聊当有趣,准备一会儿趁贺繁不注意偷偷放在他头上。

而贺繁正和其他几个体力不支的同学一起停在缓台上气喘吁吁,听见江代出叫他也无能为力。

又有几个学生追逐着江代出到了山顶,只爬到一半的张丽敏怕他们站那里打闹,仰着头高声提醒:“爬到山顶的同学都注意安全,别站在边上,也别再下来了,以免撞到刚上去的同学!”

江代出没像其他几人那样把班主任的话当耳旁风,冲她回道:“好的张老师,您也注意安全!”

张丽敏笑笑,扶着栏杆准备休息一下。跟在她后面的二班班主任从一年级就带三班的数学,跟江代出打过的交道比张丽敏还多,对他是又爱又恨,无奈感叹了一句:“你班这个体委真是精力旺啊。”

“可不,全班最淘的就是他。”张丽敏应了句,脸上却没有一点厌恶神情。

虽说这孩子皮得让人头疼,但并不算标准意义上的坏学生,他有他的可爱之处。不仅嘴甜讨喜,在学校里碰到老师会有礼貌地打招呼,作为班干部也很团结同学,有时班里一些男生间的口角矛盾,他出面三言两语就能帮着化解。

只是一想到他的成绩就不免担忧,“马上要考试了,也不知道他一中能不能考上。”

数学老师一听有些意外,“他也报一中了?”

锦阳最好的初中就是锦阳市一中,虽然还在义务教育阶段,但不像其他几所初中那样采取就近入学制,而是通过小升初的考试按排名招生。锦阳市区加上周边乡镇一年报名人数大几千,就只掐尖儿收六七百个人。

他们带毕业班的老师,整天粉笔擦敲着黑板,挂在嘴上最多的一句口头禅就是:不好好听课还考不考一中了?

毕竟子弟小学的教学质量和资源条件只勉强过得了国家公立小学的合格线,每年考进去的人数跟市里别的小学不能比。

“报了,跟贺繁一起交的报名表,哥俩嘛,上学肯定不想分开。希望都能考上啊。”

其实这句“希望都能考上”,换句话说就是“希望江代出能考上。”

因为贺繁的成绩一点不用人愁,但江代出就属于努力一把兴许低空飞过,不努力肯定没戏的水平,悬得很。

数学老师回忆起江代出近来的学习状态,“难怪呢,他这学期上我的课听得可认真了,作业也都交,卷子背面的大题也都写,你原来什么时候见他写过大题?估计是认真想考。”

“对,我发现了,上我的语文课也不溜号儿搞小动作了。不过这孩子语文一直都好,尤其作文,洋洋洒洒还挺有想法的,字也漂亮,卷面分应该也能多给几分。”

两个老师站在栏杆旁讨论江代出的学习成绩,顺道儿歇了会儿脚,当老师的天天坐着批作业,难免有些缺乏锻炼,都自愧不如小孩子的体力。

历时一个小时,全校师生终于集体登上山顶,来到了烈士纪念碑前。

同行的校领导与三名班主任带着学生们一同宣读了悼念词,之后唱国歌,行队礼,又每人献上一朵用纸巾叠成的小白花,肃静默哀,活动就圆满结束了。

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扫墓,不是因为南山上没有真正的烈士陵园,相反不仅有,还因为当地政府相当重视,修建得庄严肃穆,颇具规格。

只是前来纪念的是学生,一是考虑人多,二是怕小孩子自觉性差,对绿化和石碑造成损坏,才将孩子们的扫墓活动简化为在纪念塔前悼念,目的和意义是一样的。

校领导考虑到孩子们难得来一次南山,路途远,又恰逢这么好的天气,没有立刻集合众人返校,让学生们在山上一片安全区域自由活动四十分钟,当作春游。

就难为了班主任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紧盯孩子们的安全,确保每一个都在自己视线范围内。

张丽敏刚一嗓子把两个要往树林子里钻的男生喊回来,转头见江代出弯着个身子边走边往地上看,像在搜找什么,贺繁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低着头。

她纳闷儿地走到跟前,就听江代出嘴里念念有词:“奇怪了,丢哪去了?”

“你俩找什么呢?”

江代出一脸惶急地抬头,“张老师,我钥匙丢了。”

幸好不是值钱东西,张丽敏不由也朝地上看了两眼,“什么样的钥匙?”

钥匙不像别的,拿了揣自己兜里没用,这会儿没听说谁捡到,估计是掉在哪了还没被人发现。

江代出拿手比划了一下,“就一个铁圈,上面挂了七把钥匙。”

“七把?”张丽敏不理解。

“嗐,我家用钥匙的地方多,前门一个,后门一个,柜门一个,我爸我妈自行车锁各一个,我爸办公室门一个,还有贺繁大提琴盒上的一个,全在上面。”

张丽敏:“你出门带那么多钥匙干嘛?”

江代出挠头讪讪道:“没以为能丢啊。”

一丢丢七把,张丽敏光听都跟着闹心,“确定带出来了吗?是不是落家了?”

江代出:“带出来了,早上是我锁的门,用完就放校服兜里,坐车的时候我还摸着了。”

张丽敏想了想,“会不会你爬山时候掉台阶上了?”

江代出闻言瞪大了眼,“啊有可能!”

他神色懊恼,伴着一脸乞求地问张丽敏:“张老师,我能回原路找找吗?那上面有两把钥匙没备用的,找不着就只能撬锁了。”

张丽敏听他这样说,也没法不答应,“那你快去,再二十分钟就要集合回去了。”

“能让贺繁跟我一块儿找吗?我怕我一个人找得慢。”

张丽敏自己还有一堆皮猴子要看着,脱不开身帮他,见贺繁也是一脸的焦急,嘱咐了句:“行,那你俩小心别摔着,快去快回啊。”

“好的张老师,那我们去了。”

说完江代出就拉着贺繁朝来时的方向跑去,穿过一众聊天打闹的同学和没注意到他们的校领导,准备原路下山。

贺繁心里紧张,下意识想回头瞄一眼张丽敏在没在看他们,脖子刚要转就感觉手腕被轻轻捏了一把。

江代出镇定地压着声说:“别回头,趁她没发现赶紧跑。”

第45章

在做一些贺繁不擅长的事情上,他跟江代出就像是身体和大脑的关系,江代出怎么指挥,他就怎么行动。

但毕竟像这样撒谎骗老师还是头一回,贺繁心里难免不踏实,犹豫着问江代出:“我们真不回来了吗?”

满脑子都是山脚早市那碗热乎馄饨的江代出心意已决,“不回了,时间不够,光路上来回都不止二十分钟,别说吃了。”

他承诺过贺繁要带他吃锦阳第一好吃的馄饨,之前一直没机会来南山,这次到都到了,要是味儿都不闻一下就回去,他晚上绝对要懊悔的睡不着觉。

馄饨其实贺繁并不是非得吃,但就是知道江代出会睡不着,才同意了跟他冒这次险。找钥匙的理由是江代出临时编的,还安排好了人配合支援,叫李诚一会儿集合时告诉张丽敏,说他想起钥匙掉在学校操场了,他跟贺繁自己坐车回去捡。

贺繁方才紧张得完全不敢和张丽敏对视,只能低着头没出声,幸而江代出装得够像才蒙混过关。

南山这八百级台阶爬上去要累死个人,扶着栏杆下山却不费劲,加上两人脚步匆促,几分钟就下到山底。

江代出正给贺繁指着早市的方向,不远处忽地传来一道询问的男声,“小同学,你们是来扫墓的吧?怎么自己下山了?”

江代出有特会记人长相的本事,一看便认出是与他们来时坐的大巴车同行的另外一辆车的司机,应该是看他们穿的校服所以叫住了他们。

这司机大叔胖胖的一脸老实相,手里拿着个烟盒,大概是在车里等他们等乏了出来抽烟遛弯儿。

被他一叫,贺繁慌张地顿住脚步,江代出眼珠子一转,淡定地朝他走了过去。

“司机叔叔好!我们是六年三班的,有事得先回学校,已经跟班主任打过招呼了。”

司机师傅不是子弟小学的人,安全和纪律都不归他管,就是见有孩子单独活动不放心,随口问一嘴。见江代出答得有条有理,便没多想,只叮嘱了句:“路上注意安全啊。”

江代出心里松了口气,礼貌三连:“知道了叔叔,谢谢叔叔,叔叔再见!”

说完转身拉起贺繁接着往前走,凑到他耳边小声宽慰:“别怕,有我呢。”

贺繁手心都已经冒了汗,他不像江代出那么乐观,心里清楚这事的后果必是“凶多吉少”。可当他看到江代出那一脸随心难驯的不安分时,心里某根琴弦也像是被轻轻拨了拨。

与其说是不愿扫江代出的兴,要陪他一起“刀山油锅”,不如说是自己也蠢蠢欲动,想试着做一回江代出。

“我没怕。”贺繁说。

他不是逞强,是江代出让他“别怕”,他好像真就不怕了。

凭着记忆,江代出领贺繁沿着山下小路往人多的地方走,随着人声逐渐喧哗走到一处小集市,虽没大门也没招牌,却正是江代出惦记了许久的南山早市。

贺繁四下而望,新奇又兴奋,目光从两侧摊位琳琅满目的手工制品上一一扫过,又被摊贩的吆喝声吸引着去看他们叫卖着的泛着泥土和草木香的农产品。

再往前走,就闻到了食物的香气。

集尾都是一个个卖小吃的推车或摊位,油炸糕,豆腐脑,包子卤肉凉菜各样俱全,不过江代出在找香味飘得最远,热气冒得最旺的那一个。

果不其然被他找到了,手一指冲贺繁大喊:“馄饨在那!”

两人跑过去,见一个头发花白的瘦小老头正在利索地包馄饨。他黝黑干枯的两只手一边拿皮一边铲馅儿,左抬右抹再一捏便成一个馄炖,速度快的让人根本看不清他是怎么包的。

摊边围站着两三个抻头注目的大妈,手上拎着买菜的布兜,看着不像要买馄饨,倒是像要把老头的动作看清,学走这包馄饨的技艺。

老头儿却浑不在意,包完手里的馄饨皮,拿汤勺朝汤锅里搅了几下,把煮好的馄饨给等着的客人盛出来打包好,又扔下去一些继续煮。

江代出的馋虫早就被勾起来,等那几位客人走了,凑到摊前叫了声爷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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