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认为被当了替身,靳隼言很不悦,但谢濮的模样实在太乖太可怜,他再次心软,只能将恼怒忍了回去,眼见谢濮又打了个哈欠,他催促:“快睡。”
他语气有些冷,谢濮睁开眼,抓着他的手却更紧,“我不睡。”
靳隼言用指腹刮过他眼下的青色,“都这样了,还不睡?”
谢濮说:“我怕我醒来你就不见了。”
“你真是……”
眼前笼罩着一片黑暗,谢濮听见靳隼言喟叹了一声,随即感觉自己的嘴唇被触碰,被羽毛掠过一样,又轻又痒。
靳隼言的声音再次响起:“嘴巴这么甜,吃糖了么。”
谢濮茫然摇头,小心翼翼地追问:“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靳隼言答应说:“嗯,睡吧,我不走。”
得到了这句保证,谢濮不再压抑困意,他抓着靳隼言的手,就仿佛抓住了他这个人一样,只要他不松开,靳隼言就永远不会离开。
他最终还是睡着,做了一个梦。
梦境十分模糊,里面每个人的脸都看不清,兜兜转转,回到幼时的一个夏天。
醉酒的谢存强正躺在沙发上昏睡,他从房间里悄悄走出来,他一天没吃饭,实在太饿了,可家里没有一点食物,谢存强也不会管他。
过去很久很久,谢存强的鼾声不断,他从茶几边跪着爬过去,颤抖着手从谢存强的钱包里抽出一张纸票,是五元钱,谢濮记得很清楚。
他用这笔钱买了一袋面包和两根火腿肠,肚子被填饱,但羞愧感无休无尽,最终将他吞没。
梦中的谢濮站在楼梯的拐角,以第三视角看着年幼的自己一边吃面包一边语无伦次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画面再次一转,这次地点在医院,是他八岁生日的当晚,枯瘦如柴的母亲紧紧拉着他的手,要求他答应自己以后一定做个好孩子。
时隔多年,即使知道这是梦境,谢濮还是泣不成声,“对不起……妈妈……”
他缓缓用手捂住脸,“妈妈,我不是一个好孩子……”
他还是没能成为妈妈期盼的模样。
谢濮在巨大的悲伤中醒来,外面已经完全黑了,房间内异常安静,只有他一个人,承诺说不会离开的靳隼言不见踪影。
无助感和失落感一同袭来,他有些喘不上气,休息室外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他想也没想地下床,一把推开门。
谈话声戛然而止,正在说话的人看了过来。
办公室里除了靳隼言,还有另一个男人,谢濮见过一次,是靳隼言的小叔。
靳隼言看见他,皱了下眉,谢濮以为他是不满自己暴露他们的关系,正要道歉,却听他说:“怎么不穿鞋?”
然后他走过来,将谢濮拦腰抱起,重新放到床上。
谢濮呆愣愣地任他动作。
“睡傻了?”靳隼言拍了下他的脑门,“把鞋穿上。”
谢濮听话地照做,然后再次跟着靳隼言走出休息室。
靳律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看见谢濮出来,朝他点了下头算作打招呼。
谢濮很局促,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靳律,想了想只叫了一声靳先生。
靳律重新看向靳隼言,“既然你有事要忙,我就先走了。”
靳隼言点头,视线还落在谢濮身上。
靳律便起身,两步以后又停下来,提醒说:“如果你想计划顺利,就该把他藏好了,不然……你知道老爷子的性子。”
门被轻轻关上,谢濮没听懂靳律的话,但直觉那不是一件好事,“靳先生过来做什么?”
靳隼言很少提起靳家的其他人,靳律虽然是他的小叔叔,但两人的关系并不算好,到底因为什么才见面,刚才的话又是什么意思,还涉及到自己,谢濮很想知道。
靳隼言食指压住他的唇瓣,避而不答,“睡好了吗?”
可能是刚睡醒,脑袋还没完全清醒,谢濮抱怨地说:“我醒的时候没有看见你,你又骗我。”
胸口处未熄灭的火似乎燃烧得更旺了,令人烦闷异常,办公桌上的文件被一把挥掉,靳隼言把谢濮扔上去,眸色暗沉道:“阿濮看着我的脸,会想起他吗?”
谢濮坐在黑色的办公桌,还要仰视靳隼言,靳隼言误会了他喜欢的对象,他不打算解释,一旦解释他就会变得更加不堪,但此时此刻,他不想被误会。
“没有。”他说,“我没有看着你的脸想起他,一次也没有。”
“真的吗?”靳隼言面色更加冰冷,他明显不相信谢濮的话,“上次的故事还没讲完,阿濮还想继续听吗?”
谢濮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故事?”
“关于两只野兽的故事。”靳隼言盯着他,“日复一日的争斗中,其中一只野兽厌倦了这种生活,他好像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偶然一次,他在厨房里看到被买回来的兔子,兔子在笼子里瑟瑟发抖的模样将他吸引,他带走了那只兔子。”
谢濮听得认真,随即感觉到,靳隼言的手指正在一点点移动,顺着腰线向上,落在肩胛骨上,不轻不重地揉捏。
靳隼言的唇瓣一张一合,“他把兔子当做宠物一样驯养,渐渐习惯兔子的陪伴,但是有一天,他看见兔子竟然对另一只野兽露出亲昵的情态,他感到怒火中烧,他不明白,为什么兔子要背叛他。”
他低低诉说着,谢濮情不自禁握住他的手,然后一怔,靳隼言竟然在颤抖,“所以你就杀了它吗?”
因为感觉被背叛,所以杀死兔子。
“你也觉得是我做的吗?”靳隼言扯唇笑问。
难道不是吗?谢濮更加疑惑,潜移默化间,他已在心中认定靳隼言会是做出这样事情的人。
“兔子最喜欢吃苹果,我每天都喂给它,但是兔子死后,我刨开它的胃,你知道吗?我在里面发现了菜叶。”靳隼言虚虚握拢谢濮的手腕,与他紧紧相贴,“仆人从他的房间前路过,大声斥责他的罪行,说他太恶毒,没有人性,阿濮,你说他做错了吗?”
他嘴上说这是故事,眼眶却微微红了,兴许是因为那些不得不与同胞兄弟争斗的日子,也可能是想起了那只死去的兔子,泄露出一点必须仔细寻找才能发现的脆弱,
靳隼言也会脆弱吗?心头席卷过钝痛,谢濮张了张嘴,“不……”
只吐出一个字,就被靳隼言捂住嘴,他激动地询问:“我没有做错,是不是?”
他承认了,那只野兽就是他自己。
谢濮只能点头,含糊地重复:“你没有做错。”
靳隼言的表情骤然冷下去,“你看,阿濮,你现在就和那只兔子一样,同样讨好过两只野兽。”
他的声音微哑,令人不寒而栗,谢濮听明白这句话中的意思,这是靳隼言对他的警告。
靳隼言静静看着谢濮苍白的脸,刚才的某一瞬间,谢濮眼中的怜悯呼之欲出,怜悯?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他从不需要这种东西。
从刨开兔子身体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证明了兔子的死因,一边颤抖一边哈哈大笑,仆人们说得没错,他的确恶毒又没有人性,他并不为兔子的死难过,唯有痛恨,他的兔子,即便是死也应该死在他的手上。
笃笃——
门被敲响,谢濮恍然惊醒,他推开靳隼言,跃下办公桌,慌张道:“我去休息室。”
“不用。”靳隼言抓住他的手,然后喊了声进来。
办公桌上只剩下一台电脑,其余东西都散落在地上,一片凌乱,进来的秘书职业素养极高,目不斜视,抬脚迈过地上的“障碍物”,递出手中的文件,“需要您签字。”
靳隼言从地上捡起笔,落下名字。
目送秘书离开,谢濮才惊觉自己衣服的凌乱,秘书一定能猜到他们做了什么?哪怕他们根本什么都没做。
他脸红了,为了掩饰,只能蹲下身,把地上的东西一个个捡起来。
靳隼言并不帮忙,反而闲适地倚着办公桌,末了,等他捡完了,问道:“阿濮还没说,今天为什么难过?”
自己的表现在靳隼言眼中是难过吗?谢濮沉默片刻,实话实说:“我把家里的房子卖掉了。”
靳隼言一愣,又觉得有点可笑,也只有谢濮这样缺爱的可怜虫会抓着早就腐败掉的东西紧紧不放,“为什么突然卖掉房子?”
“我爸……他要还债。”关于谢存强的事情,谢濮不想说太多。
靳隼言并不意外,他调查过谢濮的背景,早就知道他有一个赌鬼父亲,这也是他上次引诱谢濮入网的切入点,不过,他想起什么,“你账户里那笔钱呢,我记得应该还剩下很多。”
作为谢濮曝光“靳隼言”秘密的报酬,金额足够丰厚。
他提起这件事情,谢濮虽然心里早有猜测,还是想从他口中得到确切答案,“给我发送匿名邮件的人是你吗?”
“真聪明。”靳隼言如此夸奖,他不打算再掩饰,谢濮太过弱小,无论他做什么都只能承受。
“原来真的是这样。”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谢濮笑了笑,为自己的猜测得到证实而开心。
至于靳隼言为什么对他这样做,他不想再问了,反正靳隼言订婚以后,他们的关系就会结束,而且他也无法怪罪谁,如果他没有同意邮件中的要求,他和靳隼言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是他自己选择钻进靳隼言的圈套。
一切都是他作茧自缚、咎由自取。
谢濮反应并没有想象中激烈,靳隼言虽然意外,但并未在意,谢濮早就是落入蛛网中的蝴蝶,已经无法逃脱,与其做一些无谓的挣扎,安静接受一切才是最好的选择。
在夜色更浓的时候,靳隼言亲吻谢濮的额头,胸口的火终于有了平息的迹象,“还有好多工作要做,阿濮在这里陪我一晚吧,明天再和我去一个地方。”
第51章 很衬你
第二天下午,谢濮被靳隼言带到一家服装店。
十分不起眼的店面,内部装修低调,店员倒是很热情,兴许是靳隼言提前交代过的缘故,她直接对谢濮说:“请您跟我这边来。”
谢濮踟蹰一下,在靳隼言的示意下还是跟了上去。
二楼的试衣间,店员递上一套浅灰色西装,然后退出去,“有问题您再叫我。”
这是一套做工讲究的西装,任谁看了都会如此觉得,暗红色的领带卷在盒子里,谢濮将它拿出来,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靳隼言带他来这里的目的,不知道接下来他们要去哪里,可他只能照做。
仔细扣好衬衫扣子,再穿上外套,打上领带,谢濮对着镜子,有些惊讶,因为这套西装过分合身,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
进来的店员目光揶揄,瞧着四下无人,便凑近了说:“您二位是情侣吧,肯定是,我不会看错的,楼下的那位客人前几天来过一次,我在这里工作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到能把爱人身体尺寸记得这么熟悉的。”
谢濮的心脏不合时宜地跳跃了一下。
他扯了扯衣袖,难得拘谨,因为很少穿西装,他很不自在,总觉得自己这副模样很奇怪。
店员在旁边一句句夸他,让他也生出一点微末的自信。
但这点自信很快就消失了,他看见站在楼梯下的靳隼言,正侧身对着手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偶尔窥见的眉眼上带着些使人退却的冷漠。
夕阳漫过落地窗,在他身上倾洒光辉,也只配做他的点缀。
谢濮在靳隼言的美丽面前自惭形秽,楼梯上铺着的黑色地毯就像蜿蜒出来的深渊,界限分明的将他们两个分割。
他停顿太久,直到被身后的店员提醒了一声,才迈步走下楼。
靳隼言听见声音,一手挂断电话转过身,他身上也是黑色西装,与谢濮穿的是同一款型,甚至连手腕处隐秘的刺绣都一模一样。
他看着谢濮一步步走下楼梯,心底生出一种诡异的满足感,或许他给谢濮订制衣服的时候就存了私心,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谢濮是他的人。
他知道自己不是正常人,天生就带有破坏性,世界上所有一切的秩序规则于他而言不值一提,流血与死亡、旁人眼中的恐惧,只会让他兴奋颤栗,后来他遇见谢濮,第一个想法也是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