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冶很安静，像个没有灵魂的玩偶一样一动不动。
可让汪子瑜觉得不适应的是就算没有被眼睫毛成功阻挡的水珠落到了厉冶的眼睛里，厉冶居然能一直睁着一眨不眨，任由水珠盈满再落下，一时之间汪子瑜都分不清到底是花洒的水还是厉冶在哭。
汪子瑜只是给厉冶冲了冲汗，让厉冶坐在温水里去门口：“妈，把厉冶的睡衣拿一套给我。”
很快汪子瑜接过了睡衣。
汪子瑜不喜欢穿睡衣睡觉，小时候厉冶也学他光着睡，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厉冶穿上了睡衣，还是长衣长裤。
汪子瑜发现这个小细节的时候，也同样注意到了厉冶不断萎缩的双腿，即便再怎么用外力锻炼，也很难避免，那时候汪子瑜猜测厉冶会不会是对自己的身体自卑才穿上睡衣睡的。
现在看上去……
倒是挺坦然的。
汪子瑜给厉冶擦干，真没想到他有一天还会给厉冶穿内裤，这已经是在厉冶能自己行动之后就再也没做过的事了。
看着穿戴整齐的厉冶坐在马桶上，头上搭着一条干毛巾，目光从毛巾之下依旧直勾勾的看着他，汪子瑜硬着头皮在厉冶的目光之下给自己洗了个快速澡。
如果厉冶只是在旁边，汪子瑜可不觉得当着厉冶的面洗澡有什么不对的，但是厉冶现在不仅在旁边，那目光虽然体会不到什么深刻的情绪，但是一洗澡就让汪子瑜觉得锋芒在背，浑身不舒畅。
擦干净头发，汪子瑜自己也擦干净，顺手揉了一把厉冶的头，感觉头发上的水被毛巾吸干了，这才蹲在厉冶的面前：“上来，我背你上床。”
徐朝霞已经回去了，程虹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到汪子瑜之后，两人对视一眼，汪子瑜先移开。
面对厉冶曾经依赖无比的亲妈，汪子瑜莫名的觉得现在的自己像是抢夺了属于程虹的依赖一样居然还有点心虚。
汪子瑜在床头放了整整三大包纸巾，还给厉冶的枕头上铺了三层卷纸，虽然不知道厉冶要哭到什么时候，但是防患于未然。
“我关灯了。”
汪子瑜摸黑回到床上，立刻就感觉到厉冶缠了上来，靠近在他的耳边，无声无息的。
可汪子瑜却好像在黑暗中也能听到厉冶流泪的声音。
流泪会有声音吗？
大概是因为步入深夜，人开始有些多愁善感，身边发小突如其来的过分脆弱，让汪子瑜的心情有些难言的复杂。
厉冶握着他的一只手，上半身靠在他的手臂上，侧躺着面对他，可这么近的距离汪子瑜却好像连呼吸都听不到。
忍耐不住黑暗的静谧，汪子瑜道：“我今晚没能玩手机，都是你的错……明天早上还要早起去上学，年级第一应该不会打算翘课吧……我今天的作业可是一点都没写，明天我都不敢去学校了，老师问我就说你带的……”
汪子瑜说着，鬼使神差的停了下来。
自由的另一只手微微抬起，在黑暗中碰到了厉冶的肩膀，顺着肩线摸到了厉冶的脸颊。
手中依旧是一片不意外的湿润。
“别哭了啊。”
汪子瑜的声音在黑暗中满载着无奈。
第14章
汪子瑜的睡眠一直都很好，大概是因为平时都没什么烦心事，只会缺觉而不会失眠，只是今天这个晚上，汪子瑜没睡好。
厉冶哭的太过震撼，汪子瑜在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依旧会留心一下厉冶，一只手被厉冶握住，另一只手困倦的摸索着厉冶的脸，依旧是湿的。
汪子瑜很困，但是还是会因为碰到湿凉的眼泪而稍微清醒一点，再拍打着厉冶的肩膀，小声支吾着‘别哭了’，再在这样有序的安抚之下睡过去。
这一整个晚上汪子瑜都数不清自己到底醒来了多少次，只记得在半梦半醒之间厉冶的脸上从来都没干过。
汪子瑜早上醒来的时候，察觉到天色有点不对。
摸到自己放在枕头底下的手机，看到居然已经超过上课时间一小时了，瞬间抽了一口冷气，一个翻身坐起。
“迟到了迟到了我的天厉冶啊啊啊啊啊啊——”汪子瑜一个惊悚猛然后退。
然而在下一秒就反应过来在身边的人除了厉冶还能有谁。
“我的老天爷，你的眼睛怎么肿成这样。”汪子瑜捧着厉冶那因为浮肿而陌生至极的脸，半晌不知道说啥。
“怎么了，子瑜，怎么了？你还好吗？”程虹焦急的不断敲门的声音从卧室门外传来，汪子瑜反应过来是自己刚刚的尖叫让程虹担心了。
“没事，阿姨，没事，别着急，就是厉冶的眼睛哭肿了，我第一次见到他这么丑给吓到了。”汪子瑜大声和外面的程虹汇报。
程虹诡异的沉默了两秒：“我去拿个冰块放在毛巾里，给小冶冰敷一下。”
“嗯。”
汪子瑜看着面前的厉冶，这张获得过相当多赞誉的脸，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原本帅气的模样。
在汪子瑜看来，厉冶是个很重视形象的人，一直以来都很干净利索，现在这样邋邋遢遢的模样……
“你这样真的太丑了。”汪子瑜喃喃道。
那双已经红肿的眼睛却依旧落下透明的水珠，汪子瑜伸手用指尖戳了下厉冶的眼尾，入手的全是湿润。
“你到底怎么能哭的这么厉害啊。”从昨天的鸡飞狗跳，到现在的屈服，汪子瑜感觉自己的心理历程不比厉冶少。
虽然眼睛肿的厉害，但是嘴唇上咬的伤口已经结痂了，汪子瑜用手指顶开厉冶的嘴，从表面上看已经没有昨天那般可怖的血丝了。
打开厉冶的手，手心处的玻璃划伤也成功结痂，只是在他的手心上有不少还残留的血液的痕迹，不知道是不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又不小心扯开了。
汪子瑜坐在床上，听到程虹的敲门声。
刚刚下床打算去开门，他的手腕却被握住了。
汪子瑜回头，看到那其实很漂亮的修长手指强硬的勾着他，解释道：“给你妈妈开个门，拿个冰敷的，你眼睛这么肿着不难受吗？”
厉冶摇头。
这是不是不想让他开门啊？
汪子瑜继续道：“早点恢复一下，早点好看点，你这脸我真的看不下去。”
这次厉冶沉默了，放开了勾着汪子瑜的手。
汪子瑜走了两步开门，入目的程虹是同样的憔悴，看上去像是晚上也根本没怎么睡好的模样。
程虹手中拿着毛巾，在汪子瑜打开门之后迫不及待的想看厉冶，在汪子瑜未反应过来之时突然稍微推开一点汪子瑜冲向了室内。
完全没反应过来，汪子瑜本能的看向厉冶的方向，发现原本还在床上的厉冶居然打算从床上爬下来。
因为没有带轮椅回来，厉冶失去了自由行动的能力。
显然程虹是看到厉冶的行动想要去阻止，只是……
啪——
非常清晰的一声清脆的响声，厉冶毫不留情的打开了程虹试图搀扶他的手。
程虹一愣，但是和昨天不同，她没有气馁，而是上前强硬的打算帮助厉冶，可厉冶在程虹靠近时，狠狠的将程虹推开。
半跪在地面上的程虹姿势不稳，直接摔倒，她半趴在地上，原本只是随意挽起的发丝都有些散乱，她的呆滞的身形足以表现出她绝对的动摇。
汪子瑜看傻了眼，呆愣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厉冶一点一点拖动着瘫痪的双腿，到了他的身边，靠在他的腿上，双手伸高握住了汪子瑜的手，这才勉强算是安静了些。
手心传来湿润的感觉，厉冶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手心里，亲昵的像是正在讨抚摸的家养宠物狗。
汪子瑜的心情一言难尽。
场面说不上混乱，但是现在最混乱的人肯定是程虹。
“是我，没有好好照顾他，我一直在忙着工作，忙着自己的事情，把他一直都交给你们照顾，是我的错。”
程虹单手捂着脸，带着忍耐的哭音传来，汪子瑜并没有安慰人的天赋，只能傻站着。
“阿姨，没有错不错的事，赚钱本来就很重要……”汪子瑜很难开口，毕竟他也是每次都看到厉冶期待程虹回来的模样。
从小时候的，总是问妈妈为什么不回来，汪子瑜也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没听过厉冶主动要求程虹回家。
但是每次程虹回到家里，厉冶的高兴肉眼可见。
程虹深吸了口气，放下手，站起身，将放在床头柜上的冰毛巾拿在手中，她看向汪子瑜：“能麻烦你帮忙让小冶躺下来冷敷一下吗？”
汪子瑜点点头，弯腰将厉冶从地面上抱起来，放在床上。
程虹这次没有主动靠近厉冶，将手中的冰毛巾递给汪子瑜，让汪子瑜代劳。
只要在汪子瑜的手下，厉冶就很听话。
程虹虽然看似要哭泣，可始终都没有和昨天一样真的哭出来，汪子瑜也无法猜测她是不是在忍耐。
“真的很麻烦你，子瑜。”
“嗯，没事。”
虽然厉冶的眼睛被冰毛巾盖住，但是似乎是为了安全感，一只手握住汪子瑜的手腕，完全环在手心里，很用力的握着，是汪子瑜完全挣脱不了的力道。
不想让程虹看到这个小细节而伤心，汪子瑜偷偷的挡住了自己的那只手。
“阿姨，我们睡过头了，今天也不知道能不能去学校了。”汪子瑜迟疑道。
程虹点头：“我已经和你们学校联系过了，你们班主任已经同意请假了，今天就先休息一天吧。”
汪子瑜立刻笑道：“没想到可以休息，我昨天晚上的作业一点都没写，太幸运了。”
汪子瑜有意活跃一下氛围，程虹也很给面子的露出了一丝丝笑容，汪子瑜也无法判断这到底是勉强还是不勉强。
“我早上做了早饭，现在要吃吗？”程虹问道。
“嗯。”汪子瑜点头。
望着程虹走出卧室门，在那短暂的瞬间汪子瑜注意到了程虹无法上扬而瞬间下撇的嘴角，汪子瑜虽然没有自己的孩子，但是他有爸妈，想到爸妈如果突然毫无征兆毫无理由的突然讨厌他，汪子瑜也觉得浑身难受。
坐在床边，低头看厉冶握住他的那只手，显然很用力，青筋暴起，只是汪子瑜没感觉很疼，难道是厉冶想握紧，可怕他难受所以在忍耐着控制力道吗？
虽然程虹说不上是在忏悔，但是从来都是在外以女强人形象示人，在他的面前说了丧气话，可见她自己也知道对厉冶陪伴过少。
但是汪子瑜也实在不认为自己对厉冶有足够的陪伴，毕竟在昨天，他还在讨厌厉冶。
难道厉冶对于他怀着厌恶之心的陪伴，也很满足吗？
“你好歹说句话啊，到底啥原因我们讨论讨论不行吗？”汪子瑜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被这么不上不下的吊着，扯了扯自己被死死握在厉冶手中的手腕。
下一秒厉冶根本就不管冰敷，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狗差点跳起来，握着的手从一只换成了两手交握。
汪子瑜盯着面前红肿未消的却透着愤怒和慌乱的眼睛。
“我就是觉得被握的难受了，换只手吧，这个给你。”汪子瑜心情复杂的递出了自己另外一只手腕，厉冶也妥协的握住了另一只。
汪子瑜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