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恂:“……”
一旁的殷重山:“……”
多日不见, 世子成熟稳重不少,这嘴也更上一层楼,颇有他爹的风范。
“事我已做了。”姬翊大义凛然说完,被姬恂冷飕飕的视线盯得后背发麻,硬着头皮俯下身, “望爹责罚。”
姬恂垂着眼面无表情看着他。
姬翊明明还是瘦弱的身形, 却好像一夜之间长大, 眉眼低垂,将那股嚣张跋扈的张扬强行收敛了去。
隐约像当年的宁王。
整个书房一片死寂。
殷重山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担忧看着跪在那的姬翊。
王爷如今正在气头上,十有八九会真的责罚世子,若现在求情八成熄不了王爷的怒火,还会被迁怒。
姬恂将手中的公文扔到桌案上,正要开口。
殷重山牙一咬,快步上前单膝跪地:“王爷息怒,世子还年幼,童言无忌。”
姬恂:“……”
多大个人了还童言无忌?
姬恂沉默许久,似乎无声叹了口气。
“回去吧。”
姬翊正等着挨打,乍一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愣,愕然抬头。
殷重山赶紧将姬翊拽起来,低声道:“还不快走?”
姬翊“哦”了声,本能跑了几步,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
姬恂似乎比之前瘦了些,衣袍空荡荡却穿戴整齐,脸色不知是被烛火映得泛着苍白,面前是小山堆似的公文。
看着……莫名寥落。
从惊惧中回过神,姬翊恍然意识到,他爹似乎从始至终都没想罚他。
否则早就派人将楚召淮从白府抓回来,再把他吊起来毒打一顿了。
姬翊不自在地撇了撇嘴,心中怨气稍稍减了些,快步跑了。
殷重山也察觉出王爷没想罚世子,尴尬地起身撤到一边,一声不吭装死。
王爷……陛下依然在垂着眼看着手中奏章。
但仔细留意,就发现他许久都没掀一页。
***
白鹤知身为太医院院使,因医治过太子和大公主有功,被先帝特赐金带,官职比之前院使要高上一阶,从四品。
月俸足够白鹤知在京城不错的地段买了一处宅子,虽然不大,出了门隔了一条街便是坊市,倒也算便利好住。
小厮拎着灯,一路走向后院厢房。
白鹤知将煎好的药端来,进了门瞧见楚召淮正坐在榻上出神发呆。
烛火倒映,将他单薄身形照映得忽明忽暗,好似下一瞬就能消失昏暗中。
白鹤知缓步走上前,轻声道:“喝些安神的药吧。”
楚召淮眼眸动了动,乖乖接过药喝了。
白鹤知将楚召淮额前的发拂到耳后,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一阵阵地抽疼,放轻声音:“我从宫中回来,听说楚家被查出十大罪状,楚家满门被判流放三千里,看姬恂的意思……似乎没想他们活着到流放地。”
楚召淮眼瞳干涩地一动,好一会才道:“嗯。”
哪怕仇恨之人遭了报应,楚召淮也不觉得快意,甚至称得上是无动于衷。
白鹤知越来越担忧:“召淮,你先在府中安顿下来好好静养,等身子好些了我们再动身回临安。”
“能快则快。” 楚召淮摇头,“明日或后日动身,恰好能赶上外祖父的寿诞。”
白鹤知噎了下。
就算现在快马加鞭回临安,也赶不上白老爷子的寿诞。
楚召淮浑浑噩噩多日,早已不记得日子了。
“前去临安路途遥远。”白鹤知小心翼翼和他商量,“你病还没有好,若是因为赶路再发病,外祖父定会担忧的。”
楚召淮木然好半晌,呢喃道:“不会的。”
白鹤知一愣,一时没明白这个“不会”是否认不会病发,还是外祖父不会担忧。
楚召淮明显累到极致,白鹤知也没有让他多费精神同自己说话,轻手轻脚将他外袍脱下,扶着人躺在榻上。
这处是白鹤知之前就让人收拾出来的院落,只等着过年回去接楚召淮来住。
多番辗转,总算住进来了。
白鹤知为他盖上被子,将烛火熄灭,转身走出去。
上个跟随他的长随已被姬恂暗中杀了,门外候着的小厮小心翼翼为他提灯,见大人脸色凝重,轻声道:“大人,真要如大公子所言,明日便回临安吗?”
白鹤知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难。”
姬恂做王爷时京城局势那般艰难,都不愿放楚召淮离开,更何况现在。
白鹤知在朝中因医术高明结识不少大人物,半个月前也许有人能帮他,可如今姬恂登基,这些人唯恐新皇算旧账,哪肯再涉险?
白鹤知忧虑着走了。
白府不比王府清净。
一条街外是坊市,天还未亮,路边便人声鼎沸。
楚召淮服用安神药,昏昏沉沉一夜,不记得做了噩梦还是美梦,他枯坐在榻上,听着外面的烟火气,眼瞳微微颤了颤。
好像许久没听到这种声音了。
楚召淮勉强积攒起些精神,起身下榻穿衣,在院中转悠半晌才寻到出去的路。
府中下人正在洒扫石板路,瞧见楚召淮醒来,一个半大少年赶紧跑过来:“公子醒了,大人进宫点卯,可能一时半会回不来,您有何事吩咐吗?”
楚召淮摇头:“我自己走走。”
下人面面相觑,记得大人的吩咐也没多问,离得远远的跟着他。
白府没有王府那样大,很快便从小院走到府门口。
长街之上,人来人往,所经过的众生百态,是楚召淮最熟悉的市井烟火。
楚召淮身子踉跄了下,呆呆愣愣地坐在府门口的台阶上,歪着头边看边发呆。
下人躲在门口提心吊胆看着。
可蹲得腿都麻了,公子乖乖坐在那,根本没什么别的动静,只是目不转睛盯着人来人往,也不知在瞧什么。
半个时辰不到,天彻底亮了。
白鹤知往往要在太医院待到深夜方归,今日却破天荒地提早回来。
白鹤知远远瞧见楚召淮枯坐在门口发呆,马车还未停,他便着急忙慌地想要往下蹦,被长随给拦了回来。
终于马车匆匆停下。
白鹤知快步而来:“召淮,怎么在这儿坐着?当心吹到风。”
楚召淮失神的眼眸缓了好久才聚焦,他“啊”了声:“舅舅回来了……我们能走了吗?”
白鹤知顿了顿。
楚召淮一看他这个模样就知晓姬恂肯定不会轻易放他走,只好缓缓起身。
他坐了太久,腿都麻了,乍一起来身躯微微摇晃,险些一头栽下去。
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来,一把扶住他。
不是白鹤知的气息。
楚召淮怔然抬头。
姬恂似乎是跟着白鹤知的马车来的,一身黑衣裹在高大身躯上,带着浓烈的压迫感。
只有眼神是温和的。
楚召淮指尖不自觉一颤,好一会才垂下眼:“陛……”
还没“下”完,姬恂就打断他的话,轻声道:“今日和我谈一谈,好吗?”
楚召淮侧过头:“陛下想谈什么?”
“谈你回江南之事。”
门口长街人来人往,楚召淮僵了许久才终于拂开他的手,转身回了府中。
似乎是默认了。
姬恂轻轻松了口气。
白鹤知注视着两人的相处,眉头越蹙越紧,开始思索答应姬恂来白府是不是做错了。
不过姬恂那架势,就算不答应恐怕也要翻墙来。
楚召淮的院子是白鹤知精心布置过的,院中种着一格格药草,白夫人最爱的白芨居多,小路边沿长着几簇漂亮的紫色鸢尾。
楚召淮缓步走过石子路,雪白袍摆轻轻扫过花簇,拂得几簇漂亮小花掉落脚边,被他一脚踩碎。
姬恂目不转睛注视着他的背影,后知后觉楚召淮好像又穿了身白衣。
就像之前在灵堂之上那样,如雪似的,好像一晒便悄无声息地融化。
小院中正晒着药,屋中是白鹤知为他买的一堆喜爱的小摆件,他许是下意识当成私人领地,并不让姬恂靠近。
在院中停下步子,楚召淮回身,微微俯身理了下衣摆。
姬恂还以为他又要下跪,下意识就要去扶他。
刚一伸手,就见楚召淮只是将衣摆上沾染的露水和花朵拂去。
姬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