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到头,农人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大罪,说每一粒粮食都是汗水浇灌出来的也不为过。
若在这档口上被折了去,可让人怎么甘心!
因此这段时间大家都在忙着抢收地里的粮食,一刻也不敢松懈。
天还未亮,每家每户点上一盏昏黄烛火,匆匆烙上几张干饼子,路上边走边吃。
崎岖狭窄的山路上随处可见背着竹筐的人群,络绎不绝。
就连半大的孩子也咬牙背上满满半筐玉米,跟着大人翻山越岭,憋得脸红脖子粗,其中艰辛,浅薄言语又怎能道尽?
这么多粮食同时收回来,晾晒也成了一个大问题,没晒干晒透的粮食不好贮存。
尤其是压在最下面,没照足日头的,最容易放坏发霉,到时候猪都不愿意吃。
如果说被鸟雀动物偷了去,大家觉得不甘心,可若是都收回来了,反倒因为没晒好,放坏了,这才叫人懊悔死。
因此家里壮劳力出去收粮食,老人孩子,还有些妇人夫郎就到晒谷场的场坝上抢占地方。
顾庭风家院坝虽大,但也不够晒,今年田里的稻子是就地打了装袋的,拿回来还得正儿八经暴晒几日才敢囤进粮仓。
门口哒哒响动,顾庭风赶着牛,带着张大叔他们刚从山上下来。
背上满满一竹筐玉米还加了麻袋,卸掉后,坐在屋檐下倒了一下鞋子里的砂石,喝口水又出门了。
近来天公作美,一连好几日都是艳阳天。金秋晒谷,永远最动农人心。
场坝上黄澄澄一片,各种油布密密麻麻的挨着,上面铺满一年的收获,边上时不时有人走动翻晒,看着满地粮食喜笑颜开。
今年顾家种了差不多一亩地的落花生,收成不错,还没晒干,估算不准确,但少说也有近四百斤了。
一大早顾庭风过来占了个位置,扛了好几麻袋花生、还有豆子到场坝上晒。
宴清霜一直守在这里,本想回去看看家里情况,奈何这坝上人多眼杂,别人他倒不担心,但见门婶子也在,他就不敢离开了。
他还记得门婶子偷过自家毛豆,农人总害怕自己辛苦种的粮食被人偷了去,宴清霜自未能免俗,一步也不敢离开。
而且他的担心不无道理,那门婶子满是贪婪浑浊的老眼,从早上来到这场坝上,就恨不得这些都是自己家的。
贼目光瞟来瞟去,时不时的走动一下,趁人家不注意,悄摸抓一把放进自家簸箕里。
明明她家是来晒玉米的,可那簸箕、油布里,玉米、豆子、辣椒,还有葵花,转眼功夫又多了进去,要不了多久可能就凑齐了。
边上看见的人也不是没有,可部分人是因为没偷到自己头上。
还有些就是不敢,也不想招惹这贼老太婆,被她惦记上,第二天就能给你田地里薅光去,渣都不剩。
就算大家明知道是她做的也没用,这老太婆动作快,要么进肚子了,要么已经被卖了。
加上她家里还有两个高壮结实的贼儿子,实在斗不过这老妇。
是以一般人不想轻易招惹门家,一把瓜子、豆子,几根辣椒,睁只眼闭只眼就过了,下次看紧点就行。
因此大家只能一直守在原地,时不时的拿着竹竿进去翻一下,半步不敢离开。
秋日鸟雀成群结队的落在稻草堆上,看着地面上成片粮食,一点也不怕人,猖狂得很,打个盹的功夫,就乌泱泱的飞下来啄吃粮食。
宴清霜不停的用长竹竿拍打地面,惊吓它们。门婶子目光扫了一圈,总算落到宴清霜家花生上面了。
这东西种子贵,种出来日常当个嚼口,逢年过节做个下酒菜,或者拿到镇上去卖,价格也高,尤其是靠近年边的时候。
门婶子看着看着心思一下就活络起来,待宴清霜起身背过去翻豆子时,一连抓了好几把揣进上衣怀里,直到放不下,才遮遮掩掩的塞到簸箕、油布下方盖着。
过会儿邵大婶转头瞧见这一幕,见她还想继续,假意咳嗽两声,门婶子这才撇着嘴缩回手。
宴清霜没注意到这边,拿竹竿划拉着翻豆子,把下面的翻到上面来,都均匀晒到才好,他们村里最常种的就是金豆和毛豆。
毛豆用来做豆腐,嫩青豆也好吃,金豆就更稀罕了,冬日里放块咸肉或者猪蹄膀一道煨。
豆子煮熟炸开用来烩菜,吃着又粉又糯,汤也鲜香,下点青菜豆腐煮,吃着暖乎乎的,别提多惬意舒坦了。
宴清霜来来回回仔细翻了一遍,才回到小凳子上坐着,瞧见邵大婶一个劲的朝自己使眼色。
起初宴清霜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笑着给她抓一把花生,村里婶子们闲时无聊就会往嘴里吃些瓜子花生啥的。
但邵大婶迟迟不接,看眼他手里的花生,又看了一下门婶子。
宴清霜愣住片刻,顿时明了,心头不免蹿起火气,他一早上都耗在这里,千防万防的还是没防住。
竟叫门婶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把花生抓走了,虽然只是几捧花生的事,不值当。
但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三两步并做一步,走到门婶子家油布前。
门婶子刚做了坏事,面上却不见丝毫心虚,反而抬起头责怪宴清霜挡到太阳,妨碍她家晒玉米了。
宴清霜听着都快被这老东西气笑了,见她胸前鼓鼓囊囊,满怀藏不住的花生都要掉出来了。
不过他虽是哥儿,也不方便直接伸手拿出来,缓慢俯下身子,手放在簸箕边沿上抖了两下,压在下面的花生立即显露出来。
门婶子不高兴了,嘴里骂骂咧咧,说宴清霜随便碰她东西。
宴清霜知道自己吵不过这等撒泼打滚的贼婆子,也不说话,闷头想把花生捡出来。
门婶子又怎会同意,这进了她家簸箕就是她的,岂会轻易让人给拿走?
第169章 耽误
见宴清霜动作,连忙按住他双手,推搡着想要扒拉开,大声嚷嚷道:“你做什么?这青天白日的,还想抢我老婆子东西不成?”
场坝上晒谷的人听着顿时哄笑起来,就说这老东西脸皮极厚,不能轻易招惹。
这坝上就宴清霜一家晒花生,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现在反倒被她倒打一耙,成宴清霜抢她东西了。
宴清霜也被气得不轻,以前听到村里人传门婶子的闲话,他都觉得够荒唐了。
今日落在自己身上,才算真真切切见识到她的难缠。
他手上力道加重,直接将这老东西一把推开,花生也不一个个捡了,抓到什么算什么。
这下简直是要了贼婆子的命,发疯一般从地上爬起来就想往宴清霜身上扑。
邵大婶眼皮顿时一跳,连带着周边几人忙上前拉住门老太。
“你敢动他一下试试看,现在快晌午了,顾小子马上过来,若是你把他夫郎伤到哪了,看他饶不饶你!”
门婶子听到顾庭风名字,身体总算哆嗦了一下,愣在原地,明显是有些害怕的。
她可以和一个小哥儿撒泼耍横,也可以和其他人胡搅蛮缠,但是她不敢和顾庭风撒野。
上次村里那么多跑来作乱,尖嘴獠牙,皮糙肉厚,能把人活活拱死的野猪群,都被顾庭风带头打死了,血淋淋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堆在村口。
这大野猪都能打死的人谁见了不发怵?
加上被顾庭风收拾过的陈家兄弟,正好就住在她家旁边。
双腿都差点被顾庭风废了,还在床上躺了大半月,她看着就觉得肉疼。
而且这村上谁不知道,顾庭风别的不在意,但尤其护着自家夫郎,旁人碰一下,骂一句,若被他知晓那还得了,扒层皮都是轻的。
突然她像是想到什么,目光在宴清霜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一处,饶是她再胡搅蛮缠,也顿觉脚底生寒,心里咚咚直跳,差点闯大祸了!
思及此,门婶子立即变了副脸嘴,面上露出讨好的笑容。
“霜哥儿……你……你看,婶子一时昏了头,拿了你家花生,可千万别跟婶子介意啊!我、我马上给你还回去,这就还回去。”
刚被宴清霜推了一下,她衣裳里藏的花生掉了大半出来,稀稀疏疏的散落在地上。
她连忙弯腰一一捡起来,放进宴清霜油布上,再把怀里的也跟着掏出来。
场坝上十几号人,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这老太婆仍旧面不改色,眼皮子都带不耷拉一下。
宴清霜转个身的功夫,她就把衣服都塞满了,花生贴着苍老枯皱的皮肉,被她一把把、一个个的掏出来。
宴清霜心里直犯膈应,看着上面那几捧花生,怎么都吃不下去了。
当她面把上面的花生挨着又捡出来,直接扔给旁边的狗吃了。
门婶子老脸一僵,不过也不敢说什么了,估计是怕他回家跟顾庭风告状,依旧腆着个脸。
众人见状讥笑出声,老东西倒挺会看人下菜碟的,这村里还没见她怂过谁。
就是以往面对死去的王麻子,都敢呛声的人,如今却不敢欺到顾家头上了。
门婶子也不示弱,她不敢对宴清霜撒泼是因为她忌惮顾庭风,那人下手狠辣,怕他知道后打上门去。
可面对这群看她热闹的人,她可不怂,一改之前的唯唯诺诺,叉腰、跺脚、扯着嗓子对骂,嘴里口水不住飞溅,那气势又泼又浑又赖。
嘴皮子也够利索,不管她有没有占理,都跟倒豆子似的,别人说一句,她能气都不带喘一下,连呛十句回去。
硬生生把人给堵得说不出话来,难怪这村上谁都不敢轻易招惹她。
邵大婶小声道:“呸,这老东西就是倚老卖老,欠收拾,跟她骂架,谁能骂得过她!”
坝子上的吵嚷声持续许久,最后实在是骂不过门老太,选择偃旗息鼓。
门婶子嘴角挂了一层白沫,洋洋得意的走了。
众人看得直摇头,好在这老东西走了,也不用担心自家粮食被顺走了,抬头看了一下天,已是正晌午。
耽误了这么久,想到相公可能又累又饿,宴清霜心里急死了,脚步匆匆的往家里赶。
顾庭风才回来不久,刚让张大叔他们先回去吃饭,歇一下,下午凉快些再去。
“相公!”宴清霜跨进门坎喊了一声。
顾庭风见夫郎面色红润,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心头就是一跳,忙从小壶里给他倒了一碗水。
宴清霜在坝上晒了那么久,确实渴了,一口气喝完才停下。
“外面这么热,做什么不回来躲凉,非得在外面晒?”
顾庭风说着像是气不过,还伸手捏了一下他发烫的脸,“粮食晒在场坝上,还能长腿跑了不成,下午就在家别去了。”
“不、不去了,”宴清霜被相公捏住脸话说不太清楚,握住他手瞧了一会才说:“我先去做饭,你好生歇息一下。”
院里玉米堆积如山,相公山上往返少说十来趟了,肯定累得够呛,回来也没能吃上饭。
宴清霜心里愈发自责,恨自己和门婶子为了那几颗花生耗一早上,连相公吃饭时间都耽误了。
顾庭风笑着说:“你也歇会儿,饭我已经蒸上了。”
“我不累,”宴清霜起身往灶房去,“我去炒菜,马上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