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祝潇的日记翻来覆去看了个滚瓜烂熟的蒲千阳的潜意识告诉他,不可能。
但没有证据的话,这个想法他也只能埋在心里。
嗯,最多告诉一个祝云宵。
既然双方都不是好糊弄的,那就去掉一些弯弯绕绕就走之前自己、祝云宵和季岚商议下来的流程吧。
终于再次找回自己定位的曾铎轻咳一声,从自己寡淡的中文文库中淘出了一句:“站着待客,不成体统。”
“夫人,请进。”
这次他选择学习蒲千阳所使用的讨巧的称呼,并行了一个在他认知中最正统的中式礼节。
在跟着林启年夫人进门时,蒲千阳有意无意地提醒道:“夫人,在开始之前,我需要纠正您一件事。”
待到她看过来后,蒲千阳勾起一个极具亲和力的微笑:“林启年在我们手上不假,但林瑛不在。”
听到后半句话,林启年夫人微微眯缝起了眼。
主动埋了这么一个“隐患”后,蒲千阳似乎闲聊般说:“无论是经历还是资历,我都得叫您一声前辈。”
“那么前辈您想必是非常能够认同那句……”他用极其隐匿的手势向上指了指天空,“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所以,就算不是这次。下次,我们也一定是会见面的。”
此句说罢,蒲千阳不再言语,把主场的控制权交还给了曾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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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礼雅堂主厅地下三尺的地方,祝云宵推门进入了一处完全密闭的暗室。
人常说狡兔三窟,这礼雅堂的人比之兔子更是聪明上好几倍。
祝云宵曾以为中央赌场内部那些弯弯绕绕的密道已经足够复杂了,可这礼雅堂的地下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甚至可以说为了留下充分的操作和逃跑的空间,当时这些人几乎快要把地下个挖空了。
但无论这里被修缮地如何宽广,灯火被应用地如何巧妙,只要是个身心健康的人待在这里就会感觉到一种由土地传递而来的从外及内的压力。
所以,这里一直以来最重要的核心作用是,逼供。
看着桌边为自己提前准备好的冰冷刑讯道具以及被死死捆绑在椅子上的林启年,祝云宵的心情非常平静。
就算现代社会容不下私刑,可毕竟这些灰色地带本就一直在夹缝生存,见不得光也上不得台面。
自然也没有那么多约束。
直到看到陈列在那些道具尽头的手术刀、风险和酒精的时候,他的瞳孔才微微颤抖了两下。
不过相比于过往自己对这类行为的极度排斥,现在他已经全然接受了“总有人掌握暴力”这样一个理念。
那么“把握暴力”则是一种最后的温和。
拎起手术刀的刀柄,祝云宵熟练地拆开被纸裹起来的锋利刀片。
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后,刀柄和刀片就那么顺理成章地固定在了一起,成为了一柄被人执掌着的无往不利的工具。
至于,它的诞生是用来杀人还是救人,就不是它能决定的了。
从手术刀细窄刀刃的明澈反光中,祝云宵看到了静静站在门口的季岚。
“会下不去手吗?”季岚问。
季岚当然知道当年那个在海港的凛冽夜风中空有一身家传绝学但内心极其的无助小男生和“白手套”祝云宵早就不可同日而语。
可在祝云宵放弃了其他更为可怖直观效果也更好的道具选择了从结果上可以轻拿轻放的手术刀的时候,他心中腾升起了一种极为不解的怒其不争的想法。
“你知道为什么,当时我明明可以让人把蒲千阳从吊车上安全放下来可我没有这么做吗?”季岚突然旧事重提。
不提起这个话题还好,被一提及这件埋在祝云宵内心深处永远都没法磨平的对自己蒲千阳存有愧疚而且永远无法弥补的事情,祝云宵整个人的气场就有了变化。
季岚感受到了这种变化,也深知现在两方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破坏合作基础并不是很明智的举动,但他还要接着说。
“就是为了给你补上祝潇大概率还没来得及教你但他教过我的一些事。”
“比如,让你感受并记住,什么叫做失去。”
“什么叫,无力保护的痛苦。”
然后在祝云宵冰冷的目光中,季岚自顾自地走了过来,斜瞟了祝云宵一眼。
“我以为你学会了呢。”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季岚信手从那一堆工具中挑了一把边缘带着不规则毛刺与凸起的奇怪物件,眼都不眨地垂直插入了林启年的掌心。
在它宛如昆虫口器一般差互的锋刃的作用下,林启年的手心瞬间就豁开了一道口子。
深红的血液立刻从他的掌心渗了出来。
然而季岚对于远不满足,又将那物件狠狠一转。
原本只有细细一道的深红血液瞬间宛如被掘开的泉眼一般涌动起来,液体很快就盈满了手心开始往手掌的边缘滴落。
“季平之的遗物在哪里?”
那林启年也是硬气,就算被贯穿了掌心也愣是一声都没吭,反而是在听到季岚的问话后咧嘴笑了起来。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能见到这么多熟悉的面孔。”
全然不顾自己的处境,林启年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季岚。
“季平之的种。”
随后又转而看向了祝云宵。
“祝潇的种。”
然后他乐了起来。
“那这两灾星四舍五入可又算是凑在一块了。”
季岚把那物件拔了出来。
因为那锯齿般边缘的存在,在那物件被拔出的时候勾带了几条连缀成线的血丝与肉条。
随后季岚又朝着林启年手中央的伤口处将它插了回去。
“季平之的遗物在哪里?”
饶是林启年精神上可以压制住自己的痛苦不让自己服软,可他的身体却开始因为最原始地生理反应机制开始流汗。
“遗物?”他咬着牙挑衅地说,“你是说装着那些破工具的箱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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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物?”林启年夫人回忆了一下,给出了这个结论,“因为最后的现场并不是我们收拾的,所以我没什么印象。”
蒲千阳与曾铎对视一眼,然后由曾铎问道:“那么是谁收拾的呢?”
“这事儿知道了对你们没有好处。”林启年夫人不带任何主观色彩地说,“如果礼雅堂想在香城重振旗鼓,那么知道这些不仅对你们没有助益,而且只会带来隐患。”
蒲千阳说:“感谢您的坦诚。但事实对一些人很重要。”
等到林启年夫人看向自己后,他又强调一句。“远比一些身外之物重要。”
林启年夫人其实早就看出来,虽然曾铎是这里名义上的主人,但至少在当前的谈话中,把控着局面整体走向的是这一个没有任何香城口音的男人。
这个男人的洞察与判断超出她的预料。
而且相当有风格。
不知道如果这样的人如果能早二十年出生在这里,香城又会是什么模样。
可是她又一想,那个祝潇也不是香城本地人。
要是当真让两个外乡人影响了香城的局势,那包括吴芸在内的自己这些坐地户还真够丢人的。
“虽然感受到了你的态度,但抱歉,为了其他的一些人,我还是不能说。”收拢了心思的林启年夫人将蒲千阳的话原模原样地还了回去,“但我可以给你们一些提示,具体能挖掘到什么程度,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第297章 父债子偿
在这段长达几个小时的对话中,蒲千阳且问且听,终于是将当年的事情从不同视角下两厢印证了个八九不离十。
“所以总结下来就是,当时的地虎残部接到了来自‘官方’的授意,让你们秘密看护一处场所并且不可以放任何外人出入。”蒲千阳最后出面总结道,“那季平之虽然是受了邀前来,但并不在被允许出入的名单上。”
……所以他就再也没有出来。
这个残忍的结果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就自不用蒲千阳说出来了。
“没错,这点我们承认。”林启年夫人阖上眼轻叹一声,“但那秘密场所里有什么,为什么天鹰会要把季平之带来,带来又是为了什么,当时我们全然不知。”
听完整个故事已经呆了的曾铎不禁下意识追问:“当真是全然不知吗?”
那什么十吨黄金的风言风语可是传得甚嚣尘上,连才回来这么几天的他都有所耳闻。
“全然不知。”林启年夫人看了他一眼,再一次强调,“我说了知无不言,那就一定是知无不言。”
曾铎自知凭自己的斤两是把握不住这边人心隔肚皮下的弯弯绕绕的,便用眼角余光向蒲千阳寻求场外帮助。
看到蒲千阳给自己打出的肯定的手势后,他才将目光重新转回去,郑重地看向林启年夫人:“既然如此,那么礼雅堂相信您。”
在曾铎说出这句话后,事件的性质就有了变化。
因为有林启年夫人这位地虎尚存的人员佐证了当时季平之的确是因为其他未知原因被请来的,这至少对于礼雅堂来说是杜绝了被认为是卖友求荣的可能性。
但蒲千阳却不满足于此。
作为祝云宵的伴侣,他有义务替对方排忧解难。
“对于曾老板来说,的确到这里就可以了,但我个人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看似随意地变换了一下姿势,顺便撩动了一下有些散乱的发丝。
待到林启年夫人看过来后,他方才问:“祝潇在这里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祝潇?
祝潇!
听到这个名字从面前的年轻人口中说出的时候,林启年夫人微微皱起了眉。
虽然在事发之后林启年带着自己彻底脱离了地虎的身份,但以当时的混乱情况,很多消息并不一定需要身在局中才能获得。
比如,礼雅堂被日月帮一夜之间起了底,几乎连半个堂口都没剩下。
又比如,香城里再也没有人敢提祝潇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