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情最严重的是渡洋的山区,暴雨对山区的基础设施破坏严重,大部分农田没淹,大量居民房屋坍塌,获救群众都被安置在临时安置点。
因为山体滑坡,道路无法通行,只能绕远,要抵达临时安置点,还要走一段山路。
前方开路的是救援部队的士兵,谢濮和蒋雪青走在中间,都穿着雨衣,雨滴大颗大颗砸下来,声音嘈杂,没有一个人说话。
安置点是临时搭建起来的板房和帐篷,他们抵达时已临近天黑,空间有限,谢濮和蒋雪青被安排住进一个帐篷。
即便穿了雨衣身上还是湿透了,雨靴里灌了水,脱掉后脚都被泡肿了,蒋雪青递过来一袋湿巾,“先擦擦,只能先这样了。”
谢濮接过来道了声谢。
帐篷里是上下床,蒋雪青说自己恐高,谢濮自觉爬到上床,因为疲惫,他们睡得很早,没说上几句话。
谢濮在快要睡着前想起靳隼言,这是他今天第一次想起靳隼言,这或许是一个好的开始,他要一点点把靳隼言忘掉。
伴着雨声睡着又在雨声中醒来,帐篷里太潮,谢濮第二天起来时发现自己腰侧起了一小片疹子,有点痒。
蒋雪青扔上来一瓶药膏,“你来之前什么都没准备?”
谢濮有些惭愧,“我没想这么多。”
蒋雪青没再说什么,他忙着去看外面的情况,临时安置点里有很多孩子,基本上都是留守儿童,小小年纪就被迫懂事,面对灾情也没有一个哭喊的。
谢濮掀开帐篷一望,里面都是蜷缩在床上的孩子,有的一张床上睡了两个孩子,大一点的正抱着年幼的轻哄,他进来打破了安静,孩子们都朝他投来视线。
谢濮目光转了一圈,看见靠门的男孩身上也起了疹子,他蹲下身问:“这些疹子是什么时候起的,痒不痒?”
他声音放软,男孩不由自主就点了点头,“昨天就有了,很痒。”
谢濮又掀开他的衣服看了看,有些疹子上的皮肤都被抓破了。
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忐忑说:“太痒了我才抓的。”
“没关系,以后不要再抓了。”谢濮安慰地摸了摸他的头,又抬高声音,“还有谁身上也起了这样的疹子,举手我看看。”
他话落,又有几个孩子举起手。
谢濮点点头,出去找蒋雪青,把事情告诉他,蒋雪青带的药膏还有剩余,可以先拿过去用,不够可以向上面反映,会尽快送过来。
谢濮拿着药膏回去,帐篷里的孩子都起来了,乖乖地坐在床上等他。
“现在要涂药膏了,谁要第一个来?”
孩子们面面相觑,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女孩走出来,有些警惕地说:“我帮女孩涂。”
有警惕心是好事情,谢濮把药膏交给她,“那好,谢谢你的帮忙,涂完了要晾一晾,记得告诉她们不要用手抓。”
女孩很认真地记下,“谢谢您。”
“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叔叔吧。”
“叔叔……”女孩迟疑了一下,“还是叫哥哥比较好。”
谢濮失笑,叫男孩子们过来涂药膏。
这些疹子是受潮起的,都不严重,谢濮按着大小顺序帮他们涂,一边嘱咐不要用手抓,有外向一点的孩子就说:“哥哥,你已经说了好多遍了。”
谢濮问:“是么?那我说了多少遍?”
“十遍!”
“不对不对,是十二遍……”
帐篷里响起争辩的声音,谢濮摇摇头。
女孩那边已经全部涂完,帮忙的女孩走过来问:“你也是负责救援的医生吗?”
谢濮刚才听到有人叫她海棠,看来是她的名字,“算是吧,我是辅助医生。”
“辅助医生是什么医生,我只知道有的医生会做手术有的不会。”有人抢着说。
“我们是精神科的医生,负责做心理疏导。”谢濮耐心解释。
“什么是心理疏导?”一个年级比较小的孩子问。
“心理疏导就是……如果你觉得最近不开心,总是很难过,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可以去找我们。”
“我知道我知道!”一个男孩举手,“海棠就很难过,是不是可以去找你?”
“我才没有!”海棠反驳了一句。
男孩嘟囔:“就是啊,我昨天还听见你偷偷哭了。”
海棠不说话了,垂下头。
谢濮让其他孩子先回床上去,然后才说:“偷偷哭对身体不好,你告诉哥哥,我不告诉其他人。”
海棠面露纠结,最后小声说:“我只是……想我爷爷了。”
“家里房子被淹了,爷爷说房梁上还有他藏起来的钱,是留给我以后上初中用的,他要去拿回来,但是……但是他没回来。”
海棠没哭,只是很平静地说。
反而是谢濮听得心里发赌,他还没有开口,海棠便自顾自地继续说:“我昨天哭完就后悔了,爷爷说哭会把运气哭没,我猜爷爷肯定没事,他身体才好呢,比村里所有老人的身体都好。”
“你说得对。”谢濮想要摸摸她的头,但最后改为拍了拍她的肩膀,“临时安置点有好几个,你爷爷肯定在其他安置点。”
那天以后,海棠成为了谢濮的小帮手。
谢濮虽说是蒋雪青的助手,但也不是时时跟在蒋雪青身边,偶尔人手不够用的时候,他会被叫去帮忙包扎伤口,海棠就在他旁边帮忙递纱布。
今天处理完一个病人的伤口后,海棠突然说:“我以后也要做医生。”
她看着谢濮补充:“和哥哥你一样的医生。”
谢濮笑笑,“应该是比我更厉害的医生。”
“不要比哥哥厉害,像哥哥一样就很好。”海棠摇摇头,“哥哥又温柔又有耐心,我们都喜欢你,其他帐篷的大人也在夸你,我还听见有人打听你结没结婚呢,说想给你介绍对象。”
她说到这里笑起来,想看谢濮会不会不好意思,但谢濮更像是呆住了。
海棠有些慌,“哥哥你怎么了,是我说错话了吗?”
谢濮回过神,“没有,只是……你真的觉得我很好吗?”
“当然了。”海棠没有犹豫,“我很讨厌男人,但是我知道你是好人,我愿意相信你。”
谢濮想起这几天的观察,海棠确实很不喜欢和男性接触,他有了些许猜测,严肃问:“海棠,你愿意告诉我你为什么讨厌男人吗?”
海棠迟疑一下,四下望了望,确定周围没有人才点头,“但是你不要告诉别人。”
得到谢濮的保证后,她才开口:“我有一个邻居姐姐,她很漂亮对我也好,但她不爱出门,我想见她只能过去找她,有一天我去找她,我看见……我看见……”
海棠的声音抖了抖,谢濮安抚说:“不要急,你慢慢说。”
“我看见有人压在她身上,脱光了她的衣服。”
说到这里,谢濮已经明白了。
海棠其实还是懵懂,只是凭直觉认为那个画面很恐怖,“那个人是我们村的混混,他离开以后,我去问姐姐刚才是怎么回事,姐姐只是哭,求我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还说让我不要相信任何男人。”
谢濮问:“你姐姐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海棠茫然道,“她有一次想要上吊,但被我拦住了,那以后她就不爱说话了,也不再理我,后来下暴雨,我被带到安置点,就没再见过她。”
海棠的姐姐心理一定出现了问题,说不定还会再次寻死,谢濮冷静道:“海棠,你还记得我说过的吗?我是一个精神科医生,你姐姐现在生病了,必须进行心理疏导,不然她还会继续寻死。”
“不行!”海棠慌起来,“姐姐不让我把这件事告诉别人,而且……而且她不会相信你的,等我以后成为医生再去治她的病还不行吗?”
“来不及的。”谢濮轻声说,“到那个时候就来不及了,你见过蒋医生,他是一名比我优秀很多的医生,他一定能治好你姐姐。”
“可是……可是姐姐不让我告诉别人,我这样做对吗?”
“你是在救她。”谢濮声音放低,“海棠,等灾情结束,你带着姐姐来找我,好吗?”
良久,海棠点了下头,“欺负姐姐的混混要怎么办?凭什么姐姐那么难过,他却能过得很好。”
谢濮沉默一瞬,说:“这件事要你姐姐来决定,看她要不要混混付出代价。”
这件事定下来,海棠再次确认:“我真的是在救姐姐吗?”
谢濮给予肯定的回答。
海棠说:“我以后要做一个最厉害的医生,救很多很多人……像姐姐这样的人。”
第82章 你别拿刀戳我的心了
晚上谢濮把事情告诉蒋雪青,蒋雪青摇摇头,只说:“不会这么简单。她不敢把事情说出去,不止是怕得到混混的报复,更怕的是外界的流言蜚语吧,她怕到这种地步,把所有错误揽到自己身上,又怎么会肯接受别人的帮助?”
流言蜚语杀人于无形,更别说是在一个闭塞的小村子里。
谢濮问:“那就置之不理吗?”
“你都把我架上去了,我怎么置之不理。”蒋雪青说,“等灾情结束我问一下相熟的女医生,女性的话她应该更能接受一些。”
经蒋雪青这样一说,谢濮才发觉自己之前想得太简单了,“谢谢你蒋医生。”
帐篷里熄灯早,蒋雪青在黑暗里笑了一声,“没什么好谢的,毕竟我是个‘优秀’的医生。”
第二天谢濮先过去安置病人的板房,看他们的伤口有没有发炎,海棠就跟在他身后,谢濮检查完一个,说没有发炎,她就在纸上画一个勾,做得有模有样,期间有人开玩笑:“海棠这么厉害了,都做医生了。”
海棠回一个笑,“是谢哥哥教我的。”
检查完所有病人,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海棠跑出去询问,很快回来对谢濮说:“物资到了。”
谢濮记得物资应该下午才能送过来,“怎么来得这么早?”
海棠说:“我问清楚了,到的不是政府物资,是有人捐赠的物资。”
原来是这样,现在路不好走,政府送的物资都要调直升飞机,不知道私人捐赠的物资是怎么送过来的。
谢濮穿上雨衣,一边对海棠说:“三号房病人没有发炎情况,你把这个告诉隔壁帐篷的医生,我去外面帮忙搬物资。”
海棠应了一声。
海棠做事细心,谢濮没有不放心的,他掀开门帘往外走。
今天雨下得不大,空中只有飘散的雨丝,显得远处有些雾蒙蒙的。
物资不能被雨淋,有部队的士兵帮忙,大家都沉默地加快了动作,谢濮被这种气氛感染,也跟着加入进去。
物资里有食物也有一些其他生活用品,他草草看了两眼,在心里感谢这次的捐赠人,一边抬起箱子,他连着走了几趟,觉得自己只拿一个箱子还有余力,于是学着旁边士兵那样一次搬两个。
抬起的一瞬间谢濮就知道他高估自己了,路面泥泞,他没走出多远,就在地上滑了一下,勉强稳住身形,箱子那头多出一个人,帮他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