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庚 第83章

每一句都如坚冰利刃,每一句都足能把江代出的心戳个对穿。

他从头到尾地翻过,翻得双眼血红,耳边嗡鸣。

贺繁不爱他,不和他走下去了。去走他直男的正途,不跟他走弯路了。

此时回想之前种种,才明白原来贺繁的那些反常,那些对他的冷淡疏远和不近人情其实都是在给他暗示。而他一直羞愧厌恶的,自己的敏感计较和小心眼,不过是因为他感受到了不安。

他感受到了,却完全没往贺繁在冷处理自己这方面想过。

还以为贺繁只是有太多事忙,无暇分心太多给自己,只是环境使人改变,贺繁的一些想法和说话方式有些不一样了。

有时他面对贺繁的冷言冷脸,还安慰自己,上了大学的贺繁变得还挺酷的。

加上生日那天贺繁又给了他那样一份礼物,他更是被迷了眼,傻傻以为贺繁终于愿意把自己交给他,他们的感情又更进了一步。

可之后贺繁却说:我不懂你们这类人干嘛要用这种方式。

那句“试一试”的意思,可能真的是贺繁考虑做的最后一次尝试,如果连同性间杏的方式也不能接受,那只有和他算了,做回取向正常的男人。

江代出回想这句话,天堂地狱一线之隔。

他后知后觉一起在省会的那些天,贺繁的笑意总是有些勉强,他们每晚相拥而眠,贺繁总是背对着他。

他凑在贺繁耳边说情话,说了不知多少句我好喜欢你我好爱你,贺繁只是回答“我知道”,却从没有也说一句:江代出,我也喜欢你,我爱你。

他只顾沉浸在重逢的喜悦和肉体的甜蜜里,对一切这么明显的迹象都未有所觉,竟没看出贺繁那时已经决定等他一回美国就甩了他。

那时的自己在想什么?

在想他跟贺繁的将来,想他们可能会遭遇的阻碍,纵使他人非议如刀俎,他都没有过一丝畏惧。就算江致远跟付雅萍有天知道了,无论让他付出什么,放弃什么,为了贺繁他都情愿。

他把一切都想好了。

唯独没有想过贺繁不跟他走下去了。

不当同性恋了。

灵魂被抽出身体时有一种钝痛的剥离感,撕扯着他每一寸长着血肉的地方。之后江致远又跟他说了些什么,可他只能看见面前的嘴唇一张一合,什么也听不清了。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些天,不知时日,也不知冷暖。脑海里总是浮现出过去跟贺繁在一起的许多事,有些是小的时候,有些是他以为被贺繁爱着的时候,有些还是鲜活的那不久之前。

只是所有的画面如今已然金粉成灰,全无色彩了。

有天江致远敲他的房门,进来后到他桌前的椅子上坐下,认真地看着他。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跟贺繁......到底是你胡闹的还是认真的?儿子,你不会真是同性恋吧?”

江代出背对他站在窗前,没有回头,搭在窗台上的两只手轻轻攥了下,“当然不是,我就是胡闹来着。”

“现在闹够了。”

第116章

温哥华的冬天不凛冽,却绵长,终日阴郁不展,罕有能出太阳的时候。

自昨晚与江代出不欢而散,到现在半天一夜过去,贺繁都还没有余力去思考这事发生的原由。

他甚至连怎么回得家,怎么睡着的都没什么印象了,只隐约记得路上接过乔遇一通电话,彼时他头痛到视线不清,全身冷得发抖,乔遇问了他什么,他回答了什么,都模糊倒错,记不清了。

到家后一头栽倒,半梦半醒着睡不沉,也醒不来,恍惚中觉得自己就如一道漂萍,一缕游魂,人间羁旅而过,无处可安身。

等从游离中恢复意识已经第二日下午,贺繁撑起虚软无力的身体,充上早就自动关机的手机,准备跟甜品店那边请个假。

手机一开,乔遇的两通未接来电跳了进来,微信上也有留言,问他是不是在忙。

被江代出不分青红皂白地给打了,昨晚自己只是草草道歉,还欠他一个认真的解释,他一直到现在气都没消很正常。

这七年来贺繁从未与任何人谈及他过去的经历,如今那道遮天蔽日的心墙似乎终于裂开条缝,要让他跟乔遇说实话也没什么不行,于是回拨了过去。

电话一通,没等贺繁开口,就听乔遇在那头情绪激动地问了句:“小繁哥,那个Max Jiang你真确定他精神没问题吗?”

贺繁听他这控诉的语气心里一紧,意识到江代出恐怕又找了他别的麻烦。

“发生什么事了?”贺繁问。

乔遇大概是气得不行了,贺繁听见他狠狠吸了口气才说:“他跟人要到了我电话,莫名其妙打过来说知道我是Gay,给我个希尔顿的房间号让我晚上九点去找他!说不来就取消我比赛资格!”

贺繁才刚睡醒,脑子本就转得慢,加上这会儿头还疼着,一时没有理解乔遇这话里的意思,问:“他说了找你什么事吗?”

“小繁哥,你是直男你不懂,他这就是想那个我的意思。”

乔遇把唯一合理的解读讲给贺繁,自己在那边都气笑了,“你说他是不是有病啊?就这么个可去可不去的破选秀他还要搞潜规则,他把自己当谁了?”

这人的外表和内在怎么可以比金子跟狗屎的差别还要大?

贺繁闻言脑子先是空白,随即反应过来。

“抱歉,乔遇。”他默了少顷,又问:“他给你的房号是多少?”

乔遇答了串字母加数字,气咻咻道:“我才不会去呢,那破比赛大不了我不比了,随便他取消!”

“比赛的事你不用担心。”贺繁此时是真为乔遇无故遭受的殃及感到歉疚,笃定道:“我去和他谈,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不用了小繁哥。”

乔遇参加那个比赛只是因为课余无聊,真心没什么所谓,也没听出贺繁说的“去和他谈”是今晚要替自己赴约的意思,想到贺繁要在那坨屎手底下做事,心里一阵担忧。

于是开口劝道:“小繁哥,要我说你换个工作吧,你这老板人精神不好,还有暴力倾向,这上个班危险系数也太高了!”

贺繁知道江代出在乔遇眼里的形象已经无可救药,澄清的话,光电话里三言两语实在不够,想了想,决定之后再好好跟他说。

“你放心,他不是有问题,也不会把我怎么样,是我和他之间有些误会。”贺繁先宽慰乔宇,又说:“但我没想到会把你牵扯进来,真的很对不起,找个时间我一定会好好跟你解释。”

乔遇听贺繁这样讲了,便没再问什么,不放心地嘱咐贺繁还是要留心防着那狗屎一些,又顺道提了自己今天换了家酒店住,两人便挂了电话。

贺繁昏睡许久,眉心依然胀痛,简单吃了些东西,洗了个热水澡,还是没能缓解身体那种由内而发的不适。

看着外面天色已暗,贺繁换了身衣服,拿起手机钥匙提早出了门。

他本来是想开车去的,然而发动车子,摸上方向盘,实在觉得自己这状态算是危险驾驶,就走去了公寓的街对面坐车。

可能是周六的关系,希尔顿酒店的门口人潮如织,大堂里人更多,电梯一等就是几分钟。

在那几分钟里,贺繁预设了许多种等下见面会出现的情景,可最后不得不承认,也许是他当局者迷,也许因为时过境改,江代出已不再是七年前那个能被他轻易看透心思的少年。

电梯停在面前,叮的一声脆亮醒神。

贺繁随着人群一同进去,缓缓上升到他要下的楼层。

他找到那个房间,站在门前深深吸气,而后既轻又慎地敲响了门。

等待的时间空白漫长,贺繁的神经伴着仍未减轻的头痛,紧得如同被绷到极限的一根弦。

咔嚓的门锁拧动声起,一道比走廊里暖橘色灯光亮些的光线在眼前慢慢铺开,贺繁看着江代出不徐不疾地开门,在看到自己后挑起了眉头。

“怎么是你来了?”

江代出抱臂靠在门边,一脸玩味地看着贺繁。

虽是疑问句,贺繁却没在江代出脸上看到一丝吃惊意外的表情。

贺繁微微垂头,避开对视,“我可以进去吗?”

“来都来了,进吧。”

江代出往边上让出路来,做了个绅士优雅的“请”的动作。

房间是个套房,从门口看去,先入眼的不是卧室,而是中间摆着一张圆桌,装点得有些格调的会客厅。

圆桌上放着几瓶红酒,有一瓶已经开了,倒在旁边的醒酒器里醒着。两只高脚杯一只透亮,另一只杯壁上挂着江代出自酌自饮留下的暗红酒液。

而那一抹红与桌子另一边,跳脱于整个客厅灰棕色调的大红色相比显得不值一提。

见贺繁的目光落在那束玫瑰上,江代出两手插兜踱步到桌前,漫不经心地拿起来一把抛给了贺繁。

而后看着贺繁接住后露出诧异的表情时又补了一句:“给那小弱鸡准备的,反正他不来,没用了。”

倒也没说这花是不是要给贺繁。

贺繁接着花什么也没说,见花瓣已经有缺水打蔫的迹象,墙边矮几上又刚好摆了个插着香水百合的敞口瓶,便走过去把玫瑰挤了挤也放进去。

江代出屈着一条长腿,向后懒懒地靠在桌上,侧身拿过醒酒器给自己倒了杯酒,一边看着贺繁侍弄那些花,一边仰头闷了。

贺繁余光看他喝得那么急,蹙着眉将花瓶摆正,走了过来。

江代出已然微醺,注视贺繁的眼中看不出情绪,伸手往另一只高脚杯里倒上酒,拿起作了个朝前的手势,“是你来也行,陪我喝吧。”

一递一接间,身体不舒服的贺繁神情有些犹豫,被江代出看进眼里。

他短促轻嗤了一声,“怎么了?不是那小弱鸡跟你告状,你心疼他才自己来的吗?酒都不喝你来干什么?”

贺繁本想和他解释之前的误会,可看着眼前江代出这全然陌生的模样,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想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硬着头皮在江代出的凝睇下把酒喝了下去。

江代出一边嘴角轻轻勾起,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拿酒又往两人的杯子里倒,把自己的在贺繁的酒杯上碰了一下,自顾自干了,然后等着贺繁。

贺繁喝酒上头很快,一杯下去感觉头疼瞬间加剧,握着酒杯为难地停顿了一会儿。

“这酒还不错吧。”

见贺繁这样不情不愿,江代出脸色微沉,不至于生气,但绝对不好看,催促道:“干嘛不喝,快喝。”

贺繁想说自己真的喝不下,没等开口,江代出反手将酒杯敲在身后的桌子上,发出不轻的一声。

“你知道我叫那小弱鸡来是要干什么吧?”

江代出身子微微前倾,逼视贺繁的眼里满是戏谑,“你既然舍不得他,替他来了,是不是得知情识趣一点求我买账。”

他凑近贺繁的耳朵,压低着声说:“要喝点酒才有情调啊。”

“江代出。”贺繁开口打断了他的尾音。

本还有一句“别闹了”,猝地觉得如今由自己口中说出来不合适,便收住了。

他明白江代出是故意用这样的方法逼自己过来,至于目的是羞辱,泄愤还是别的什么,细想也没意义。

贺繁走近一些,探身将手里的红酒杯放在江代出虚虚倚靠的桌子上,思索怎么和他解释跟乔遇的关系他才会信。

江代出看贺繁没有动那杯酒,心又更往下沉。

果然就算只是玩笑的试探,贺繁的拒绝也干脆直接。

江代出转了转手上的空杯,回身拿酒。

“你别再喝了。”贺繁出声劝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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