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偏差 第37章

陆瑞安眨眨眼,垂眸,将唇角微微翘起的弧度藏在了碗后。

他顺口问祁扬:“你的鼻炎现在有好转吗?”

祁扬一听到问话,条件反射地认为陆瑞安是想让他把猫带走,顿时警铃大作,想也不想地给出否定答案:“没!”

身体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急切,让祁扬马上偏开脸打了个喷嚏,一边咳嗽一边紧急打补丁:“没好全,比刚开始的时候好了些。”

陆瑞安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唇,祁扬紧张得像是在等他的审判,等来陆瑞安漫不经心的点头:“嗯,那你先照顾好身体。”

祁扬提心吊胆等了一会儿,陆瑞安便搁下筷子说要回学校去守晚自习,这让祁扬狠狠松下来的一口气转换成失落坠下。

他不知道陆瑞安在忙什么,一方面与从前独自一人在家等着陆瑞安下班时相仿的怅然油然而生,另一方面又感到庆幸,庆幸两人如今都离婚了,陆瑞安还能容忍他这样一个讨人厌的前夫留在家里日日见面。

半个月过去了,小呆还是没学会用猫砂盆,祁扬周六借来同事家的狸花教了一天也没能学会,以至于狸花不耐烦地怒拍一爪子把小呆扇进了盆里。

小呆在猫砂里滚了一圈,挣扎着扒拉着盆的边缘站起来,沾着猫砂的小黑脑袋努力往祁扬的方向探,脸上的神情显得格外可怜。

同事笑得前俯后仰,扼腕痛惜没能把这一幕记录下来。

然而它的身体是那样的娇嫩,粉嫩的爪子像两朵半透明的绒花,祁扬担心捏碎了它,便用手指头拨下它脑袋上的猫砂,捧在掌心里抱出来。

它笨拙的鼻子畏畏缩缩地嗅着祁扬的腕骨,温暖柔软的绒毛蹭过祁扬的手腕,微痒的触感顺着皮肤流淌到胸口。

祁扬深深地明白了为什么当初的陆瑞安会那样憧憬拥有这样一只小生灵纳入生活。

“你真笨。”祁扬小声说着,抱着小呆轻轻放回它最爱的阳台吊床上,任劳任怨去收拾被小呆尿湿的毛毯。

送走同事,祁扬看着时间去超市买菜回来——到了高二,周末放假时间延后至周六晚自习结束,周日晚上六点半准时回校自习,勉强算有一天的休息,陆瑞安的上班时间也随之变动。

由于周日放假,陆瑞安索性将周六的晚饭延到晚自习结束后回家再吃,这是祁扬从前就知道的习惯,以前也因为担心陆瑞安的身体试图让陆瑞安准时在晚饭饭点回家来吃,但那时的他是怎么对陆瑞安说的呢——

“本来就是个病秧子,还这么故意糟蹋身体,出问题叫我爸妈知道又骂我没照顾好你,你下午五点半下课抽时间回来一趟吃个饭是会怎么样?你的时间就这么金贵?我给你做饭的时间就不值钱了是这个意思吗?”

陆瑞安低着头不反驳,只是驯顺地道歉,试图让他消气:“对不起。以后周六晚上就不麻烦你给我留饭了,这样可以吗?”

那时的祁扬硬生生被气笑了,丢下一句“爱吃不吃”便摔门而去,却也还是坚持每晚给陆瑞安留上好消化的晚餐。

如今回想起来,祁扬终于意识到自己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朝陆瑞安撒火,他的心疼和体贴会被他的口不择言掩盖,陆瑞安听在耳里的只会是非他本意的厌烦和恼怒。

如果他能沉住气好好和陆瑞安商量,那些在不知不觉中积攒起来的、让他和陆瑞安走到如此境地的隔阂是不是就不会出现?

可惜没有人能告诉他确切的答案,他只能靠自己去探寻。

陆瑞安回来时已经过十一点,祁扬迎他进门便马不停蹄地转身去厨房炒菜,陆瑞安愣了下,来到厨房,望着祁扬熟门熟路开火颠锅的忙碌身影,不自觉地微微斜靠着门框,看得出了神。

“你没吃晚饭吗?”陆瑞安坐在桌前,没动,凝睇着祁扬。

祁扬眼神微闪,轻咳一声,找寻合理借口:“我今天下班晚,过来都快十点了,猜到你也差不多这个时间下班,干脆等你一起,反正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陆瑞安慢吞吞地“哦”一声,不知信没信,低下头心不在焉地拨了拨碗里的米粒。

祁扬等候片刻,没等来他的追问。他不想让气氛就此凝固,试探地找寻两个人如今少得可怜的共同话题:“上次、上次那个女学生怎么样了?后面怎么处理的?”

陆瑞安被他的问话拽回神,先是怔怔地“啊?”一声,紧接着抬起头,和祁扬大眼瞪小眼对视几秒才反应过来祁扬在问什么。

他努力朝祁扬笑了下,笑容依然显出几分魂不守舍:“从她自己的宿舍入手太难了,她身边的同学已经产生了固有印象,很难改变,所以我找来方秋白聊了聊,现在比以前好些了,她起码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方秋白?”祁扬疑惑。

“就是上回晚自习我留校处理学生打架的事,还叫来了警察,我们班的一个男学生。”

经他一提醒,祁扬回忆起来:“上次看他应该是挺有主见的一个人。”

“嗯。他和班上同学的关系都还不错,和谁都不结仇,但也和谁都不亲近,性格很沉稳的一个学生。他成绩好,做事公正,这学期竞选上了高中部的学生会会长,在班上倒还算有威信。”

“他跟我说,是我问过他后,他才关注到张静格那孩子在班上被孤立的情况,”陆瑞安笑着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他很聪明,没等我提,就主动说作为学生会的成员,他有责任帮忙照顾班上新转来的同学。我另外在班上设置了一个副班长的职务给他,方便他协同我处理班上的事,尽可能减少她会遇到的一些问题,这样也能服众。”

祁扬引得他主动分享工作中的事,心里顿时轻松起来,按捺不住地回到自己从陆瑞安进门开始就想问的话题:“是出什么意外了吗?你表情看起来可不像是这个策略顺利实施了。”

陆瑞安犹豫了下,猝然同祁扬对视的一秒后逃也似的错开目光,他的声音轻了许多:“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今天下午我到班上布置作业,没带课本过来,从后门过去刚好路过方秋白的位置,他的课本放桌上,我就拿过来翻了一下最近学的内容——结果从他书里掉出来一张小纸条。”

祁扬立马猜测到了什么,饶有兴趣地问:“写的什么?”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新字罗衣。”(①)

看祁扬眼中升起疑惑,陆瑞安以为他是不知道后句,耐心解释:“后一句是‘琵琶弦上说相思’。”

“我知道,这不是学校里要求背的诗词吗?”祁扬眼里划过一抹狡黠,明知故问,“也许是打小抄怕你默写抽到他——还是说写这纸条的不是他本人?”

陆瑞安哭笑不得:“字迹不是他的。我带了他们一年多,班上学生的字我一看就知道是谁写的。”

“这个年纪的学生这样太正常了,写情书么。”祁扬以为陆瑞安是担心好学生早恋影响学习,有意驱散忧愁氛围,挑着眉笑着宽慰他,“写这纸条的小孩真有才华,知道写诗,我当年写情书的时候才没这么委婉,也不明白什么‘诗’啊干的——”

他的揶揄戛然而止,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突然扼住脖子而失声,猝然敛起笑意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觑向陆瑞安,屏息凝神地观察着陆瑞安的反应。

陆瑞安没有看他,既不问、也不主动接话,只顾埋着头慢吞吞喝汤。

他的反应不像是对祁扬曾经写情书一事意外,但也不像是想接着听下去,倒像是刻意回避。

事实上,祁扬当年的确写过这样一封情书,连祁扬自己都不清楚那封情书最终落到了谁手中,但至少他这些年一直认定陆瑞安没有收到。

不然陆瑞安怎么会从来不曾提过这件事,也不对其做任何回应呢?这不是陆瑞安的性格。

他坐在那儿,睁着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陆瑞安,等来陆瑞安局促的一觑。

电光石火之间,他心尖冒出一个新的念头,要付诸行动需要太多的勇气,于是他在两人的沉默中一寸寸地努力积攒。

他盯着陆瑞安的眼睛,突然郑重道:“陆瑞安,我大一那年,其实写过一封情书,但是后来不见了,我不知道它去了哪儿——你有见到过吗?”

陆瑞安的心一阵颤栗,他本能躲避地垂了垂脸,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藏在桌下的指尖紧紧地掐进掌心肉里。

他仓促地抬脸看一眼祁扬,又无措地垂下,心里竟然隐隐地升起犯罪的感觉,这令他十分惶恐。

祁扬此刻的眼睛像粒磷火,灼得陆瑞安坐立不安。

眼前的灯光弥漫成一团旋转的浓雾,他脑子里轰轰地响着,不断回荡着祁扬的问话——客观上是温和的、纯粹的疑问——胸口升起无法忍受的生、凉、苦、涩。

他周身发冷,心里一片灰白。

理智告诉陆瑞安,他应该对祁扬坦白这件使他良心不安七年的事。

——情书在他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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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记得小蘋初见,两重新字罗衣”——《临江仙》晏几道

(下一章周二更~)

第57章 蓄念五·情书 (2)

坦白滑落至嘴角,陆瑞安却再次退缩了。

他不敢看祁扬的眼睛,含混道:“没听说过。”

陆瑞安非常吃力地想提起嘴角朝祁扬笑一下、以此缓和气氛,好让再次受到自身强烈谴责的心脏不至于那样难受,可惜要完成这动作竟然在此时这样艰难,陆瑞安只能放弃。

祁扬似乎没有将他的异常关联到那封情书的归属上,而是深吸一口气,红着耳根道:“大一那年,我写过一封情书。”

那封情书已经是几年前发生的,本应被尘土盖了一层又一层,可此时被风一刮,却清晰得仿佛在昨日。

分明还在雨纷纷的清明假期,东苑男生宿舍302里爆发一阵掀破屋顶的嬉笑打趣声。

“我去,你也太猛了,这还没见过几回面,就写情书,人家能搭理你吗?”

“没用的废物,好好瞧着吧,看你爹我怎么追到手!”

“哎,祁扬,你快来,看于哥学人家文艺青年写情书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祁扬把发顶最后一缕孔雀蓝拨到满意的位置,对着镜子换着角度拍了几张照片才姗姗来迟地撩开书桌帘出来,插兜往隔壁桌探身一看:“啧,字儿写挺好的,不过比起陆学长还差点。”

被打趣一圈的男生红了耳朵,佯怒地就近往室友胳膊擂上一拳:“你们说话别这么恶心人!是哥们就快点帮我看看!”

集聚四人之力的情书在清明节收假的第二天收获了好结果,302不断起伏着类猿的号叫。

众人庆贺欢呼的目光随着铺散开的话题卷入毫不相干的祁扬:“嘿,现在咱们宿舍可就只剩你一个还没脱单了啊,这周六是情人节,你得一个人孤零零去上调休的课了,记得帮咱仨签个到。”

祁扬不甘示弱地哼笑:“谁说就我一个人。”

“哟,那这是有目标了?”

“不能吧,咱还不知道他吗,除了平时约出去玩,他嘴里挂着的就只剩下隔壁学校那个大四的陆学长了,要不是知道他是你哥,我都还以为你俩有啥呢。”

“是呗,我们都有女朋友,你还有你陆哥哥~”陈滔掐着嗓子,故意作出扭捏姿态。

祁扬嗔笑地踹他一脚,转身一撩帘子坐回桌前。

他嘴上说着课程论文还没写,手上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只鎏金印花的信封,信封里除了配套的信纸外还有一枚红色的火漆封口贴——在室友连夜寄送情书的那天晚上,他一宿没睡,千挑万选终于在破晓时分做下决定。

分明室内寂静无声,祁扬面朝天花板,不知是用口型在对谁解释道:我只是瞧它好看,才不是为了拿来写什么东西。

室友的成功激醒他满不在乎面皮下的不甘心——

连他们宿舍这几个孙子都有对象了,他还单着算什么事?

或许在此之下的,还有埋得更深的多年结成的夙愿,但祁扬不愿意去想明白。

他眼前又一次晃过那一个温柔含笑的面容,他晃晃脑袋,试图把这人影甩开。可惜他失败了。不仅失败,还被这人影操控着动笔将那信纸洋洋洒洒写满、用火漆贴封口。

此时,他的理智终于夺回身体主动权,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只不起眼的快递文件袋,烫手山芋似的赶紧将那花里胡哨的鎏金信件装了进去。

祁扬松了口气,一个好主意恰逢其时溜入他脑中。祁扬立马采纳,满意地拿起黑色水笔在文件袋上信手写下洛明起的名字。

事实上,彼时的祁扬并不认为这是一封情书,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沦落到要像抓耳挠腮的室友一样去追求陆瑞安——从小到大,只有他收情书的时候,他只会被动或意料之外地感受被追者的优越。尽管他很快就会明确拒绝,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的确不知不觉地认为自己理所应当一直处于这样的优越地位。

能够让他有好感的人,应该要对他报以更多的喜欢才行。如果这个人是陆瑞安,他可以受一点委屈,不必让陆瑞安来讨好他,只要陆瑞安独独偏爱他一个人就行。

上巳节的前一天,他名义上去隔壁学校找洛明起吃饭,事实上巧合地出现在在洛明起和陆瑞安唯一一节同班的公共课教室外。

上课铃已经拉响,教室里的交谈声只留下个小尾巴,老师正在调试设备,祁扬猫着腰悄悄用气声引得后门处的同学注意力。

他对这位同学的脸感到陌生,于是初步将他判断为洛明起的同学,压低声音加快语速将那只白色文件袋拜托出去:“同学,麻烦你把这文件给你们班的洛明起,跟他说里面是信。谢谢你哈。”

他那张总是极具迷惑性的脸和明朗的笑屡试不爽地在此时发挥作用,让那同学懵懵地点头接过去,稀里糊涂答应了他的请求,一时间没能想起来告诉祁扬,自己不认识洛明起。

好在那纸袋上写着大大的三个字,而这个人总归是坐在自己前面的位置的,只要往前传递,就一定会遇到熟人,最后传递到该拿到的人手上。

祁扬的心情随着递出去的信一齐飞扬起来,他哼着不知名的歌儿,步履轻快地踩着阳光离开教学楼。

翘掉课的第二天,他在宿舍楼外的桃花园里坐了一天,其中三分之一的时间还夹杂着懊悔,懊悔不该写这封信。万一,只是万一,陆瑞安没理解到他的意思,又或者陆瑞安还是选择了他哥祁湛,他不就成笑话了吗?

祁扬等啊等,等到霞光散去,也没等来本应该出现的人。

胸膛里跳得发疼的心随着落山的太阳一点点降下,他感到自己被戏耍,气冲冲给洛明起打电话,想问陆瑞安为什么没来,得到的回复却是:“啊?什么信?我没拿到啊。你昨天来我们学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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