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秋没想到他会这样说,笑了下道:“你看事情看得还挺开。”
“那肯定。”
可能是刚才俞秋给他处理了伤,他看俞秋也没那么不顺眼了,大有一种要开解俞秋心事的样子。
云意从兜里摸了根烟放嘴里,又拿了打火机,用手挡了下风点上。
“要不要来一根?”云意问。
尼古丁的味道在周遭散开,混在冬雾里。
俞秋摇头,“我是好学生。”
云意:“……”
他挑了下眉,“真没看出来。”
俞秋:“不信拉倒。”
两人没再说话,只能听见远处隐约传来的狗吠声。
这片湖离老城区其实还有段路,周围的树栽得挺密,不过现在是冬天,不像小区那种绿植能一直常青,只有挂着冰的枯枝交叉纵横,挡住天和远处的路,看得不是很清楚。
俞秋很少会主动和别人说起自己的事,但他现在脑子挺乱的,所以默了会儿他问:“你没有觉得自己做错的事吗?”
云意不说话了。
良久,俞秋听见他有点落寞地开口:“有。”
他吐了口烟,把搭在手上的皮衣穿好,转身朝着俞秋摆手,“走了。”
俞秋“嗯”了声,拍了拍手心的灰,也打算离开了。
逃也没用。
江淮许也不能吃了他。
随便吧。
第二次走老城区比第一次走要熟稔得多,俞秋这一次倒是自己走出去了。
这附近的路实在太绕,俞秋想到江淮许见怪不怪的表情,心想他应该来过这儿挺多次。
又走了会儿,俞秋看见了上一次他们一起来的那个超市。
他犹豫了一瞬,这次进去买了两罐糖。
随便抓了颗扔嘴里,是颗菠萝味的。俞秋咬了下,糖很快在嘴里碎掉。
有点酸,不过倒是也能接受。不知道江淮许怎么会喜欢吃的。
路上的积雪已经开始化了,小巷里不少店家拿着扫帚和铲子扫雪。正在运货的三轮车发出“请注意倒车”的提示音,空气里还有没来得及散掉的汽油味。
有机车从路上飞驰而过,俞秋以为是云意,还抬眼看了下。不过是黑发,和云意那头黄毛不一样。
说起云意,虽然是个黄毛,长得倒是挺清秀。只是眉间有道疤,说话又冷,看起来和老师家长口中说的三好学生完全搭不上边。
俞秋觉得云意是个很怪的人,但他并不讨厌。
他和云意挺像的。
俞秋停了下来,看着破旧的老城区黑压压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有的人在里面能看见阳光,有的人只能烂在里面,连挣扎都挣扎不出来了。
他和云意都是后者,看见云意的那瞬间,俞秋就确定。
云意经历了什么俞秋并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像他和云意这种人,死了别人也只会拍手叫好,也可能无人在意,死了就死了。
这样想着,俞秋突然停下了。
他的脑子变得格外清醒,在这一瞬间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
2014年四月初,老城区湖里捞出来一具尸体。俞秋之所以记得,是因为死的人是三中的,也姓云。
也叫云意。
老城区那片湖不是第一次死人,但那件事闹得很大。
法医鉴定时在尸体上检查出了十八处刀伤,不过因为是未成年犯罪,缓刑了,没死刑。
当时还上了报纸,是三中附近的混混做的,甚至有几个还在上学。
那几天唐柔态度很坚决,说什么也要让林叔去接他和江淮许。
后来这件事慢慢淡出了众人的视野,也就不了了之了。
听说连给他收尸的人都没有,一个人来,又一个人离开,没人在意。
可能是雪化了的原因,俞秋觉得今天简直冷得出奇。
脚底一点温度都没有了,鼻腔里都是冬天的味道。
二月份老城区的湖边都是枯枝,光秃秃的,半遮半掩能看见天。
四月份的老城区湖边是什么样子?水应该是清澈的,有野鸭子也有鱼,柳树梧桐,甭管什么树都变成绿的了。
云意死在绿色的春天,云时初也是。
俞秋重生后第一次特想骂脏话,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现在自己的心情,“草!”
良久,他又轻声说:“也太倒霉了。”
也就是说上辈子他们全死了。
他一时分不清算不算缘分。
算也是算他大爷的孽缘!
俞秋有那么瞬间感觉这世界上的事也太操蛋了,努力的活着却挣也挣不脱命运的枷锁。
唯一让人觉得庆幸的是可以重来一次,所有的事都还没发生,意味着上辈子那些糟心事都还来得及。
可能真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夕阳落下或者凛冽寒冬的傍晚朝着25路公交奔跑,俞秋觉得自己运气真的一点点变好。
也许这辈子他会有朋友,再好一点,他也可以和江淮许说麻烦你了。
他给云时初打了个电话,没一会儿电话接通。
“俞秋。”云时初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闷闷的,和平常不一样。
俞秋停顿片刻,问:“你在哪儿呢?”
“在我爷爷家里,”云时初叹了口气,“我姑姑她们也在,人很多,有点烦。”
“嗯,”俞秋想了想,给他支招,“你可以出来,告诉他们你在和同学打电话。”
“好。”
云时初那边确实很吵,过了会儿才慢慢变得安静,应该是出来了。
俞秋也往前走着,寒风呼啸,刮在脸上并不是很好受。
他把围巾弄得紧实了些,半张脸陷了进去,冬雾混着呼出的气很快模糊了眼镜。
“我出来了。”云时初说。
他抱了抱胳膊,“今天天气好冷,也不知道我哥回去的时候会不会好一点。”
云时初主动提及了云意,事情也变得简单很多。俞秋顺着他的话继续问:“他没和你一块儿回家吗?”
“没,”云时初轻声咳了咳,“他不会回家的,他不认我爸妈,也不认我。但我缠人,他刚开始的时候老讨厌我了,后来我妈死后,我爸不管我,他才管我的。”
“你是有点缠人。”俞秋笑笑。
“云时初,”俞秋喊他,“云意今天有和你说他要去见谁吗?”
云时初虽然不知道俞秋为什么会突然关心起云意的事来,但他对俞秋没什么防备心,很快开口,“他去他养父母家。”
俞秋顿了一下,“他养父母除了他还有孩子吗?”
“有,之前和我们在一个初中升的学,现在在三中呢。”
云时初咬牙,“我之前和你说打我的那帮神经病有一个就是他。不过他跟着三中外的大哥混,云意和那大哥在老城区相当于是一人管一半,他们不敢打云意,就来打我了。”
“知道名字吗?”
云时初默了会儿道:“沈昭。”
俞秋抿了下唇,所有的事情都连成一串了。当时这事还上诉过,其中一个理由就是没人收尸的云意突然多了父母,父母双方谅解了杀人凶手。
所以云意的死很大可能和沈昭有关,2014年4月初,沈昭杀了云意,也因此进了监狱。2014年4月末,云时初自杀。
这两件事肯定存在着什么联系,只是俞秋现在还不清楚。
现在已经是二月了,离四月还有两个月。
俞秋停了下来,“云时初,”
他很快在心里盘算了下他和云意之间互相欠下的人情,云意送他回过一次锦绣区,而他帮云意处理了一次伤,算是两清了,所以他没必要帮云意瞒受伤的事。
“我今天在老城区遇见你哥了,他受了伤,感觉挺严重的。”
云时初不说话了,过了会儿,他的声音变得焦急起来,可能是起身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东西,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他打架了吗?”
俞秋摇头,虽然云时初看不见,“不知道。”
走到了熟悉的路上,俞秋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再多分点心神在找路上了。
他很冷静地开口,“云时初,你别着急。”
云时初的动作一顿,电话那边的声音小了很多。
俞秋继续道:“我以前在三中读的书,有认识沈昭的朋友。他和我说沈昭这两个月会找人收拾云意。”
“我知道云意打架也很厉害,但以防万一,难为你在不耽误高考前提下,看着云意,别让他打架。”
朋友是俞秋瞎编的。
不过也大差不差,左右是有那么回事。云时初缠人,缠着云意也挺好。
云时初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说:“好。”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问俞秋,“俞秋,云意不会有什么事吧?”
俞秋放软了声音,“嗯,不会有事的。”
要挂电话时,俞秋又说:“家里的公司记得让你爸注意一下身边的人,有些人不能太信任了。”
“也是那个朋友说的吗?”云时初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