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火柴按在盆中确保其彻底熄灭后,郑执毅毫无形象地在墓碑前铜盆的一边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了电子烟。
“当特首比我想象地还是要轻松一点。”他陪了一口,“所有人都是好人,所有人都会来配合你。”
“但代价呢,就是我需要更加仔细地去甄别和观察,别人跟你说的话是真话还是假话。”
他冷不丁笑了一下,“毕竟,连你都会跟我说假话呢。”
在他说出这句话后,原本就阴着的天空飘了细密却温润的雨。
骤然落下的水珠把铜盆中燃到最后一个角的纸钱淋灭了。
“看,撒谎的人天都要罚你呐。罚你收不到钱,地下没法买烟哦。”郑执毅大笑一声,任凭细雨落在他的肩头。
他继续仿佛聊天一般说:“至于工作部分,可以说推进地相当顺利。那些我曾经跟你说过的‘天方夜谭’都在一步步变为现实。”
“你在这里应该是能看到的。”他从左到右地看向那些或远或近的工地,以及在海雾中隐没的巨轮。
但在看到一个建筑的时候,郑执毅突然停下了动作,“可是有件事我始终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在他此时的视野中,中央赌场的高塔璀璨醒目地立在那里,一如既往。
“虽然以前一直对这以中央赌场为核心的香城黑暗面只是有所耳闻,但到切实接触之后才发现这里边的盘根错节当真是比我们那边只多不少。”
“如果当时你别去越过祝云宵的底线,说不定我是可以在任期里让香城变得更干净些的……”
电子烟的烟身上亮起红色的电量警示,郑执毅掂了两下把它揣进了口袋,“算了,不说了,反正有劳你在下边多通融走动一下吧。”
每次他来跟郑二其实聊的话题都差不多,也不知道这人有没有听腻。
听腻也忍着吧,不然为什么连抱怨的梦也不给自己托一个。
郑执毅起身朝着园区大门方向下山而去。
雨势突然变大,从原本的绒毛细雨变成了针织连绵的小雨。
好在路边还有个平日里供人歇脚纳凉的亭子,郑执毅便走了进去打算等这一阵雨过去。
他前脚走进亭子,后脚就有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跟了进来。
奇怪的是,这人明明手上拿着伞。
郑执毅心中顿时竖起了防备。
“郑特首,您好。”来人果然直接叫出了他的姓氏与官职,“可以耽误您一小段时间吗?”
“有件小事想取得一下您的同意。”
郑执毅倒没有感觉惊讶,毕竟求他办事之人多如过江之鲫,要是一段时间没碰上那么几个他反而会觉得奇怪。
他毫无感情地开口道:“如果是公事,请走正统的预约平台。政府的工作人员会分流审核。”
“如果是私事,恕不奉陪。”
被这么直白地拒绝,来人也不恼,反而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
将雨伞上的水珠抖落,蒲千阳把伞放到一边,一边从口袋里掏着什么一边用仿佛聊天一般的语气说:“这件事对我来说是算是半个私事半个公事,但对您来说应该算是公事。”
“而且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的那种公事,或者说最好没有人知道的那种公事。”
在蒲千阳说完这段话的时候,他刚好将自己的证件拿到了郑执毅面前。
郑执毅自然是认得蒲千阳证件上的标记的。
而带着这个标记的人的到来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有什么公事,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的?”他半是求教半是讥讽地说,“尤其是你们那边不是讲究一个光明正大吗?”
蒲千阳宽容地笑了一下,随后一个非常古怪且饶舌的发音从他的唇齿中说了出来。
似乎确认了一下自己的发音没有错误后,蒲千阳将手遮在嘴边朝着郑执毅靠近了些距离,“这是它在我们那边档案书里的原版本名字,在香城这里,它应该会被称呼为……”
听到蒲千阳伴随着成珠儿从屋脊滑落的声音说出的这个隐秘代号,郑执毅猛然纂紧了手中的火柴盒。
这件事是香城的无妄之灾,他坚决不能接受有任何势力拿这件事做文章。
经过薛魁的敲打,蒲千阳早就将香城政客特有的反骨情绪了然于胸。
于是在郑执毅否决自己的任何提议之前,蒲千阳立刻给出了态度。
他后退一步,张开双臂,“如您所见,我现在是一个人来的身上也没有带着任何窃听设备,说明对面想给您一个机会。”
虽然很想驳斥说香城不需要对岸的“指点”,但郑执毅也知道,绝对不可以给对方留下任何借口来介入香城的优先级远大于其他的任何香城的行动。
“说明你的来意,年轻人。”他说。
蒲千阳便用最简练的语言将二十年前祝潇留下的谜题与摊子讲述给了郑执毅。
郑执毅认真地听着。
思考过后,他问:“你打算用什么理由让我批准文件的借调呢?”
“所以,您这是答应了?”蒲千阳反问。
郑执毅不答,见此时雨暂时停了,便继续朝着山下走去,“按照正常流程,你需要去香城政府服务网站上填写表格,十个工作日内会有回复的。”
“十一天。”蒲千阳依然站在亭子里,“那边只给我十一天。”
“再扣掉一些布置和实验的时间,您要是觉得十个工作日可以让香城政府想出并执行一个更加妥当的计划的话,那今天我们就当没见过。”
听出了对方言语中的言外之意,郑执毅猛然回头。
将伞重新打开,并朝着上山方向走去的蒲千阳在郑执毅的视线中轻巧转身,“要是不能,有个方法总好过没有,不是么?”
“而且按照原则,要是没能完成任务,我会是先被追责的那个。”
“二十个工作日后,应该够各位找到个好办法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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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配合蒲千阳的需求,也为了向郑执毅位代表的香城政府表示礼雅堂愿意投诚效忠的态度,曾铎大手一挥,硬是在短短几天时间内从香城以及东亚周边地区集齐了九吨的黄金。
另外一吨的锡则是作为添头,被悉数熔进了黄金之中,经季岚的校对与调整后熔铸成了与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十吨黄金”。
另一边,祝云宵则是日夜无休地检视着跟祝潇人生最后一段时间有关的点点滴滴。
掰开揉碎了地去分析,去寻找那被祝潇撕下的笔记本的踪迹。
眼看着其他人那边的进度都推进得非常顺利,只有自己这里卡住了壳,任凭祝云宵心性如何。
虽然蒲千阳也宽慰过自己,就算没有找到祝潇的日记原篇,他也能把祝潇当时的行动还原个八九不离十。
起码也是能把这件事交代过去永远地不会再被人翻出来做文章的水平。
虽然祝云宵可以无条件相信蒲千阳对自己的承诺,可祝云宵心里过不去自己这道坎。
如果不能找到祝潇留下来的日记,自己这个儿子,当得真的是太失败了。
如果没能将前辈埋下来的隐患彻底根除,那自己这个白手套也是非常不称职的。
自以为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践行着最正确的道路却让最重要的东西从指缝间悄然溜去。
是夜,祝云宵横竖无法入睡。
在确保没有吵醒身边的蒲千阳后,他独自来到了储藏间抬手摸上了那副画。
这是祝潇藏了二十年的消息,如果自己是他的话,应该会把它设为……
然而只这么一触,祝云宵就发现了端倪。
这画的温度似乎太凉了一些?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祝云宵又换了一只手按在了画面上。
在他接触到画的瞬间,一种冰凉自画布后方侵袭到了他的指尖。
祝云宵试图去扣动画布,可任凭他如何努力那光滑的画布由始至终地都紧绷在画框上。
一副如果不彻底破坏这幅画的话就休想把东西从里边取出来的架势。
祝云宵突然无声地笑了起来。
好一个逻辑闭环。
自己怎么就忘了,这可是祝潇最喜欢跟自己玩的游戏。
祝潇在决定把秘钥留在自己身上就规划出了两条道路。
如果自己不被牵扯到香城的漩涡之中,那么着最重要的一道秘钥就永远不会落到别人手里。
如果自己选择主动加入了香城的混沌,那么他就相信自己一定会在足够强的时候涉足了解到当年他的布局。
进而有那个资格去决定如何处置他留下来的东西。
于是祝云宵就找出了一个打火机将画点燃了。
只见他面前的画卷被逐渐膨大的火舌包裹了进去。那一桌的宾客在扭曲火光的光晕中仿佛活了过来,对着祝云宵或是微笑或是耳语。
等到画被烧被至半身时,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画里掉了出来,在落到地上的时候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响。
第309章 跟主谋对答案
“对祝潇,我算是彻底服气了。”第二天醒来被祝云宵告知了这个消息的蒲千阳长出一口气,“得亏他自己还有着比较高的道德标准,不然我想香城和港城加起来大概也是没几个人能跟他对着玩心眼的了。”
祝云宵把被他收集起来的散乱纸张依照角落的页码整齐排序后交给了蒲千阳。
“现在你要的几样东西都得到了。”他坐在蒲千阳的旁边,“剩下几天的时间你打算怎么安排。”
蒲千阳也没着急立刻翻看这来之不易的手稿,反而用其轻轻敲着自己的手心,“正如我之前说的那样,就算找不到祝潇的手稿,我依然需要给五方人马一个交代。”
祝云宵略有不解:“五方?”
“以阿姨和许隆为代表的中央赌场方、以郑执毅为代表的香城政府官方、我们的雇主曾铎和季岚的礼雅堂,还有一个海的对面的那些人。”
祝云宵心中清点了一下,“这才四个。”
“还有一个你啊,笨。”蒲千阳用祝潇的手稿轻轻刮了一下祝云宵的鼻梁,“不然我放着每天当个带薪街溜子的日子不过非要跑这里来干什么。”
虽然祝云宵常年被对方以各种各样的甜言蜜语“攻击”已经多少有了些抵抗力,但往往是这种最朴实无华且不华丽的关怀语句是最能击中他的。
“然后第二步,自然是要跟当年的主谋对答案了。”蒲千阳小撩一下立刻回归正题。
他伸出手将这来自二十年前的手稿在自己面前摊开。
“无论外边传得如何神乎其神,我不相信祝潇当真能一个人在一个晚上的时间里带走十吨的物品,不论那物品是不是黄金。”一边动作他一边对着祝云宵讲解着自己的解题思路,“如果非要我从这三个限定条件中选择一个去掉,我必然会选择所谓的‘一个晚上’这个时间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