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啊?”迟之阳转头追问。
是他的手机。拉开拉链的秦一隅愣了一小会儿,忽然开始傻乐。
有毛病。迟之阳转过来,顺手开了一袋儿严霁搁中控的薯片。
“吃吗?”他拿了第一片递给严霁。
严霁愣了一下,尽管他不爱吃膨化食品,但还是笑着吃了,“谢谢。”
他有轻微洁癖,也不喜欢别人在他车里吃东西,但什么都没说,听着迟之阳和秦一隅咔哧咔哧吃得很香,反倒很解压。
不过本来也是他买来放车上的。
从CB出来,南乙第一时间就钻进医院里,停了车,走到住院部,进电梯摁楼层。
中途推进来一个病床,上面躺着一动弹不得的老人家,或许是累了,南乙恍惚间还以为看到了自己的外婆。
不过下一秒他清醒过来,因为楼层到了。
去病房的路他走过很多次,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这是间普通病房,里面有四个床位,李不言的在最里头靠窗的位置。
医生和家属在门口沟通,南乙侧了侧身进去,走到4号床,拉开白色的隔帘,强烈的阳光透过大玻璃窗晃了一下他的眼,到现在为止他的眼睛依旧不能适应强光。
模糊的视野缓慢地恢复清晰,白色的床,沉睡的苍白脸孔,病号服袖口露出的极瘦的一双手,滴着营养液的软管。一切都缺乏生机。
只有床头柜花瓶里的一束鲜花充满活力,一看就是新换的,百合花瓣饱满鲜活,一点儿枯边都没有。
南乙伸手,碰了碰李不言的手背,上面还湿润着。
他低下头,发了个邮件。
[你刚走?]
回复来得很快。
[嗯,你来医院了?不忙的话见个面吧,正好有个东西要给你。]
[老地方见。]
走之前,南乙久久地看了一眼李不言昏迷的脸。
最初得知他很可能和自己外婆一样,都是陈善弘造成的悲剧受害者,南乙是很明显有移情的。
暑假他回了北京补课,住在迟之阳家,期间他独自来看过李不言很多次,隔壁床当时住着一个骨折的阿姨,她看着南乙,自然而然地问:“你是他的哥哥?还是弟弟?”
南乙没有立刻回答,对方见状,赶紧解释说:“你们俩长得有一点点像。”
这时候他才仔细端详那张脸,说像其实有些勉强,无论从什么维度看,李不言都更柔和,没有南乙那么强烈的攻击性,唯一称得上相似的地方,可能是他们眼睛的形状,都有些微微上挑。
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接收了这个阿姨递过来的身份,谎称是他的弟弟,在这儿上学,偶尔来看看他。
他这样一个冒充的“弟弟”,在这儿呆了快半个暑假,从没有正面遇到过李不言真正的家人。
这本来就是一件很诡异的事,生活在幸福家庭里的南乙无法理解,孩子都已经变成植物人,身为家人的他们怎么会毫不关心,没有一人来看护。
那天他去茶水间,正好听见主治医生和护士聊天。他躲在门口,背靠墙壁,听到一些只言片语。
老家是小乡镇上的,没钱,孩子父母不在了,寄养在叔叔婶婶家里,他们养不起这样一个半死不活的孩子,只能放弃治疗,医院不同意也没办法,人就丢这儿,任由他们处理了。
短短几分钟的对话,听得人心凉。
回家的路上,他骑着自行车,耳中反复出现救护车的幻听。等到他回到迟之阳家里,还是忍不住用手机给妈妈打了电话。
“上次我比赛的奖金……我想取出来用。”
妈妈欣然同意:“好啊,想买什么东西吗?”
“不是。”南乙不知道怎么解释,也不想对妈妈说谎,所以沉默。
那天的妈妈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笑着说:“我明白啦,需要多少?你直接找阳阳妈妈要,我打给她。”
她补充道:“小乙,这些奖金本来就是你的,妈妈只是替你保管,不要有压力哦。”
“嗯。”
那天他拿着这笔钱,去医院续了费。他本想不惊动主治医生和护士,没想到那天值班收费的正好就是之前参与车祸急诊的护士。她看到是一个年轻男孩儿来缴费,很是狐疑,南乙只能谎称这是他们学校募集的善款。
护士恍然:“你是他的同学?”
“学弟。”南乙说。
他有个优势,情绪管理很强,很难从表情上察觉出他的情绪变化,所以说什么都很有信服力,这个护士也相信了,并且相当唏嘘地对他讲述了当天急诊的状况,细节太真实,南乙差一点应激。
最后,护士想起什么,“他有个包,一直没人帮忙领,我们这边也没地儿保管,你先帮他收着吧。”
快下班时,她交给南乙一个用得很旧的书包,里面是一些教材和笔记本,透过这些他意外发现,原来这人和秦一隅一个大学。
也和陈韫一个大学,虽然他是靠特长生走后门特招进去的。
那个包里,还有一部受到撞击、屏幕都碎了的旧手机,上面挂着一个毛绒挂件,是一条小黑狗。
藏一片树叶最好的地方是树林,这是真理,所以南乙和“黑犬”的碰面几乎都是在医院最热闹的地方。
和每一次一样,他来到这所医院检验科,远远地,他就看到一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年轻人,背影还是那样,瘦、略微有些驼背,颈椎的一块骨头突得明显。
他挤过等候结果的人群,坐到那人身边。
对方先开了口:“比赛顺利吗?”
“还行。”南乙低头,看到他手里握着的手机,上面坠着白色的毛绒小狗,“他怎么样?”
“最近有了微意识,是好事,虽然医生说即便这样,醒来也还是小概率事件。”
他不说话了。
南乙觉得安慰人没什么作用,不如切入正题:“你说有东西给我,是什么?”
对方拿出一个U盘,放在座椅上,他没说话,起身便要离开了。
等到他走了很久,南乙才拿起那个U盘,放进自己口袋里。
当初修复了李不言的手机,但他并没有打算窥探对方隐私,所以没有打开细看。但有一个国外的号码,给他打了数不清的电话,并在手机恢复正常的第一时间,又打了过来。
来电人姓名是祁默,名字后面缀着一个小狗表情。
骑车回学校前,南乙切了微信号,小号被蒋甜的消息塞满。她甚至还打了好几个微信电话,令南乙想到了那些找秦一隅催债的人。
他一条都没回,但随手拍了一张路况,发了个仅她可见的朋友圈。
[NY:返校。]
上一个朋友圈是他参加比赛前发的,照片是他特意去植物园兰花展拍的,是很珍稀的几种兰花品种。
配的文字是:[可惜没见到鬼兰。]
也是仅蒋甜可见。蒋甜确实也看到了,还评论了他好几条。
半小时后,他回了学校,刚到摩托车停放点,停下车,就听见一个尖尖的女声从背后传来,很熟悉。
南乙摘下头盔,没回头,蒋甜便跑着来到他眼前,将手里拎着的奶茶塞他手中。接奶茶的时候,南乙注意到,她手上的美甲有几只指甲还没来得及上色。
“你可真是大忙人啊,每天神出鬼没的,要不是我今天看了微博,都不知道你去参加比赛了,藏得可真深!”
南乙心不在焉地听她说话,眼前闪过许多画面€€€€电梯里昏迷的老人,勉强维持体征的李不言,还有祁默说话时攥紧的手指。
见南乙不说话,蒋甜又说:“我什么时候能去看你演出啊?贝斯手。”
听到这个词,南乙眉头蹙了一下。
“还有别的事吗?”他的冷漠表现得毫不遮掩,甚至有些不耐烦。
还以为他要走,蒋甜立刻拦住,“我开玩笑的,你现在忙不忙,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她的目光从南乙的脸,移到他的摩托车上,看见后座上挂着的白色头盔,露出笑容,伸手便要去摘,“这个白的之前没见过诶,是备用的吗?”
“别碰。”
这下意识地一声太过冷硬,南乙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尽管厌恶,但他现在还得钓着,不能让人跑了。
于是面对显然被他吓到的蒋甜,他语气放缓了些:“那个是坏的,还没修。”
说着,他自己拿走了白色头盔,放到另一边,用头盔锁扣好。
“哦……”蒋甜收回了手,又挂上笑脸,“对了,我看到你朋友圈发的兰花了,那个品种我家就有,你不用跑那么远。”
南乙当然知道。他靠着树,淡淡回了句:“是吗?”
“真的。我爸特别爱种兰花,他最喜欢的就是从全国各地……不,全世界各地收集兰花,我家一楼有花园,里面都是他精心培育的花儿。”
蒋甜一边说着,一边翻手机相册,把照片给南乙看:“你上次没看到的鬼兰,我家就有,要不要去?”
南乙顿了几秒,没有直接回答,事情的发展太过顺利,对他来说也有隐隐的心理压力。
就在他陷入沉思之际,手机忽然响了。
南乙低头看了一眼。
突然被打断,蒋甜很是不爽,于是她也瞄了一眼,来电人的备注是一个狮子的emoji表情符。
“接个电话。”
南乙走到一旁,接通了电话。
“喂。”
“接这么快?”
“嗯,怎么了?”南乙低头,盯着地上的一个小爬虫。
“室友,好心的南乙同学,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晚啊?”
听着他的语气,南乙几乎都能还原出他说话时候的表情。
“收留?听不懂。”
“我房子被房东卖了,周淮那小子出国了,人联系不上,我也没拿他那儿的钥匙,没地儿去了啊。看在咱们现在是队友兼室友,哦对,还兼校友的份上,能不能让我去你宿舍挤一宿。”
到目前为止,南乙仿佛是一直行走在高原上的人,很累,透不过气,到此刻,才终于呼吸到一口珍贵的氧气。
不过这氧气来得太猛,他似乎开始出现醉氧反应,甚至被传染,有些胡言乱语。
“求我。”
“求?怎么求?”电话那头笑了,笑得爽朗,“那你也得等我到学校了当面求吧,你说呢?”
南乙静了两秒,应下了。
“行,我去东门等你。”
不远处的蒋甜始终盯着他,当然也看到了南乙脸上浮现出来的笑意。这是她头一次见到这人笑,几乎可以用温柔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