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打开手机,给火柴人头像发去了第一条信息:
——有空的时候,能来一下病房吗?有问题想请教一下。
见没有得到回复,蒲千阳就先在Word文档里用中英双语起草一份邀请性质的文件。
对方有兴趣,自己有兴趣,想必卫教授的团队也有兴趣,这叫三赢。
虽然自己的权限被锁得差不多了,但作为高级职员,他每个月的公账额度跟其他人是统一的。
发展新客户,维护老客户,参加会议混脸熟,哪个不需要花钱?这些都是必要开支,该花就要花。
写着写着,蒲千阳敏锐地从这外籍研究员的邮件中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计划书中署名的成员一共六人,按照姓氏拼音排列,所以自己在写邮件的时候也就将他们的名字逐一排列在了收件人的位置。
然而这人回复自己的邮件却只抄送了四个人。
也就是说,加上他自己,这回复只有团队中的五个人能看到。
少了一个。
少了谁呢?
蒲千阳正欲把两个页面放在一块查验校对,就听见了敲门声。
等他抬起头的时候,祝云宵已经站在他的身边了。
“收到你的消息,刚好在附近,就直接过来了。”他观测了一番周边检测仪器的运转状态,“什么问题?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心跳规律,一切正常。”蒲千阳全屏化邮件界面,把电脑旋转九十度正对着祝云宵,“想麻烦你用通俗易懂的话解释一下这人在问什么?”
祝云宵俯身,看着屏幕,快速浏览了一遍后解释说:“他问的是……”
让一个身高一米八多的男人弯下腰盯着这么小的屏幕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蒲千阳便往左侧挪了些位置,随后用右手拍拍床边。
这个动作含义很明显,连脑子最不好使的宠物猫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邀请。
翻译中的祝云宵停顿了一下,随后顺势侧身坐了下来,坐在了蒲千阳腾出来的地方上。
两个人肩并着肩,用着两个人学生时代讨论题目时惯用的姿势和语调,你说我听,我问你答,一条条地拆解着“试卷”上一连串问题。
仿佛这中间的十年从未消失过一样。
等祝云宵依次解释回答完,才回过头问向蒲千阳:“这是什么?这位又是谁?”
蒲千阳概述了一下来龙去脉,然后干脆地把电脑搁到了祝云宵的腿上。
“其他部分我来写,但回复他的问题还是你来吧,请。”
祝云宵接过蒲千阳递过来的电脑,左手托起底部,右手飞速在键盘上敲下了一行行的文字,起流畅性有如成竹在胸。
不多时,他就把电脑还给了蒲千阳。
蒲千阳随即把自己在word里准备的内容粘贴到了祝云宵敲写完的段落的下方。
做完这一切,他又把电脑递回到了祝云宵面前:“在抄送地址写一下把你的邮箱。”
但这次祝云宵并没有直接按照他说的做,反而轻轻摇了摇头。
蒲千阳立刻反应了过来他在顾虑什么,解释道:“我觉得你不用担心什么‘僭越’或者‘越俎代庖’的问题。”
“因为这封邮件里的内容就是你回答的,无论是基于事实,还是基于科研精神,我觉得带上你的名字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至于卫教授那边的邀约,我会单独再联系的。”
“好丈夫,两头瞒。有些时候道理是通用的。”同一个姿势保持太久,蒲千阳活动了一下肩颈,歪着头看着祝云宵调侃道,“如果后边当真出现问题,我会对你负责的。”
祝云宵轻笑一声,“三天饿九顿的那种?”
蒲千阳一时语塞,“只要你别顿顿米其林,我养你都行!陶安嘴不咋把门儿,你就放过他吧。”
“顿顿米其林不至于,我做饭还可以,你包材料费就行。”祝云宵就着蒲千阳的手在电脑上敲下了自己的邮箱,“我那边还有工作,有需要再找我。”
“OK,你忙你的,明天见。”蒲千阳收回电脑,开始完成最后的邮件收尾工作。
随着一声关门的响动,房间里又只剩下了之前还在伤春悲秋自我感动的何广渊和专心工作的蒲千阳。
被这两人全程无视并且完全无法融入这种氛围的何广渊目瞪口呆。
半晌后,他悄声问:“所以,你俩该不会真的是……”
“不是。”蒲千阳头都没抬。
然而他话音刚落,一句男声从房门外穿了进来:“什么?不是?真是岂有此理,我不允许,收回去。”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快门声响。
一个被一顶黑灰贝雷帽压住了满头自然卷的身穿全是口袋的开衫的身影从病房外闪了进来。
“祁一山。”蒲千阳一打眼就认出来了这人的身份,“你这是从传媒学院毕业后转职当职业娱乐记者了?你的远大理想呢?”
“公司的命令罢了,我也想写点正经新闻,可现在正经新闻谁看啊,别跟我抬杠说你看。”祁一山摆弄了两下自己手里的相机,对着桌上的物件就开始调试焦距,“你知道祝云宵在哪呢么?你说他能让我拍两张吗?”
“拍我可以,别拍他。”
祁一山先是不屑,“你的照片早就全网飞了,根本不值钱。”,随后又苦着脸,“我和我的同事蹲了那么久,硬生生是一张正脸都没拍到,就连最近爆火的那个小鲜肉都没这么难拍。”
“再拖两天这热度可就掉光了啊,我的季度奖金,我们的年终奖。”
蒲千阳在说风凉话和出馊主意之间选择了后者,“怎么?你没试过混进大学假装学生之类的不入流的手段?”
“你不要用你的兴趣和从歪门邪道听来的手段来挑战我的饭碗,他这几天就没回学校啊。”祁一山严肃地指正。
“你说他最近没回学校?”蒲千阳心下一动,但又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那他一个学生能去哪?”
第148章 背地里搞小动作
“要是我知道他在哪还能一张照片都拍不到吗?”祁一山把镜头对准了蒲千阳,蒲千阳甚至能在上边看到自己在光学涂层作用下的七彩的倒影。
估计自己确实是再次扑了个空,祁一山无奈地把相机放了下来,扣上相机盖,嘴上絮叨着:“走路跟人五条街之内必丢,开车跟人四个红绿灯之后就见不着影了。”
“太离谱了。”
之前的两人对话蒲千阳原本只是出于社交礼节,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可直到听到这里,他觉察出一些不对劲来。
就算是再警觉的普通人,甚至包括会特意留意狗仔的明星,也不可能做到这么轻易地就甩开靠这个吃饭的娱记吧……
可是他现在明明确实是个如假包换的学生,能入学就说明连国家都没查出问题啊……
祁一山收拾好自己的设备,随后突然心生一计,凑过来用胳膊肘拐了两下蒲千阳,“要不你帮我把他约出来,我请你俩吃饭?或者你有没有一些独家内部消息可以分享给我?”
被他的动作搞得回过神的蒲千阳发现,这祝云宵挑选的垃圾袋的大小真合适,非常适合把祁一山的头套进去再打一个死结。
他拒绝了祁一山的鸿门宴,正直地批判道:“就算是娱记要有记者的职业操守。靠自己挖出来的新闻才是真新闻。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懂?”
“更何况我和他十年都没见了,对于他的了解可能还没你这两天刷短视频知道的多呢。”
曾经的祁一山很容易被蒲千阳那无辜的眼神和花言巧语蒙骗,可现在他是嗅觉敏锐的祁·钮钴禄·一·拍人无数·山。
他双手往胸前一揣,“你知道自欺欺人这四个字怎么写么?”
“不知道,您教教?”
“解锁手机,打开相机功能,点击反转摄像头,在你脸上。”
两个人互怼一通后,感觉距离拉近了不少。
蒲千阳切出自己刚刚打开的页面,指着一个人的照片说:“跟你打听个人儿。搞科研的,因为成果上过一些新闻,可这最近几年销声匿迹再无动作。”
祁一山眉头一挑,“我再强调一遍,我现在是娱记。”
“就算你不知道,只要在这个圈里,你也肯定能接触到搞这方面新闻的记者吧?”蒲千阳穷追猛打,“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祁一山沉默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行吧,我尽量帮你问问。”
“谢了,要是有个什么结果,回头我请你吃饭。”
“那你能顺便带上祝云宵吗,就算不是最近请也没关系,炒冷饭也是娱记工作内容的重要部分。”
“……那你别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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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一山业务能力很强,因为祝云宵最近真的很忙,忙到根本没回学校呆过。
毕竟他这次回港城,又不是真的来上学的。
不过他吃饭时跟蒲千阳说的是真话。
他确实在想,如果有人背地里搞小动作,自己该怎么处理才好。
只是这个“背地里”并不是在什么大学或者实验室,而是汤彦当初占下的港城六成的地下赌场。
“小动作”也不是什么抢约实验器材、经费额度和项目申报之类的小事,而是涉及到数千万流水的地下钱庄账目。
不对蒲千阳说假话是他给自己刻的信条,但对于现在的自己而言真话是决计不可全说的。
他怕自己承受不了这个代价。
但具体是什么代价呢?
他自己也不清楚。
只是下意识觉得,现在切实沾了污的另一面的自己是不应该出现在蒲千阳面前的。
医学生祝云宵,是最应该,也是唯一可以被允许的,配得上站在那人身边的自己。
话说回来,在他的计算中,这几天正是有人要开始行动的时候。
之前那句“放”,既是让放掉那个人,也是让对面对自己放松警惕。
毕竟有谁能料想到那么多人用了各种设备都没能检测出来的标记竟然被一个人单凭一双手就识破了。
既然在这“最后一道防线”中也没有识破,那他们的信心自然也就膨了起来,做事也就不再那么细致。
不细致,就会有漏洞。而即使是最细微的漏洞,在这种钢丝腾挪刀尖舔血的行当里也是最为致命。
而那句“等”,就是在等对方自投罗网。
赌场的卡牌折旧很快,基本上几个月就会换一大批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