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召淮:“……”
楚召淮吓得险些咳出来。
东宫太子是能随意指使吗?!
姬竤脸上没有丝毫的不悦或被冒犯,和善地笑道:“自然。王妃的脸这是……”
姬恂道:“吃伤了,不碍事。”
姬竤笑了笑,没再继续问,道:“本觉得皇叔自上回受伤便要一蹶不振,可一听昨日皇叔将南暇林山匪剿灭,孤着实替皇叔高兴。”
楚召淮垂着头在那默默听着,心想:太子不是和王爷水火不容吗,怎么字里行间倒是尊重关心这个叔父。
殷重山在一旁神色心中冷笑。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太子就这般软刀子挑衅了?
看来真是被逼急了。
姬家温柔的软刀子好像是流淌骨髓里的,人人都会。
——除了姬翊。
姬恂眉眼笑意不减:“太子真这样想?本王昨日剿匪时在匪窝寻到有东宫印记的私信,还觉得那山匪是太子门下呢,如今想来却是本王意会错了。”
太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皇叔在说什么,孤怎么听不懂?”
姬恂手漫不经心一点鸠首杖。
殷重山恭敬上前:“王爷,昨日匪窝的私信并非东宫印记。”
姬恂“唔”了声:“那是本王记错了,太子别放在心上。”
太子露出个笑,又寒暄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注视着男人离去的方向,姬恂眼眸微微一动,忽然笑眯眯地朝远处一笑。
楚召淮正后怕着,视线循着望过去。
就见楚荆身着官袍,满脸冷漠朝他们看来,离这样远都能瞧见他的眼在冒着愤恨的怒火,恨不得即刻冲上来将他碎尸万段。
楚召淮怒瞪了回去。
前日是他有意加害,现在还有脸瞪!
再瞪?
还瞪?!
楚召淮像是炸毛的猫,恨不得撸袖子当众大逆不道。
姬恂笑着将人按回去。
看来镇远侯收到了他送的礼,还挺满意。
楚召淮沉着脸坐在那。
越想越觉得楚荆太无耻,怪不得养出楚召江那般的纨绔。
正生着闷气,宫女鱼贯而入,捧着珍馐良酿一一放置桌案之上。
楚召淮立刻不生气了,眼巴巴看着从未见过的菜色。
宫宴的确规格非同寻常,烧鹅、凤鸭、两熟煎鲜鱼,连粉汤圆子都和宫外的不同,琳琅满目,只是看着便食欲大开。
楚召淮不知何时动筷,只好乖乖地等。
两人坐得近,姬恂甚至能听到他吞口水的声音,他大概是生平第一次知晓何为无可奈何,拿着玉箸夹了块鱼饼递过去。
楚召淮愣了愣:“能吃吗?”
姬恂点头。
楚召淮这才接过,撩着面纱小口小口地吃。
御座之下,太子姬竤垂着眼漠然看着,只觉得讥讽。
谁人不知姬恂疯狗的好名声,如今在假王妃面前倒是装得人模狗样。
这时,徐公公扬声道:“陛下到。”
满殿的人不约而同停下手中动作,起身一拜到底,山呼万岁。
楚召淮这下不敢吃了,熟练地将剩下一半的鱼饼塞袖子里,跟着众人跪了下去。
整个太和殿,唯有姬恂还老神在在坐在那。
徐公公扶着燕平帝缓缓走上御座。
当今圣上已过五十,前段时日病过一场,明黄龙袍披在身上仍掩不住那股疲倦的病色。
燕平帝缓缓坐下,让众大臣起身,开口第一句是对姬恂的,带着熟稔的打趣:“明忱竟也来了,你不是一向不爱这种场合吗?”
姬恂颔首,笑着道:“听闻尚膳监又研究出了新菜,臣弟特来尝一尝,皇兄坐拥天下,难道还缺臣弟这一两口吃的吗?”
燕平帝哈哈笑起来,面上病色都消散不少:“你这张嘴,果然谁都说不过。”
宫宴无非便是饮酒、用膳,丝竹管乐和歌舞,在座众人都是参加惯的,等燕平帝和人闲聊完,便各自小心翼翼吃起来。
楚召淮本来想动筷,可燕平帝一直同姬恂聊着家常,说一句他就得抖一下,好半天就只吃了一块鱼饼。
姬恂察觉到他的拘谨,笑着一边回话一边给他布菜。
燕平帝这才瞧见一旁戴着眼纱的王妃,浑浊的眼轻轻一动:“召江,今日怎么不见你说话?”
楚召淮险些呛住,赶紧放下筷子:“我……”
“皇兄息怒。”姬恂淡淡接话,“昨日他受了些风寒,嗓子坏了,脸上也起了风疹。”
燕平帝居高临下瞥着楚召淮,终于不再和姬恂闲聊。
楚召淮大大松了口气,终于用左手拿起筷子放心吃吃吃。
姬恂今日一反常态,体贴有加地为他布菜,楚召淮一旦有那道菜多吃两口,他便拿着玉箸夹个不停。
没一会,楚召淮就吃不下了。
姬恂问:“饱了?”
“嗯。”
其实是半饱,但他刚犯过病,吃多了会想吐,每道尝尝鲜就够了。
姬恂笑着放下玉箸:“那便好。”
楚召淮拿了块茶饼啃着溜溜缝,突然就听太和殿外有人带着刀疾步而去,那人似乎是个侍卫统领,满脸肃然,像是有大事发生。
楚召淮边啃饼边看热闹。
陆无疾匆匆上殿,磕头行了礼后,低声对徐公公说了几句。
徐公公脸色大惊,迈着小步慌忙走上御座边,对着燕平帝耳语。
燕平帝发白的眉微微一皱,视线扫向漫不经心喝酒的姬恂。
徐公公焦急道:“此事千真万确,长街百姓不少都瞧见了……”
燕平帝看了看姬恂,又看向楚荆,眸光浮现一抹冷光,突然将手中酒盏一砸:“一派胡言,小侯爷正在殿中,怎会在大街上?”
陆无疾听着话头,便知圣上是打算当庭发作,立刻震声道:“属下所言千真万确,那人面容也的确是镇远侯府的小侯爷,楚召江。”
楚荆一愣,脸色煞白霍然起身。
太子眉头也皱紧了。
“带上来。”燕平帝余怒未消,“朕倒要瞧瞧是谁胆大包天,敢冒充侯府之子。”
楚召淮一怔。
很快,府军前卫的人带着一个少年踉跄着从外走来,刚到殿下便噗通一头栽下去。
楚召淮捏着茶饼的手微微一紧。
是楚召江。
在楚召淮的记忆中,楚召江虽然比他小,却好像天生懂得如何欺辱人。
拜他所赐,自从白夫人去世后那两年,楚召淮从未过过一天好日子。
有时是吃残羹冷炙,有时故意给他黑炭,有时故意吓他,看着他心疾发作痛苦难忍,最严重的便是骗他在猎场险些葬身狼腹。
楚召淮还从未见过他这般狼狈的模样。
头发散乱,面露惊惧惶恐,撑地的右手竟然都少了两指,正在涓涓流着血。
燕平帝眉头紧蹙:“抬起头来。”
楚召江眼泪直流,呜咽着抬头:“陛下,求陛下为召江做主……”
在瞧见失踪多日的亲生子时,楚荆面露激动,努力遏制住冲上去的冲动。
可听到楚召江开口,楚荆却心中一咯噔,有种不好的预感。
替嫁之事不能当众暴露,起码不能当着陛下的面。
还没等楚荆阻止,受尽委屈的楚召江痛哭道:“陛下!姬恂他将我囚禁十日,不光割了我的发,还斩断我的两指,今日若非我及时逃出,怕是已经丧命!”
楚荆的妹妹是当朝贵妃,按照辈分楚召江要换燕平帝一声姑父。
燕平帝自然见过楚召江,他冷声道:“的确是召江,那如今这位璟王妃是何人?”
楚召淮心口一跳,本能地看向姬恂。
姬恂漫不经心饮冷酒,像是对这场闹剧全然不在意,哪怕楚召江当面告他杀人也像是没听到似的。
楚召淮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看向姬恂的眼眸微微张大。
姬恂却没看他。
徐公公让太监将楚召淮从椅上拽起,押着他跪在地上。
抬手将眼纱摘下,露出一张几乎没多少人认识的脸,漂亮而陌生。
楚召淮怔怔跪在那,四周的视线好像一把把利刃,让他刀斧加身,随时都能凌迟处死,小腿的伤口随着跪姿隐隐作痛,唤醒他混沌的意识。
燕平帝问他:“你是谁?”
楚召淮孤身跪在空荡的大殿中央,长发披散,雪白披风将他显得像是一碰放在火上炙烤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