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暗卫飞快回来,将今日一半的王妃记注交给王爷看。
姬恂熟练接过,垂着眼一目十行看过。
直到视线落在最后一行,他整个人似乎怔住了,盯着那页纸目不转睛看了许久,不知怎么倏地笑了起来。
***
楚召淮在姬翊院里玩到下午,才不情不愿地回去。
姬恂还是那个死样子,盘膝坐在那看书喝冷酒,许是热得浑身是汗,衣袍都换了。
见楚召淮溜达着回来,姬恂挑眉,笑着问:“今天去哪了?”
“王爷明知故问。”楚召淮轻哼了声,坐在床边给他探脉,“今日的《王妃记注》上没写吗?不对吧,暗卫应该详细记录了我在姬翊院里吃了几块糕点、喝了几壶茶,就差把我笑呛喷了姬翊满脸点心渣子的事都记上了。”
姬恂:“……”
姬恂失笑:“还生气吗?”
楚召淮假笑:“哪敢呢。”
这脉象明显不对,估摸着很快就得发作了,楚召淮歪头又探了探,视线无意中瞧见他手上缠着的纱布,疑惑道:“你手怎么了?”
姬恂将手在衣袖间随意一藏,遮挡住泛着血色的纱布,淡淡道:“无碍。”
楚召淮也没多想,正要收回手去准备拔毒的药。
姬恂微热的手倏地反手扣住他的手腕。
楚召淮回头瞪他。
姬恂笑起来,温声道:“如果我说,本王已将暗中盯着王妃的暗卫全都撤回来了……”
楚召淮一愣,诧异看他。
姬恂将他拽回床沿坐着,声音又轻又柔:“……王妃可能消气?”
楚召淮更茫然了。
他很清楚姬恂的脾气,执拗强势,一旦决定一件事就算以死相逼恐怕也不会为之动容,正因太过了解,他才不会妄图因争吵的方式来强行改变他。
“真的?”楚召淮不太相信,迟疑道,“为、为什么?”
姬恂指腹懒洋洋捏着楚召淮的掌心软肉:“本王突然良心发现,觉得此举做的的确不像个人。”
楚召淮脱口而出:“您还知道呢?”
姬恂:“……”
姬恂凉飕飕看他。
楚召淮说完立即后悔,心虚地闭上嘴。
姬恂一而再再而三食言而肥,楚召淮有些不敢信他,又试探着问了句:“你真的不会再让人盯着我做记注?”
姬恂淡淡道:“王妃若是不信,本王发个誓?”
这话明显阴阳怪气,楚召淮却没听出来,高兴道:“好啊。”
姬恂:“……”
姬恂差点被气笑了。
但他也知道自己在楚召淮心中没什么信用,只好按照楚召淮觉得最严重的发了个誓:“我若食言而肥,便叫我身无分文,沦为乞丐。”
楚召淮果然被取悦了。
这对铁公鸡来说可是最高等级的“诅咒”。
楚召淮彻底信了。
不过姬恂又加了句:“不过若你出府,无论去哪儿都要带暗卫相护。”
京中过于危险,唯这一点他无法退让。
楚召淮也怕死,若没人跟着他八成不敢出门,眼眸眯着高高兴兴应了:“嗯嗯!”
见他明显比白日欢快些,姬恂被折磨一下午的胸口难得松缓。
暗卫的《记注》接连许久,甚至简便安心,姬恂不用时时费心关注楚召淮的言行举止,反正总能在《王妃记注》上瞧见。
直到今天晌午将暗卫撤去,姬恂不知是即将发病还是不适应,浑身疲乏不堪,痛不可忍。
《王妃记注》几乎让他上了瘾,乍一截断好似那虎狼之药,让他心烦意乱,手指不自觉发抖,心脏越调越快,几乎从胸口蹦出。
明明从上到下的经脉痛苦欲裂,意识却控制不住想楚召淮。
想他在说什么、做什么,午膳吃了几口,府中石子路滑,他又爱跑会不会摔倒,下人虽经过无数层严查,万一有漏网之鱼伤到他……
姬恂脑海中从不存放所有人的脸,惟独楚召淮的五官面容清晰至极,如今排山倒海似的蜂拥而来,挤得他头痛欲裂,痛苦不堪。
断药和断《记注》的瘾两相交叠,姬恂呼吸都泛着血腥味。
短短两个时辰,他有无数次想要叫殷重山将暗卫重新布回去,让人时时刻刻紧盯楚召淮,记那些明知道他会厌恶排斥却丝毫不顾意愿强行为之的《记注》。
好几次,姬恂已将殷重山叫过来,“暗卫继续盯着楚召淮”的话即将脱口而出,一瞬间的清明占据纷乱脑海,逼得他拔出匕首划破掌心。
……好像唯有疼痛方能制止他不可救药的疯癫。
直到楚召淮溜达着回来,那股强烈的掌控欲才终于缓缓消下去。
楚召淮探完脉,就要去煎药。
姬恂再次伸手拽住他。
楚召淮疑惑地垂头:“王爷?”
姬恂也愣了,似乎没想到自己会伸手,好一会他才问:“去哪儿?”
“给王爷煎药。”
姬恂仍握着他的手指,心不在焉道:“上午不是喝过了?”
楚召淮迷茫看他:“你要病发了,得煎拔毒的药——王爷怎么了?很难受吗?”
姬恂好似用尽所有自制力才艰难将手从楚召淮爪子上撕下来,他闭上眼,神情冷淡:“还好。去吧。”
楚召淮满脸古怪地走了。
今天的姬恂好像格外粘人。
粘人?
楚召淮差点笑出来,这两个字怎么说都不该和姬恂放在一块才对。
拔毒的方子极其难弄,楚召淮接连试了半个月才摸索出个新药方,也不确定会不会有后症。
先试了再说。
如今姬恂体内毒性层叠,就算再有后症熬过去,也比如今这副疯疯癫癫的样子要好。
楚召淮在外头忙活许久,终于在黄昏时将药煎好。
端着药回了寝房,房中已燃好烛火,姬恂坐在榻上,垂着眼似笑非笑注视手中的东西,看起来有点阴恻恻的。
楚召淮犹豫了下:“王爷?”
姬恂抬起眼,他似乎有些不认人了,眯着眼睛辨认半天才笑起来:“楚召淮。”
平日姬恂都阴阳怪气地叫王妃,很少直呼其名。
楚召淮知晓他不对劲,走上前将滚热的药放在小案上等凉,视线在姬恂盯着的东西一扫,微微愣了愣。
六出的止咬笼,怎么在这儿?
楚召淮小心翼翼伸出手去:“王爷,我先给你探脉。”
姬恂还在笑,极其温顺地将手伸过去。
——受伤的那只。
楚召淮垂眼一瞧掌心那狰狞的伤口,吓了一跳:“怎么伤到了?”
姬恂摇头:“不知。”
楚召淮忙回暖阁将药膏拿过来,蹙着眉为他掌心上药,下意识道:“疼不疼?”
姬恂铜筋铁骨,哪怕被伤得血肉模糊眉头也没皱一下,如今却蹙着眉:“疼。”
楚召淮一愣。
看来意识真迷糊了,否则清醒状态下打死姬恂也不可能叫出这声“疼”。
有点好笑。
楚召淮强行忍住,抿着唇将药上好。
这次姬恂发病并未像上次那样让众人如临大敌,相反竟然安分得很,安静盘膝坐在那,就是视线一直落在楚召淮身上。
楚召淮端着半凉的药坐在床沿:“来,喝药。”
姬恂一双眼直勾勾盯着他,瞳仁涣散失神,好似酝酿着阴鸷的戾气,面上却是温驯的,他喝了一口药,突如其来地问:“你还在生气?”
楚召淮气性并不大,好像能原谅一切待他不好之人。
更何况姬恂已依着他的意愿将暗卫撤去,更不会无理取闹。
“没有。”楚召淮吹了吹药,喂了他一口,“为何这么说?”
姬恂道:“药是苦的。”
楚召淮:“……”
楚召淮这下真的没忍住,直接“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一生气就给他熬苦药,如今尝到苦药竟然反过来推断他还生气?
这是清醒时的姬恂根本不会说的话。
楚召淮莫名觉得可爱。
他笑够了,脾气也好,像是哄孩子般轻声道:“没生气,良药苦口利于病,喝了等会给你吃蜜饯?”
姬恂笑了,接过药碗一边直勾勾像是注视猎物似的看着他一边一饮而尽,随手将碗往床底一扔。
那是玉碗,贵得很。
楚召淮心疼死了,赶紧就要去看看坏没坏,腰间一紧倏地被一双手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