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云宵懒得再装乖听一次佘先生的学术生涯,当即出声打断道:“所以呢?那为什么第一个用你的理论救人的人不是你?是不想吗?”
这句话一出口,佘先生瞬间语塞。
因为确实不是他。
因为确实不是不想。
不然他为什么要独自耗费这么多年去研究和迭代工艺,然后申请了可以堵死之前自己所有方案的专利?
在他停顿的瞬间,祝云宵又补了一句:“而且你是不是很羡慕?”
这句话看似没头没尾,可佘先生第一时间就知道面前的男人到底在指向什么。
他羡慕那个过去的自己。
所以他想杀死过去的那个愚蠢的自己。
他想要重生。
然而不等佘先生压下自己的情绪,那边祝云宵又轻轻嗤笑一声,自言自语一般:“不管到底有什么苦衷,说一千道一万,自己的东西自己保不住,那不就是无能吗?”
现在两人之间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佘先生一伸手就可以抓住祝云宵的衣领,给他的左耳来上一拳。
就像当年的那一拳一样。
然后逃跑也好,报警也好,怎么都好。
可他挥不出去。
他动不起来。
“杀掉他,杀掉过去的自己,和杀掉现在的自己。”那柄□□此刻被祝云宵握在手里,刀尖直指着佘先生的喉头,“您选一个吧。”
“或者我帮您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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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城通行证不好申,蒲千阳作为边城集团的经理人之一,也因此被几位私交比较好的同事私下委托了拜访客户的任务。
所以在确定专利的事情基本没有转机之后,他就把心思转移到了其他的事情上。
在这期间,祝云宵作为“地头蛇”,也带着蒲千阳去参观了不少地方。
港口,公园,美术馆,大剧院……
两个人就像分别多年的好友一般,保持着一种成年人默契的社交礼仪之中的微妙的距离。
其实有很多次,蒲千阳想再次提到那个被路过的汽笛打断两次的问题: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为什么会回这边?又为什么会重新选择当医生?
可转念一想,自己真的需要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吗?
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会让自己安心吗?
祝云宵在回答自己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感受呢?
最后,蒲千阳下定决心,以后把这个问题烂在肚子里,再也不要去问答案了。
就当这十年直接蒸发过去,反正自己也很满意现在两个人仿佛最好的朋友和最默契的伙伴一样的关系。
转眼间两人就要回去了。
和祝云宵面对面坐在机场咖啡厅等候安检开放的蒲千阳里一边敲键盘,一边憋屈地喝下了一杯表面撒了些碎橙皮屑的纯牛奶。
而他对面的祝云宵,虽然望着窗外的停机坪外远处的城市风景,实际上是在看在玻璃映出的坐在自己身边的蒲千阳的倒影。
下一秒,蒲千阳接到了一个电话。
祝云宵看到来电人是陶安后,先是微微蹙眉,随后将头扭回观景方向,在蒲千阳看不到的角度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你想要,我做到,你得到。
第163章 这么哲学
“主动退出项目?为什么?”蒲千阳难以置信。
是什么风能让那个戴助听器的滑头主动退出这个死而复生的仿佛白捡的便宜一般的重大项目?
而且这么突然?
其实电话另一边的陶安也有相同的困惑。
自从蒲千阳出差后,接待研究小组的任务就落在了自己这个蒲千阳的嫡系名誉助理头上。
一直以来自己都跟在蒲千阳身后,跟着他指哪打哪。
所以严格意义上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脱离蒲千阳的独立完成任务。
而且这可是自己敬爱蒲学长痊愈后的亲手操办独立挖掘的第一个案例,绝对不能出差错!
作为土生土长的港城人,无论是陪吃陪玩,还是叭叭点“有史以来”对于陶安来说不过小菜一碟。
跟蒲千阳的时间久了,他也培养出了一些对于人的基本的判断力。
总之,他也非常不喜欢那个戴助听器的家伙。
如果用一种动物来形容那家伙给自己的感觉,大概就是旱地癞蛤蟆,沾满土腥气的同时还反射着滑腻腻的水光。
“我也不知道啊。反正就今天突然就回老家了。”陶安回忆着之前电话里的内容,只恨自己当时没多长一个心眼没把通话内容录下来,“而且其他研究小组的成员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比我还吃惊。”
蒲千阳才不相信这种人会突然良心发现,于是他试图分析出一些蛛丝马迹:“那之前发生了什么比较异常的事情吗?”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两天这人身体不是很舒服,就一直待在宾馆里没跟着其他人行动。”陶安答道,“出于礼仪,我也拎着东西去探望过,当时那人脸上确实没什么血色,说话声音也有些奇怪。”
“那这种级别的病能在这么短时间里就自行痊愈了?”蒲千阳发现了一个疑点,“人也没去医院什么的?”
“这个我还整不知道啊。感觉是没去吧,毕竟感觉他那段时间整个人都起不来了……”
蒲千阳原本还想再挖掘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可随后他的手机提示有另外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而手机系统这通电话的属地是香城。
那这优先级就很显而易见了,大不了回去按着陶安把这些天他们吃了什么、去了哪儿、见了什么人,统统按照时间线捋一遍,总会有发现的。
不过话说回来,当然,这人主动退出这个结果是喜闻乐见的,不挖掘深究也没什么问题。
反正结果是好的对吧。
“蒲经理,请问您今天有时间吗?”
这个声音属于那个三番五次帮佘先生骗自己的前台。
那么这个来电的目的就有点意思了。
“佘先生想跟您和您的同行人祝先生坐下来聊聊专利授权的事宜。”
今天这太阳是打北边出来的?还是正方形?
先是那个戴助听器的主动退出了项目,然后是一直躲着自己的佘先生主动找自己聊专利授权。
但相比于远在千里之外的眼神里时常透露着清澈的愚蠢的陶安,此时另一个当事人正坐在自己的身边悠闲地看风景。
“时间可能不是很充裕,我们的飞机还有两个小时就要起飞了。”蒲千阳确认了一下自己手里的登机牌上边的时间,回答了前台的第一个问题。
在他说出这句话后,前台那边明显有些慌张。
“但相比于万千人有关生命健康和人生希望的大事,两张机票微不足道。”
“我们现在就从机场出发,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到。”
挂了电话,蒲千阳看向“始作俑者”:“所以你那天跟他聊了点什么?”
“也没什么。”祝云宵泰然自若地把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顺便把充电器从咖啡厅的插座上拔了下来装进外衣口袋,“非要总结一个主题的话,大概可以说是人对自己的阶段性的价值认同。”
“这么哲学?”蒲千阳将信将疑。
把两人的行李从桌下取出来,祝云宵解释道:“我感觉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但他其实不愿意承认这是一种痛苦的折磨罢了。”
“但就我个人的经历来讲,相比于不可逆的生生死死,人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先拥有然后失去。”
十年前季岚在把蒲千阳扔到海里之后,对汤彦说过他这么做的原因是希望祝云宵可以品尝到失去的滋味。
从结果上来讲,他的目的达到了。
祝云宵确实品尝到了失去的滋味。
那种折磨,那种悔恨,那种憎恶,种种情感交织在一起化成了一枚射出去的子弹,将原本的那个只会一味逃避的祝云宵一枪毙命。
但有一点季岚忘掉了。
对于一个赌徒,既然已经失去了,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所以这枚十年前子弹一直在飞,一直在飞,贯穿了第一个对手的太阳穴,贯穿了第二个敌人的喉头,贯穿了第三个叛徒的手背……
祝云宵就这么踩着一个个属于别人的“失去”,成为了白手套。
直到在医院里,在祝云宵再次见到蒲千阳的时候它才化为了齑粉。
可此时蒲千阳并没有领会祝云宵这句话背后的情绪,只当祝云宵在跟自己探讨一个哲学话题,“所以你让他失去什么了吗?”
“我没有。”
是他们自己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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佘先生这两天只要一合眼,当天晚上的场面就会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浮现。
“或者我帮您选一个?”
三棱刃的刀尖此时距离佘先生的喉结已不足一毫米,但凡佘先生稍有晃动,这雪亮的刀刃就可以划破他的皮肤。
一时间,整个房间鸦雀无声,仿佛在等着祝云宵的宣判。
佘先生的冷汗从发际中淌了下来。
祝云宵突然笑了出来,“这题不难吧?”
“这答案不是非常显而易见的吗?”
“倒不如说,现在还活着的,应该只有那位过去的您了吧。”
他退了半步,用刀划开了原本戴着助听器的男人的衣服,露出了一道蜈蚣似的疤痕。
“这个。聋了一边耳朵,摘了一个肾,慢性病一大堆。跟死了区别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