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狼狈跌倒、又狼狈站起的瞿清,看着他不断流出的鼻血,看着他脚下汇聚的雨水,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可笑。
没有钱,没有人脉。
于是不得不相信瞿清的满口谎话,像个蠢货一样,被耍了这么久。
......可肾源是真的。
瞿清爬起来,哭着回到林舟身边,试探地伸出手,轻轻牵起他的衣角。
少年闭了闭眼,却没有推开。
他瞬间又哭又笑起来。
瞿清没有告诉林舟——陈东早在半年前就因病去世,身体火化了。
再陪他一周,说不定、说不定林舟就会回心转意呢?
到时候,他一定发誓用心帮林小草找到肾源,再也不会骗他......
瞿清将背上的双肩包打开,从里面不断掏出银行卡、现金、存折、房产证......一边哭,一边往林舟的手里塞:“我们不会分手的,我、我会对你很好,这些钱你都拿着......”
他又打开手机,给林舟转了账户里仅剩的一百万,然后小心翼翼地牵住他的指尖,喃喃自语:“我、我陪你过生日......我们去瑶山好不好?你不是说过吗,你喜欢看山。”
那是刚认识的第二天,他们没有矛盾,没有争吵。
精心打扮的小少爷装作无意地走进面包店,看见兼职的林舟:“欸,好巧啊,你在这里上班?”
十七岁的林舟正出神地盯着电视上的S市瑶山宣传画面。
连轴转的打工生活,和迅速消瘦的林小草都让他极度焦虑。他经常虚空盯着某处发呆,以此缓解几秒疲惫。
听见动静,他没有认出这个昨天祝他生日快乐的陌生人,也不想出声说话,于是只出神嗯了一声。
瞿清立马寻找话题:“原来你喜欢瑶山啊?正好,我对瑶山也很有兴趣,看来我们挺有缘的。”
“嗯。”
“你想去吗?我可以开车带你去露营,你想的话我们一起去。”
“嗯。”
“那就说定了!这样吧,以后每年生日我都陪你去瑶山好不好?”
“嗯。”
......
后来,他在林舟十八岁生日的当天,任由那群朋友将林舟骗到废弃狭窄的公园,锁上大门。直到深夜,才端着蛋糕出现,笑着对狼狈的他说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成年快乐。
这是惊喜,你喜欢吗?
华美的烛光映亮那张漂亮到苍白的脸,这一次,少年没有像初遇那时冷淡。
他也笑了,原本干净的衬衫变得脏兮兮,上挑的桃花眼里却溢满温柔。
顶着身后朋友们隐隐妒忌的目光,瞿清听见他说:“喜欢。”
“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他们回到那时候,好不好?
十九岁的林舟没有说话。
漆黑瞳仁落在虚空处,似乎又在发呆。
又似乎,是以这样的方式,掩盖住那股卷土重来的无力和痛苦。
瞿清瞬间笑起来,抹干眼泪,死死牵住那双冷白如玉的手:“我、我现在就去找车子,我们去瑶山过生日!”
宿舍门倏然被他拉开。
寝室里面,是早已目瞪口呆的许言洛。
寝室门外,站着神色复杂难辨的齐夏。
瞿清看见齐夏,眼睛一亮,快步上前,无视了一旁的段时白,神色如常道:“齐夏,你的车呢?借我用一下,我要给阿舟过生日。”
齐夏一顿,神色怪异地看着他:“小清......你忘了吗,今天是瞿爷爷的忌日啊。”
许言洛也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下了床,勇敢地站到林舟身边,结结巴巴道:“瞿、瞿少爷,你要不先去医院看看伤口,现在这么晚了,就别出门了......”
草啊,就瞿清的精神状态,他真怕半路上发生车祸,连累林舟受伤。
而且......刚刚那些话的信息量也太大了——林舟居然还有个生病的奶奶?
林舟沉默地被牵着,仿佛无知无觉的漂亮木偶,眼里看不出任何表情。
瞿清则恍若未闻地伸手,再次重复:“齐夏,你的车呢?”
齐夏对上他不自知疯狂的眼睛,顿了顿,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想法。
“…我送你们去吧,”他笑了下,拿出车钥匙:“小清,你不是还没有驾驶证吗?”
“而且,如果要给林舟道歉过生日,那也不光是你要道歉,以前对他不好的那些人也要道歉啊。”
齐夏看着林舟凸出的白皙腕骨,喉结动了动,轻声道:“我们一起去瑶山吧......”
“一个一个道歉,怎么样?”
第27章
晚上八九点的瑶山依旧灯火通明。
国道上偶尔有稀疏几辆车路过,齐夏单手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嘻嘻哈哈地握着手机:“对,瑶山A区。”
“我们已经先出发了,你们赶紧跟过来哈。”
他挂断电话,几秒后,从后视镜看了眼那两人。
后座上,瞿清依旧穿着那件湿淋淋的衬衫,暖气让他身上的血迹逐渐凝固,淡淡的腥味混合着车内香水的味道,隐隐令人作呕。
忽冷忽热的感觉袭来,他似乎有点发烧,但依旧死死握着另一双手。交叠的指尖惨白紧绷,一时间,瞿清竟分不清自己和林舟的手哪个更冷一点。
但没关系。
瞿清笑着喃喃自语:“阿舟,我给你定了蛋糕,是茉莉花造型,很好看的......”
“一会儿他们来了,我让他们一个一个跟你道歉,求你原谅......”
“明天我们去旅游好不好?我带你去国外写生,我们去看你最喜欢的歌剧院......”
林舟没有说话。
事实上,他感觉自己正被一层真空薄膜紧紧包围,周围的一切都无法真切落入耳中。
像是困在巢穴的飞鸟,死在茧中的蝴蝶,整个世界只剩下模糊潮湿的背景音。
好奇怪。
他不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世界吗?
疲惫,痛苦,不堪。
可是为什么,现在却忽然感觉无法呼吸。
淅淅沥沥的雨声拍打在车窗。
不知过了多久,齐夏终于踩下刹车。
面前是瑶山开设的高级酒店之一,侍者上前几步撑伞,拉开后座车门。
齐夏眯眼看向脸色同样苍白的二人,心情很好地站在伞下。
“......小清,到了。”
瞿清回过神来,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牵着安静的林舟,就要下车。
叮咚。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宛如溺水濒死的人看见水上浮木。
林舟的瞳孔在看见来电人的姓名时,倏然一缩。
【经常转账的瞿老板】
......瞿宁森。
雷声乍然在耳边响起,仿佛兜头泼下一盆冰水,林舟终于从潮湿的恍惚中清醒。
是了。
为什么会觉得无法呼吸。
因为瞿宁森出现后,他才终于有了些许喘息的空隙。
因为曾以为一无所有的自己,终于意识到爱和被爱的存在。
因为奶奶的存折,因为粥粥的眼睛......因为,他不想再回到过去了。
他想挣脱。
林舟猛地抓紧屏幕,就要按下接听——
然而下一秒,有人忽然疯了般冲上来,一把夺过他的手机,狠狠摔在了积水遍布的地上。
砰的一下巨响。
金属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手机被雨水浇灌,嗡嗡几声,彻底没了动静。
他的心脏似乎也在这一瞬彻底下沉。
而后,一双手如火钳般死死抓住少年瘦削的肩骨,声音因为尖叫而显得扭曲:“不许接!”
淅沥雨水夹杂着狂风扑面而来,夜幕与那天冒雨去给瞿清送伞时一模一样。然而此刻仿佛地位颠倒,天地交错,神色哀求癫狂的瞿清死死抓住林舟的肩膀,泛青的指尖在瓷白皮肤上留下鲜血般的红痕。
他似乎被那个名字猛地刺激到深处,情绪再次变得疯狂:“不许接!林舟,我们才是情侣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