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自己的观察和猜测正中红心,货车司机开怀道:“有些时候你说话会冒出那种,嗯,那种弯弯曲曲的调调,你知道吧?”
祝潇点头,“大哥你好厉害,我都没发现,我一直以为自己普通话说得挺标准的。”
这破绽自然是祝潇自己留的,要是这司机能听出来自己的来源大概会权衡一下利弊,然后自己就能避开一些不那么必要的麻烦。
“嗨,也不怪你没发现。入乡随俗嘛,也不是坏事。”货车司机把手从方向盘上拿下来换了一下挡,“那边的生活怎么样?是不是特高级?”
“其实也就那样,工作被上司指指点点,被同事甩锅,物价还高得离谱一个月攒不下几个钱……”祝潇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他经过小心斟酌的,足以让这位货车司机听得心里妥帖舒服。
这位货车司机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要是换成平时,想听到坐在身边的这人说这么贴心的话,不花上个六位数的茶水费是不可能的。
“到了。”货车司机打着双闪减速停在了路边,对着下车朝着山间远去的祝潇挥挥手,“能走出去不容易,好好活着啊。”
拱手谢过司机的善意,祝潇迎着晨曦踏上了那条朝着山顶而去的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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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庸坤庙的招牌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天光已经亮了。
穿着现代化纤材料制成的道袍的工作人员拿着细树枝捆成的笤帚在清扫庙前的浮灰。
作为第一位客人,祝潇一走进这里就吸引了工作人员的注意力。
只不过这吸引也不过一瞬间的事情。
下一秒,一句快得仿佛烫嘴的“细线香两块,粗线香五块,多捐少捐都是缘。”从他嘴里说出后,那工作人员就重新低下头去扫他的地。
反正这种穷游学生才不会花这个钱呢。
祝潇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回到这里。
是因为这里是他和吴芸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吗?
是因为这里是他高考前来上过香然后自己超常发挥的地方吗?
思来想去,祝潇认为,自己会来这里的主要原因还是,这里的佛像见证了自己故乡的变化和自己的成长。
所以如果自己有什么想做的,就问问最了解自己的它吧。
在祝潇迈过门槛的瞬间,一句“早啊。”从他脚下响起。
饶是祝潇见的世面广,也没见过这么一出。
一个眼膜附着一层白膜头发蓬乱的男人趟在门槛后,对着他举起了一个破烂的签筒,“小伙子,抽一签吧。”
“五块,比上那香有用。”那男人咧嘴一笑。
神使鬼差般,祝潇将另一只脚跨过这个半瞎男人,回过身在签筒里塞了五块钱。
“那行,来一签吧。”
“谢谢贵人。”那半瞎在摸索着取出纸币的时候顺势蹭了一根签出来。
半瞎用手捻过那签头,咂嘴道:“您当前所思虑的事情最终可以得到一个您想要的结局,只不过过程可能不是很顺利。”
而在祝潇的视野中,那签上却是半个字也无,充其量有一些不同的裂缝。
看着这么随意的抽签和解签方式居然能带来这么精准的结果,祝潇反而来了兴趣。
“说得不错,再买一签。这一签就算……”
在祝潇试图再从自己这件当年常穿的外套中翻出恰到好处的五块时,半瞎却把签筒收了回去揣回了怀里。
“贵人不必再算。”那半瞎晃着脑袋装模作样,“此签为通解,只要你所牵挂的两件事不变,那无论你抽多少次都只会抽到同一个结果。”
系统学习过数学概率的祝潇自然是不信这半瞎的话。
但自己来求一个心安的行为本就不够唯物主义,总不能双标吧。
而且鉴于对方既看不到,同时那签筒里的东西也没什么本质区别,大概对方所说的也有一定道理。
他顺势坐在了半瞎身边的门槛上,“这个不是很顺,是多不顺?”
“非常非常不顺。”半瞎摆摆手,又指指天,“再多的我也不能说了,不然就会带来变数。”
“如果是这样,那不说给我听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祝潇伸直之前蜷了好久的腿,放松地说,“我是个很容易打退堂鼓的人。”
“别太灰心,我算到会有一个有缘人帮助你解决你或主动或被动遗留下来的所有问题。”半瞎拍拍祝潇的肩安慰道,“包括你儿子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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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一直有一个问题一直想不通。”蒲千阳半蹲在地上,用手指轻轻摸过地面上几乎被斑斑铁锈驻成空洞的金属轨道,“祝潇到底是怎么带走的那十吨合金的。”
“就算是这合金可以在降到一定温度后变成粉末,但就他一个人也不可能把它们全部带走才对。”
掰开一段锈蚀的铁轨,蒲千阳拔出一节已经老化得不成样子,甚至有些粘手的黑色管道。
“现在我有答案了。”
他端详着手中的东西,斩钉截铁道。
第312章 深究到底
——时间回到蒲千阳和祝云宵刚拿到祝潇手稿的那个早上。
“与其在这里生搬硬套地瞎猜,我建议我们去实地走一趟。”蒲千阳伸了个懒腰,“我预先模拟了三种解法,每一种解法理论上都是在当年那个香城的环境中可以实现的。”
然后他学着淑女二代常做的那样趴到了祝云宵的肩头,“所以现在只要通过对现场的还原与测试排除不可能的方案,那么剩下的那一个就是答案。”
“然后我们就可以带着答案还原问题,相互印证,两难自解。”
在双掌合拢发出一声清脆的击响中,蒲千阳结束了这一大段的自述。
随后,他身边的祝云宵沿着他的思路继续理顺下去。
“那么你模拟出来的三种解法都是什么呢?”他从蒲千阳手里接过手稿原件,放到了一个半透明的文件袋里封存,“或许我可以依照我的经验和对祝潇的了解,直接帮你排除掉其中的一到两种。”
“我们既然已经在手稿上边写的是祝潇的行动计划一事达成了共识。”蒲千阳调整了一下姿势,避免自己的下巴硌到祝云宵。
毕竟他跟吃得油光水滑整个猫圆滚滚肉乎乎的淑女二代还是有本质的区别的,他有偶像包袱,必须保持一个帅气地足以让别人心生好感放下戒心的形象。
“那么接下来要思考的就是他是怎么做到的。”
虽然那鬼画符蒲千阳自己是一点都没看懂。
“已知,地虎的安保排布是存在真空的,但这个真空期太小,使得祝潇大概只能一个人完成行动。”
蒲千阳在两人身前大概比划了一下紫荆港相关资料中与存放密码机和合金相关的布局。
“那么从我的视角来看,他最多只有三种解法。”
“第一种,瞒天过海。这在所有人眼中是在一夜之间完成的行动其实被祝潇划分为了好几个阶段分步骤执行。”
“第二种,狐假虎威。祝潇并完全是一个人完成的全部流程,他必然使用了什么工具使他能够完成着对于肉体凡胎来说宛如移山填海一样不可能的任务。”
“第三种,金蝉脱壳。祝潇其实根本就没把黄金带走而是就地藏了起来。”
听完蒲千阳的三种假设后,祝云宵点着对方的无名指让对方把它收了回去,“我现在可以非常明确地告诉你,第三种是不可能的。”
在蒲千阳疑惑的目光中,祝云宵解释说:“在李日耀发布命令把事情彻底压下封存前,那些人对于‘既然来源不明所以谁先找到算谁的’的这笔天降横财有着极大的狂热。”
“狂热到,它们的行为几乎是可以用掘地三尺来形容。”他望着从窗外投射下来的阳光,眼白和胸口都有些微微发痛。
为什么当时没有人在关心祝潇去了哪里?
为什么当时,连自己都没有关心祝潇去了哪里?
蒲千阳的心思何其细腻,他怎么会察觉不到祝云宵平淡语气中的懊恼与伤感。
同样,他也知道祝云宵也非常明白,当前他这个儿子能做为祝潇做的,就是帮祝潇收拾好当年祝潇没能完成的事。
比如,让黄金物归原主,让密码机永世不见天日。
又比如,看着祝云宵长大,陪着吴芸变老。
蒲千阳轻蹭了一下对方的肩,继续分析:
“很好,那么现在可能性剩下了两种。”
“如果想要做到第一种假设,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是祝潇到底是怎么拆分的行动过程,怎么在七天那么短的时间内,在神不知鬼不觉巡查人员也没发现的情况下,将合金和密码机分批转移走的。”
“是四天。”祝云宵补充道,“当年,祝潇的的确确替汤彦跑了一趟港城。这件事是有明确的记录。”
“因为当时时间紧迫,但囿于与礼雅堂有约,就算天气情况不好也要出发,这也间接导致汤彦手下的人和船员之间还发生了巨大的冲突。”
“也正有这么一个过节和记录,使得黄金之事事发后无数的矛头都指向了汤彦。”提到汤彦,祝云宵轻轻阖了眼,“所有人都觉得那黄金他绝对有份儿,他百口莫辩,只得‘净身出户’表明忠心。”
关于汤彦,祝云宵的感情是有些复杂的。
直至今日蒲千阳的大腿外侧摸起来还有一些凹凸不平的凸起,那是那夜海中木笼边缘留下的。
但汤彦通过“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手段利用祝云宵实现了回归香城的目的,本质上也是一种父债子偿。
所以他对自己的苦难经历没有什么怨言,只有对蒲千阳的愧疚。
“如果想要做到第二种,祝潇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他哪儿来的机器来帮他实现这移山填海的结果。”蒲千阳顺次开始分析第二种可能。
“能搬动十吨金属机器的马力是非常可怕的,人力绝对操作不来必须有能源加持。”
“如果它是烧汽油或者柴油,那这种级别的机器不可能不发出足以引起地虎注意的噪音。”
“但依照林启年夫人的说法,当时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有什么异常,直到他们发现那理论上应该放着神秘物体的房间空了并正面撞上了祝潇。”
等蒲千阳结束这段论述,祝云宵问:“所以完全不考虑其他可能性了吗?”
“暂不考虑。”蒲千阳自信地说,“除非现场会有什么特别特别超出我意料的发现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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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现在,能源问题就解决了。”蒲千阳用脚跟踢开了“两道垫着枕木的铁轨,当真是用起来最方便不过的正负极。”
“还顺便解决了设备搬运的问题。”
“把木与石塑成太阳的形状,人类就可以带着希望到达远方。”
两人沿着铁轨走到尽头的悬崖,从上往下地俯视那处恰好可以容纳一艘走私船的峡谷。
在海浪拍打岩石的吵声里,蒲千阳盖棺定论:“区区十吨,放在船上连半个水花都激不起来。”
“那么下一个面向祝云宵先生单独提出的问题,那些密码机祝潇是怎么带走的?”他向一边拨了一下被海雾润地略有黏腻的发丝,“这个问题我特意没有思考过,只为了把它留给唯一且提前被指定的人去解答。”
被问到的祝云宵没有即刻回答,反而在远望向海的另一端时,反问:“那边要求你将这个问题深究到底吗?”
他这个深究到底的背后,其实指的是密码机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