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这个人喜欢自己,也是要商量的对吗?
“你……”
还没来得及开口,南乙忽然伸出食指,勾住了秦一隅高领毛衣的衣领。
往下,扯着往下,直到那一行字母露出来。
啪。他松开了,衣领弹回去。南乙抬眼,直勾勾盯住秦一隅。
隔着一扇房门,客厅里,还保持清醒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小乙喝了这么多……我估计他有点醉了。”迟之阳抱着膝盖,左右晃晃,像只不倒翁。
阿迅有些好奇:“可是,我看他一点都没上脸。”
“他喝酒不上脸的。”迟之阳歪着头,“喝多少都不上脸,跟没事儿人似的,而且还和平时一样正常说话,我之前都发现不了。”
“那他不就没喝醉吗?”
迟之阳拼命摇头,把自己都摇晕了,又伸手扶住脑袋。
“是看着没醉,但他会做很离谱的事儿。”
“什么事?”严霁问。
迟之阳想着想着,忽然间笑了出来,“上次小乙在我家喝醉了,一句话也不说,忽然走了出去,我怕他出事儿,跟了过去,结果……”
他笑个不停,“你们猜怎么着,他居然跑去路边人行道上,把那些东倒西歪的共享单车一辆一辆重新摆好了,摆得整整齐齐,连间距都几乎一模一样。我去的时候,他都快摆完了,还小声碎碎念说:‘早就看你们不顺眼了’。”
所有人都笑了。
迟之阳做出总结:“后来我才发现,他喝醉之后会做一些平时一直想做,但没有做的事儿。是不是特别逗?”
这些声音都混在音乐里,隔着门板,并没有传递到卧室。
秦一隅什么都没有听见。
砰砰,砰砰。
只有他们撞在一起的心跳,和愈发湿热、沉重的呼吸声。
南乙的皮肤上散发着一种香甜的气味,秦一隅分辨了很久,忽然发现那是樱桃的香味。他第一次好奇,樱桃味的啤酒尝起来会是怎样。
他的手腕明明雪白,握在掌心却烫得厉害,给秦一隅一种雪也会沸腾的错觉。隔着薄薄的皮肤,脉搏跳得那样重,一下,两下,好像他攥住的是一只鲜活的小鸟。
秦一隅的手指动了动,指尖一点点向上,钻进袖口边缘,蛇一样沿着小臂线条向上爬,爬过的痕迹都留下看不见的颤栗。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反应过来时,黑色卫衣的袖子已经被推到臂弯,蜷成一团。
而南乙似乎也发现了,垂下眼,安静地盯着被抚摸过的手臂。
“对不起,我……”
客厅外,不知是谁误触了音响的音量键,那首歌被骤然放大,暧昧的唱腔连同过分缠绵的歌词穿透门板,糖浆般淋在两人身上。
[Sweet thing, I watch you
Burn so fast, It scares me]
“秦一隅……”
他看着南乙抬起头,望着他的双眼,柔软的嘴唇微微张开,白的犬齿,红的舌尖,轻飘飘的字眼从里面缓缓淌出。
“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第49章 计数亲吻
南乙说完, 退了两步,从秦一隅双臂圈住的半个怀抱里逃脱,慢慢地、脚步沉着地走向了自己的衣柜, 从里面拿出一只黑色背包。
秦一隅认得出, 那是他上次回学校时带过来的。
这时候他才回过神, 心想原来南乙是真的有东西要给他看。
看什么呢?他也跟了过去。
前几日他不太敢靠近南乙,仿佛在那个拥抱之后, 保持距离成了他们之间约定俗成的潜规则。可现在一打破,秦一隅就完全没办法继续坚持了,半个房间的距离也嫌太远。
可当他靠近, 目光对上南乙从背包里用力抽出来的东西时, 却忽然愣在原地。
他现在真的怀疑自己其实是醉了, 要不然怎么会做梦。
他甚至笑出了声。啪的一声, 床边的台灯被打开了,暖黄色的光像蜂蜜水儿一样泼在南乙身上、手臂上,还有他手里攥着的那件旧外套。
校服外套。
脸上的笑很快顿住,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震惊、诧异、混乱、不可置信、自我怀疑……这些同一时间涌出,淹没了他。
仿佛被猛地塞进人山人海的livehouse,狂热、极端的, 如同亟待喷发的火山一样的情绪被塞入闭塞空间,而他站在台上, 是个初出茅庐、完全不懂如何演出的毛头小子,连手脚往哪里摆都不懂。他只知道眼前有好多好多人, 他们抬头, 每一张都是南乙的面孔。
每一个都是。
他曾在大雪天帮过的, 总跟在身后的, 躲在楼梯转角的, 在传说中闹鬼的自习室隔两排座位的,下雨天为他撑起一把红伞挡雨的,和他乐此不疲玩着猫鼠游戏的,消失了的,再也不见的……
都是南乙。
原来真的是琥珀啊。
啪嗒€€€€
时光的树脂滴下来。少年时代的未解之谜,被封存在这双眼睛里,被掩埋,到这一刻才重见天光。
南乙将那件校服铺得妥帖、齐整,双袖展开,于是年少的秦一隅被钉在了想要伸手拥抱的姿态里。
“就是这个。”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衣服的布料,抬起头,看向站在一旁的人,忽然愣了愣,眼神中有不解。
他伸出手,一如方才抚摩校服那样的温柔,拂过秦一隅的脸颊。
“你怎么哭了?”
啪嗒。
昏暗的空间,秦一隅眨了眨眼,又一大颗晶莹的泪滚下来,在下巴上悬着、落下,闪着光,像宝石。
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会哭呢?
秦一隅真的搞不懂自己了,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好像是某天下课,等着学生家长来接。人来了,小孩儿却为了一个玩具大吵大闹,他妈无奈地蹲下来抱住他,一口气报了所有拿手好菜的菜名儿,哄那坏小孩儿。
那天他站在车水马龙的路边目送他们离开,突然就感觉脸上湿哒哒的,手一摸,有水,还以为是下雨了。抬头一看,日头毒得真该死。
把人的眼泪都煎出来了。
走的时候没哭,安葬的时候没哭,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午后,他哭得莫名其妙。
是突然意识到,妈妈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他的情感总是追在行为后头,每天无所谓地活,无所谓地过完这没意思的每一天,至于感情,怎么都追不上他的脚步。
所以他现在哭,又是意识到了什么?
聪明人一旦糊涂起来可真是痛苦。
现在的南乙好像也不那么敏锐了,也是糊涂的吗?他手指好烫啊,擦眼泪的样子看上去好笨,差点儿戳到他眼睛。
完了。明明是想看他哭的,怎么自己先掉眼泪了。
秦一隅飞快用袖子擦干净脸,一颗心扑通扑通,越跳越凶。他抓住南乙的手,吸了吸鼻子,吐出堵在喉咙里的话。
“原来你就是……幽灵同学。”
天哪,我说话竟然在抖。秦一隅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
他清了清嗓子,想重新问一遍,可南乙已经点头了。
一向爱逃避的他直愣愣地盯住他,眼里的情绪好复杂,一本写了好多好多年的书,秦一隅根本读不完,也读不透。
“我本来没打算告诉你,我不知道你记得我……”南乙的嘴唇轻轻动着,“但那天你说,你一直都知道我的存在,你想要回这件校服……”
“还给你。”南乙看上去思绪混乱,声音很轻,“对不起。”
理智上秦一隅知道,他想还的是校服外套,道歉是因为一直以来的隐瞒,可这六个字连在一起念出来,莫名就让他害怕。
于是他下意识抓住了南乙的手臂,不让他走。
“别说这些,你……所以你一直都记着我,从我们上学的时候,到后来,我出道,退队,消失不见,你一直都……”
崇拜?喜欢?暗恋?
秦一隅还没选好合适的词填进去,南乙已经点了头。
“嗯。”
他不断地重复:“我一直一直一直……跟着你,找你,想见你。”
他说完,忽然间笑了出来,像个孩子一样,犬牙完全露出来,梨涡也长久地萦绕在勾着的唇角。
“谢谢你。”他对秦一隅轻声重复,“谢谢你。”
让我有力气对抗那些折磨人的痛,让我有一个可以长久凝视的目标,让我从仇恨里找到一个出口,一步步走到如今,来到你面前。
谢谢你记得我。
用你的皮肤记下了我。
南乙浑身散发着一种甜美、微醺的香气,和平时很不一样。
秦一隅头脑混乱,看着他伸出手,那只点弦时灵动翻飞的修长的手,靠近了他。覆着薄茧的指尖,隔了一层羊毛织物,轻轻点在他颈间。
手指缓慢移动,在毛衣领口写下第一个字母S。
他感觉一股灼热的气流从胸口往上逆行,那些咽下去的酒精仿佛回流,所到之处都烧烫极了。牙齿不自觉咬合住,胸口、肩颈乃至浑身的肌肉都忽地绷紧。
而南乙却很放松,盯着那领口,慢条斯理才写完一半。他一边写,嘴唇微微动着,默念每个字符。
每一个都来得好慢。
这不是应当的吗?秦一隅想。
16岁时就遇见,22岁才知晓。六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他在玩音乐,在错误的路上狂奔,在至高点享受万众青睐,在自暴自弃。他对那个沉默的男孩儿一无所知。
但南乙呢,他那么聪明,那么敏锐,是不是独自记着这其中的每一个夜晚?他们从一开始距离那么近,又被拉远,天南海北,兜兜转转,再回到同个城市,再度接近,忍受着他的一次次拒绝,一次次躲避。
鼓起勇气带着这件外套参加他的成人礼的前一夜,南乙在想什么?错过之后,独自在高三毕业生里徘徊的他,又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