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庚 第37章

眼见医生并不重视“打球摔一下”的伤,打算让他们走了,一旁的贺繁衡量完事情的严重性,不得不开口说了真话:“医生,其实他这不是打球摔的,是从三米多高摔下来的。”

江代出一听,心里明白贺繁是不想他隐瞒伤情,耽误治,可实在是怕年美红那拖鞋底子,急慌慌地去拉贺繁的手想阻止他。

贺繁回攥了一下江代出的手,实话吐到一半及时收住,补了一句,“他翻墙来着。”

话音一落两人对视,跟着又一起缩了下脖子,应对意料之内年美红的爆喝。

“你个臭小子你又翻墙!”

年美红一下又急又气,伸手狠推了把江代出的脑袋,“你有门不走老翻墙干什么?是不是又逃课了?”

“没没没,我就是去买吃的,翻墙近。”江代出眼珠子一转,赶忙否认,跟着便一边揉腿一边皱着脸卖惨,“哎呦,妈,大夫,我腿真的好疼啊,疼得受不了了。”

江代出自小皮得很,翻墙也不是多新鲜的事,年美红的生气不抵担忧多,转过脸也看向医生,一想到是从三米多摔下来,就只顾着心疼他了。

医生一听便果断给江代出开了核磁的单子,结果出来,确认他疼得厉害是因为两条腿都有程度不轻的肌肉和肌腱拉伤。

考虑到小孩子的复原能力强,医生就只给开了些消炎止疼的药叫他回家冰敷,嘱咐他吃些高蛋白的食物,尽量多休息少活动。

不过就算让他活动他也活动不了,拉伤的肌肉稍一碰都跟上刑一样,平地移动都要靠拐杖。幸亏他家住的是一楼,床可以跟贺繁换,学校那边请了假就可以踏实静养了。

转天是周六,年美红一般从早到晚都会很忙,贺繁早早起来,想去喂了富贵和小旺,把江代出等下要吃要用的准备好,再一个人去上大提琴课。

床下没动静,贺繁以为江代出还在睡,下梯子的时候特地轻手轻脚,下到一半发现江代出已经侧身坐在床上。

“你起这么早?”贺繁略一诧异,“腿还疼吗?”

“呃......啊......还行。”

闻言江代出肩膀微微一耸,低着头应的含糊。

贺繁见他醒了也不出声,以为他还在犯困,问他道:“你要上洗手间吗?我陪你去。”

除了被尿憋醒,贺繁想不到别的让江代出主动早起的理由,知道他行动不便,伸手要去扶他。

不料手刚碰上江代出的胳膊,他就像被电到似的一哆嗦,躲开了自己的触碰。

“你怎么了?”贺繁不解,但觉出他有些不对劲,担忧地想去查看他的伤,“是一碰就疼吗?”

江代出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可实在不想让贺繁检查,死命按住身上的毯子,恨自己腿脚不便没法开溜,“我没事儿,我不想上厕所,我也不疼!”

此时两人一站一坐,贺繁明显看出他在与自己短暂对视后目光便左躲右闪。晨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细细几缕,把江代出的耳尖照得通红。

他这一系列反常的表现,让贺繁不禁蹙起眉头。

要说江代出忽然就不好意思给自己看他的四角裤了,贺繁是不信的,不然他不会洗澡总是忘拿毛巾,喊自己送过去。更不可能见外到想尿尿下不来床,还不叫自己帮忙,硬生憋到尿裤子。

贺繁猛然想起前两天看过一个新闻,说是一名环卫工人被闯红灯的车辆撞倒,虽然捡回一命,但从此下半身瘫痪大小便失禁......

这可怕的猜测一冒头,贺繁慌地一把将江代出盖在腿上的薄毯扯掉了,“你是不是摔坏了?想尿尿的时候没感觉吗?”

“不是!我没尿床!”

江代出明白贺繁误会了什么,惊慌地想要抓住那块“遮羞布”,然而为时已晚,见贺繁看向自己腿间伸手就去捂,而后一抬头与贺繁先是焦急担忧,后又转为恍然的眼神对上。

空气凝固了。

两人眼对眼沉默了几秒,江代出放弃抵抗,手臂往眼睛上一遮朝后倒了下去,“我那个了......”

十三岁,第一次与人谈起这个,再厚的脸皮也多少有些难为情。

江代出说完了还不起来,自暴自弃地躺着装死。

贺繁明白过来后,脸也不自觉地涨红了,回忆起自己那一次早上醒来湿了裤子的经历。

当时他不确切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应该不是好事,就趁江代出没醒的时候悄悄下床换了裤子,还悄悄洗了。

“你第一回这样吗?”

过了好半天,江代出还是不动弹,贺繁轻轻推了推他。

见贺繁这么大方地问了,江代出就不扭捏了,单手支起脑袋侧过了身,坦白道:“不是,好几回了。”

“哦。”贺繁抿住了唇,不好意思接着往下说了。

江代出反问他:“你有过吗?”

贺繁只好也开诚布公,“有过一次。”

江代出撑着身子坐起来,“你怎么不告诉我啊?”

贺繁语气淡淡,“你不也没打算告诉我。”

江代出无言以对,讨好式地朝贺繁眯着眼笑。

一中没有开设生理卫生课,校园氛围同大多数学校一样,从上至下对男女之事讳莫如深。

性知识虽然也是知识,但它却不像一般知识那样需要靠赏罚制度督促人去学习,而似乎带着某种原始又神秘的天然内驱性。在这个年纪上的男孩子,身体逐渐长成的同时,心理也懵懵懂懂地朝人生下一阶段迈入了,且大都是无师自通,自学成材。

一群嫩瓜蛋子们从浅显地明白男女有别,升级到对有别之处的好奇与窥探,朦胧地知道了男人和女人除了拉手亲嘴还能做什么,以及小孩儿是怎么来的。

江代出跟贺繁身边的男生也时常会探讨这些天地阴阳之奥妙,还窃笑着管这叫“男人间的话题”。

每次贺繁听到他们说起,也会好奇,听个一两次明白后,渐渐就没那么不好意思了,只是从不发表观点,也不出声加入讨论。

而江代出每次都听得云里雾里,满心疑惑,总是觉得哪里违和,不懂他们为什么老是说着说着就互相偷看,再同时露出那种心领神会的笑。

大概是因为他无法像其他人一样,在幻想自己探索女性身体时感到羞耻与向往,就像每个人都想悄悄走进那扇门,摸摸看看,一睹风貌,而他却好像天然知道门里没有他感兴趣的东西,并不多想走进去。

他难以凭着这些感到兴奋,却不想显得自己格格不入,其他人笑,他也跟着笑。在心里猜想贺繁又是什么看法,同他们一样,还是和自己一样,可也没想过真的去跟贺繁求证。

第53章

江代出行动不便,还穿着脏了的四角裤,贺繁不能不管,开口问他:“你要去洗一洗,还是我帮你拿条毛巾来?”

“我想洗澡,你能帮我举花洒吗?”江代出过了害臊那股劲儿,又坦然起来。

贺繁应了好,帮他拿拖鞋,还把从医院租来的拐杖递到他手里,搀他站起来。

房门一开,富贵跟小旺冲上前,一看拄着拐杖的江代出,尾巴摇得不大欢,哼哼唧唧地似乎也在担忧。

它们都是懂事的小狗,早上家里人没起床绝不会叫,就算听到卧室有动静也只会守着门轻声踱步,年美红总说它俩比江代出还通人性。

“去去去,都别挡路。”江代出一边迈步,一边驱赶它们。

好像很没耐心,其实语气里听不出一点厌烦,贺繁知道江代出是窘迫连狗都同情他,也怕拐杖碰着它们。

“等一会儿,我出来就给你们弄吃的。”贺繁低头,温声对它们道。

富贵跟小旺听懂了,配合地一个退到一边,一个原地坐下,望着他俩一起进了卫生间。

江代出没脱四角裤,架着拐站直,示意贺繁就这么对着他冲,正好能把内裤也一道洗了。

见他俩起了床,年美红开门出来,听到贺繁在浴室帮江代出洗澡,江代出一会儿凉了一会儿热了,一会儿高点一会儿低点地指挥贺繁。

她从不掺和两个孩子的相处,放手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厨房拿了盆中午要烧的豆角,坐到外面的桌子上摘起来。

不一会儿,水声停了,又一阵窸窸窣窣后卫生间的门打开。江代出裹着浴巾挪出两步,贺繁弯身帮他把拐杖上的水擦掉。

“让你翻墙,这回我看你还怎么翻。”年美红瞟了江代出一眼,掐掉豆角屁股狠丢回盆里去,绷着脸挖苦道。

都说慈母败儿,年美红难免也怕这话是真理,明明恨不能替江代出遭了这罪,又要掩饰住心疼教育他几句。

但那点表里不一江代出一听就听出来了,嬉皮笑脸插科打诨地跟她卖起乖来,跟往常一样没一会儿就把她哄的露出了笑模样。

倒是贺繁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忙活,把江代出全打点好了才顾上自己洗漱。

看到江代出走路要贺繁扶,擦头要贺繁帮,连内裤都要贺繁拿去阳台替他晾,年美红不禁对着江代出感慨:“你以后就算娶个老婆都不一定有小繁对你好。”

是调侃,也是由心底地为这兄弟间的亲厚情谊感到欣慰。庆幸他俩虽性情截然不同,但都同样地用自己的方式掏心掏肺地对对方好。

年美红跟江代出经常开玩笑,贺繁去给富贵和小旺拿了吃的回来,听到这话没当一回事,江代出倒是不着调地顺杆爬起来,“那我就照着贺繁找老婆呗,不如贺繁的我不要!”

年美红啧啧道:“想得美,长得又俊学习又好的姑娘能看上你?”

“说不定就有那识货的呢!”江代出朝正掰着面包喂狗的贺繁一仰下巴,大言不惭,“对不对贺繁?”

富贵跟小旺轮流从贺繁手里接面包吃,秩序井然,不争不抢,贺繁笑了笑说:“嗯,对。”

年美红被江代出逗乐了,揶揄他:“‘害臊’俩字你是不是都不会写啊?”

“会啊,我写得好看着呢,是不是?贺繁。”

“嗯,是。”贺繁又应。

贺繁从来向着自己说话,江代出颇感受用,得意地拄着拐杖进屋翻衣服穿去了。

他从斗柜里随便拽出件白色的棉短袖套上,感觉手臂也紧,肩膀也窄,怎么都觉得不舒服,喊年美红道:“妈,我衣服好像又小了。”

年美红的豆角摘到一半,闻言伸头看了江代出一眼,记得这衣服才买了没多久,纳闷儿道:“你是不是拿错了?这件是小繁的吧。”

江代出扯着衣领上的尺码标想要转头看,奈何单手拄拐站不稳,脖子不敢扭的幅度太大。

贺繁也朝他看了一眼,给出答案:“这是我那件,你的洗了没干,还在阳台。”

“哦。”江代出胳膊一抬把衣服掀掉,塞回了抽屉里。

贺繁刚来的时候,比江代出矮半个头,年美红给他俩买衣服就差着一个号买同样的两件,他俩衣服放在一个柜子里,经常翻到哪件穿哪件,不分你的我的。

今年虽然还是差半个头,但江代出的骨量和肌肉明显长起来了,而贺繁依然清瘦,尺码由一个差到两个,穿对方的衣服就不太合身了。

江代出找到了件自己的衣服,边套边打量刚喂完狗子起身的贺繁。

他个子不算高,也就是班里的平均水平,但肩直胯窄,脖颈修长,腿型更是漂亮,再配上他的脸型五官,肤色发色,整个人看起来清俊出挑,江代出怎么盯着他看也看不够。

于是忍不住问年美红:“妈,你和我爸是怎么把贺繁生这么好看的?”

他以后要是找不着跟贺繁一样好看的老婆怎么办?

年美红是个标致的美人坯子,岁月与操劳在她的脸上添了细纹,却掩盖不了她细致的五官。贺伟东这几年虽有些颓废,可年轻时也是笔挺板正,跟年美红站在一块儿,没人不夸一句金童玉女,一双璧人。

遗传了他们基因的贺繁相貌青出于蓝,显然还要更出众些。他肤色少见的冷白,头发和瞳仁又是和肤色对比强烈的漆黑,一双狐狸眼狭长微挑,睫毛浓长而不翘,一根根地清晰分明,特别像黑白漫画里走出来的主角。

有一回贺伟东喝多了,看着他讲过一次醉话,说自己老家管这种长相太好但身体不好的男孩叫童子命,是神仙座前的小童子偷偷下界,多半先天体弱,命途坎坷。更有甚的养不大就夭折,就是被上面发现,给收回去了。

江代出爱看灵异小说,可尊崇的还是唯物主义,对这些什么“养不大”“收回去”之类耸人听闻的言论断然是不信的。不过说贺繁像天上下凡的小仙男他一百一万个认同。

听江代出这样问,年美红掰着剩下几根豆角笑着回答他:“小繁会挑优点长呗,鼻子嘴巴随了我,皮肤白脸小随你爸。”

江代出追问:“那眼睛呢?”

年美红:“眼睛随你姥爷,我爸。你没见过他,小繁跟他年轻时候一模一样向上挑的眼睛,尖眼角,窄双眼皮。”

江代出眼睛一亮,“那我姥爷得可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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