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中飘荡着这些零乱的想法,一直到理智回笼,这些情绪才在心中凝聚沉淀为淡淡的瘢痕。
他无数次想象过应该在什么时候、用怎样的方式向zero坦白才合适,但始终没能想出不会伤害到zero的方法。
而现实更加残酷,甚至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也没有留给他和zero缓冲的时间。
前一秒,zero才想起被洗去的记忆,事情即将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后一秒,以zero的敏锐,必然会反应过来,诸伏景光的接近,是公安的指示,而他们看似两情相悦的恋情,也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的恋人却是个骗子,zero一定很受伤吧。
尽管在卧底开始前他便有所觉悟,但他对zero的欺骗和伤害成为了既定事实后,诸伏景光还是忍不住握紧拳头。
如果他把谎言继续下去……
诸伏景光立刻否决了自己的想法,继续说谎只会让zero更加痛苦,也是对zero的不尊重。
还是,等坦白过后,向zero好好道个歉吧。
不再用欺骗的方式。
如果zero有一天愿意原谅他,他们就从朋友开始,从头来过吧。
***
降谷零整理着手上的资料。
波本的情报收集果然十分全面,洗脑实验相关的详情细节全都记录在内。有了这份情报辅助,公安应该能顺利毁掉组织的洗脑设施。
从资料中所说的内容来看,重建新的设备需要大量人力和时间,足够降谷零趁着机会在这段时间内击溃组织了。
降谷零考虑再三,最终下定了决心。与公安的联合是必须的,未免惹到公安不必要的怀疑,他越快和hiro摊牌越好。
但……
他扫了一眼身后的诸伏景光,把手上的资料理好,扔到对方怀里,宣布撤离。
在他们搜查密室的整个过程中,房间内都只剩下纸张翻页的声音。超乎寻常的沉默已经预示了他和hiro在坦白后会变得尴尬的关系。
hiro恐怕也意识到这点了。
降谷零本可以信任以他对hiro的了解,他们双方都不是扭捏的性格,只要坦诚讲开,这样的小乌龙最后一定能一笑而过,而他们间的感情也可以重新回到友谊。
但这有一个前提条件——他们两个对对方的感情都是误会和演技。
虽然从降谷零的角度来看,这个前提毫无疑问是成立的。但从hiro的角度来看就不同了,因为,出乎降谷零的意料,从波本留下的安全词来看,降谷零曾经编造的剧本竟然歪打正着,波本对hiro的感情已经深厚到了hiro必然会愧疚的层次。
hiro一定会纠结于波本对自己是真心,而自己却在欺骗波本的感情吧。
降谷零不想幼驯染因为并没有发生的事情而责怪自己。
他回头看了一眼抱着资料,肉眼可见情绪低落的幼驯染,在心中叹口气。
如果他告诉hiro自己不是波本,hiro会相信吗?
就算hiro相信了,得知真正的幼驯染在重逢前,灵魂就不知道去往了何处,hiro会不会更难过呢?
降谷零一路权衡着利弊,思考一会该如何组织语言。
他们走出旧化工厂时正值午后,夏日的烈阳炙烤着大地。
降谷零的车停在林荫底下,但基本无济于事,车内热气蒸腾,座椅也在发烫。
降谷零钻进驾驶座,插入车钥匙,启动了车,把空调开到最足,但没有急着开车。
坐在副驾驶座上,给自己扣好安全带的诸伏景光偏过头看过来,不需要言语,他们便有了默契。
降谷零抿了抿唇,率先开了口:“这些你拿回去交给公安吧。”
他指的是诸伏景光帮他抱着的那一沓关于洗脑实验的资料。
他一边说着眼神一边滑到诸伏景光的脸上:“还有工厂里留下的那个炸弹,能拜托公安帮忙处理一下吗?”
诸伏景光果然没有惊讶,沉稳地点头,拿出手机快速地发送了一条短信。
降谷零默默地等着诸伏景光完成情报的工作,车内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诸伏景光合上了手机,转过头看向降谷零,确认道:“zero你……已经全都想起来了吗?”
降谷零心道:来了。他该做出决定了。
是选择完全讲实话,hiro可能质疑也可能会为波本而难过,或是选择遮掩住波本的存在,让hiro陷入愧疚的痛苦中。
既然两者都会在某种程度上让hiro受伤,降谷零最终还是偏向于说实话。
说来惭愧,他的这一决定大部分纯粹是为了他自己考虑。
在想通这个世界的hiro也是卧底,仍是他熟悉的那个能为正义和公众奋斗献身的公安警察,是他温柔又善良的幼驯染时,降谷零在思考到现在必须面对的种种难题前,先是抑制不住地感到油然而生的喜悦与放松。
太好了。
hiro还是hiro。
假如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相信他的穿越,理解他的想法,那这个人必定是也只能是诸伏景光。
于是降谷零深呼吸了一口气,回答了诸伏景光的问题。
“不,我没有波本的记忆,只是推理出来了安全词,从而想到了波本的经历,还有hiro是公安卧底的这件事。”降谷零摇了摇头。
他停顿了一下,神色严肃认真地注视着幼驯染的眼睛,然后继续说:“我是降谷零,但不是波本,hiro你听说过平行世界吗?”
***
没有波本的记忆……?
诸伏景光听到这句话时感到一阵违和,为什么zero会这样称呼原本的自己?
他本该心生警惕,没有恢复记忆的降谷零知道了他是公安卧底,这是前所未有的大危机。
然而降谷零的态度又让他不知为何提不起警觉来,只是隐隐有种似乎要呼之欲出的想法。
还没冷却下来的车座椅贴着他的背,让他热得有些烦躁,正对着面门吹来的空调风掠过额前微微汗湿的头发,又凉得人头痛。
就在冷热交杂的间隙,他听到降谷零开始对平行世界大谈特谈。
zero认为自己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降谷零,而不是被zero称为“波本”的这个人。在zero描述的那个平行世界中,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从未分开过,一起进入了警校,一起成为了公安,又一起在组织卧底。
诸伏景光沉默地听着幼驯染的描述,从茫然,到灵光一闪的讶然,再到竭力压抑的心痛与愤怒,他不得不庆幸经过这段时间以来的锻炼和今天遭受的连续打击,他的情绪控制能力已然更上一层楼,即使发现了zero背后令人震痛的真相,他也能控制住表情不会吓到zero。
久病成良医。诸伏景光去了十年的医院心理科,对这一症状再熟悉不过了。
坚信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或时间线,不是精神分裂症就是解离症啊。
第42章
【任务二进度更新。目前进度:50%。】
【恭喜您取得重大进展!】
TM1600的声音总在这种不合时宜的时候响起。
诸伏景光一点也喜悦不起来,系统的播报只会让他的心更加沉甸甸的,犹如压着一块重物。
进度上涨了……也就是说,他猜测的方向是正确的吗?
洗脑,记忆丧失,尤其是与重要的亲人共同相处过的记忆遗失殆尽,zero在组织的操纵下只剩下了一个由任务堆砌起来的空壳。
然而,不知道是组织洗脑本身存在漏洞,还是zero对诸伏景光的感情深刻到了连洗脑也无法清除的地步,总而言之,诸伏景光的存在并没有被组织的洗脑所抹消,反而成为了失去其他情感联系的zero心中唯一的光亮。
于是,在zero因为洗脑对自己的身份认同产生混乱的情况下,记忆的解离让zero产生了错觉。
zero以留在自己记忆里唯一重要的人,即诸伏景光为中心,构建出了一个非现实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他们没有经历离别,一起长大从未分开。zero幻想出他们共度的校园时光,以弥补现实生活中只能躲在黑暗的阴影里注视着行走在光明下的诸伏景光的遗憾。
诸伏景光躲在身侧的手用力地攥紧。
zero一定很想、很想和他一起普通地上学,一起完成当警察的梦想吧……
想要一直不跟他分开……
因为组织,zero不但被剥夺了在阳光下成长的权力,还被洗脑而被夺走了宝贵的记忆,zero现在剩下的就只有自己虚构出的那个美好的世界了。
诸伏景光怎么忍心戳破它?
他想起曾经诊治他的心理科医生的做法。
不要质疑或者争论患者的信念,否则会加剧对方的困惑,相反,要倾听患者的想法和感受,努力理解患者,让对方感到被支持。
诸伏景光握紧的拳头渐渐放松开来。
降谷零一边讲述着在心中打好的腹稿,一边观察着幼驯染的状态。
hiro会相信穿越吗?看样子还在思考?也是,这种事情没有证据是不可能相信的吧。
降谷零叹了口气。
他无法提供自己来自平行世界的证据,这种事情也没有办法证明。
他可以说出初中高中大学的各个老师、同学,他们的各种回忆,包括hiro的个人信息,但这全都可能被当作是波本过于强大的情报搜集能力的成果。
那么只能从侧面证明了。
这个世界和前世的世界在大多数地方都是相同的,多亏降谷零良好的记忆力,就算是7年前发生的大事他也有比较准确的印象。
先证明自己确实知道未来的事情,在这个基础上,应该能更容易说服hiro关于平行宇宙的事。
降谷零注视着幼驯染缓缓地说:“我知道这很难相信,但是我可以……”
他的话没能完全说出口。
因为他听见诸伏景光用温柔而坚定的声音说:“zero不需要证明什么,zero就是zero。”
诸伏景光模仿着自己的心理医生,首先先肯定对方的整体,接着应该是进一步问询关于妄想的具体内容。
“zero可以再详细地说一下那个世界的情况吗?”他笑着问。
降谷零了然。
hiro是希望从细节来了解他说的话是否是真实的吗?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好方法。编造的谎言往往会出现自相矛盾的漏洞,当细节足够多的时候,就更能分清话语的真假。
降谷零于是从精炼的概括转为了包含大量细节的描述。
诸伏景光越听越心惊。
zero讲述的故事完美的将真实生活的细节和zero自己的虚构结合了起来,在诸伏景光与他分开的这段人生中把降谷零所在的位置毫无违和感地插入了进去。
他听着听着,有时觉得这件事仿佛真的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