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做我爸爸?”
八个人乌泱泱挤满了走廊,看着他们的脸,严霁终于意识到,那种微妙的情绪来源于不适应。
“你们其实不需要转发那条,这样太惹眼,节目组肯定会有不满,到时候问责起来……”
“我们不可能让你一个人担责的。”
南乙望着他说,“你之前和我说的话,我还记得,你忘了吗?”
[但你其实不需要让自己这么辛苦,你可以求助,可以依赖我们,只要你愿意。]
严霁愣了愣。
“是啊,法不责众嘛。”
“B组要死一起死!”
“呸呸呸,小阳你快呸呸一下!”
“哦,呸呸呸。”
在极端的家庭压力下长大,被剥夺了叛逆和犯错的权利,像个罐头,被打上优等的标签,跟从流水线被传送进残酷的职场,单打独斗,努力上进。
坚硬的铁皮外衣贴满了标签:温柔、好相处、可靠、善解人意……
其实他的内里早就被搅碎成泥。
习惯了独自一人处理一切,习惯了孤身一人,直到这一刻,被这些吵吵闹闹的家伙包围,严霁这时候才发现,原来他早就从过去那条流水线跳下来了。
作为一个人,而不是罐头。
“我们快回去吧,抓紧时间再排几遍,别管网上的屁事了!”
“再不睡觉我要死了……”
“就在排练室打地铺吧,反正有地暖。”
走在人群的最后头,严霁微微低头,靠近迟之阳耳边,小声说:“谢谢你。”
迟之阳有些莫名,抬脸盯着他,眉头皱得仿佛有很多心事似的。
他也很小声:“谢我什么?”
严霁不说话,只是笑,迟之阳最烦他这样,不停地推他、扯他胳膊、甚至拿头顶他的肩膀,拼命追问,但都得不到结果。
唯一的后果就是,严霁的黑色毛衣上沾了白色毛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养了什么白毛的宠物。
对于一个洁癖人士而言,小毛球不可忍受,但白色毛毛完全可以。
B组众人在高压的环境下两天没合眼,持续工作,为了保证演出有充沛的精力,尽管时间紧迫,还是在排练室休息了两个小时。
南乙没睡着,只是戴着眼罩闭目养神。他试图将这件事背后的脉络梳理清晰。
这个灯光师是陈韫安插进来的人,最初针对的对象应该就是他自己。眼睛受伤是必然的,但秦一隅大打出手是无法预料的突发状况,更是比赛内部发生的事。
如果幕后黑手真的是无序角落的经纪人,他是怎么在第一时间得知这件事?又是如何做到迅速和灯光师搭上线,展开后续所有针对秦一隅的舆论战?
除非这场比赛,他的前经纪人一直在关注,甚至在CB内部也早就安排了人脉。
他隐隐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推开,南乙循声抬头,摘下遮光眼罩,看见了助理小林。
“制作人刚刚跟我说,已经请了律师替你向那个灯光师维权了,明天舞台结束之后,就可以和律师见面、签代理合同。”
站在走廊,南乙看着助理推过来的律师微信,点了添加。
“是需要我删微博吗?”他抬头,看向助理。
“啊?”助理反应过来,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不是这个意思,就是领导让我过来通知你一下,让你放心,后续的事情就交给律师。刚刚制作组开完会,已经开了那个灯光师了,节目组也会起诉他。”
怎么突然就转性。
大晚上的,快十一点了,律师居然秒通过,南乙顺手点开他头像和简介,将他的名字复制搜索了一下,找到了对方的简历和工作经历。
实在是相当夸张的履历,给他打官司,颇有一种牛刀杀鸡的错位感。
这不可能是CB节目组请的律师。
“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们估计也挺胆战心惊的。”南乙锁了屏,随口说道。
“是啊,刚刚开会的时候吓死我了。”小林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
“怎么了?”
小林将他拉到一边,小声说:“副编导直接被开了,之前新添进来的灯光组全部被解雇了,制作组其他人也有职位变动。”
南乙轻微地挑了挑眉。
果然是林逸青的手笔。
他的为人南乙不算了解,但研究过这人之前的几次收购案,他很擅长利用和操控舆论,结合商业手段,制造被收购方的股价危机,在最合适的时机拿最充分的筹码下场谈判。
这件事也是他一贯作风的延续。
第二天上午十点,节目组突然紧急通知,下午的淘汰赛将直接以线上直播的方式播出。
这个消息让众人猝不及防,所有乐手都紧张起来。
迟之阳显然是这其中之一。他控制不住地抖着腿,一直碎碎念“怎么办”。
秦一隅弯下腰,盯着迟之阳的脚底。
“你干嘛啊!”
“我还以为你脚底下有皇帝的脚镲呢,踩得飞起,看不见也听不见的。”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啊!你们都不紧张的吗?”他看向身旁三个极其淡定的家伙€€€€一个戴着眼部按摩仪仰头休息,一个在泡茶,另一个在他旁边插科打诨。
“既来之则安之。”严霁把保温杯递给他,“小阳老师,喝点茶冷静一下。”
“这是好事儿啊。”秦一隅说。
“好什么啊,万一我打错了,或者万一你嗓子劈叉了!灯光那事儿闹那么大,直播得有多少观众啊!”
“这就是我说的好事啊。”秦一隅说一半留一半,故意不解答,让迟之阳干着急。
“什么意思?你能不能说人话!”迟之阳一急,又下意识去找救兵,“严霁,他什么意思?”
严霁只是笑笑,说:“先喝水,我一会儿告诉你。”
南乙默默听着,只想感叹林逸青果然是天生的商人,在这个全民吃瓜的时间点,突然宣布在Matrix的视频平台全程免费直播。
吃了瓜的,无论对这个节目是喜欢还是讨厌,难免都会想要来看一眼live,看看究竟是什么乐队,什么样的舞台设计,会闹到这种地步。
这样一来,不仅为比赛带来空前的曝光度,也引流到自家的视频应用,无疑是一石二鸟的决策。
不,还不止。
南乙忽然想到,这些直播观众虽然不能决定乐队的去留,但却在无形中成为了淘汰赛的“监督者”,在如此庞大的群体收看下,就算诚弘的人想做点什么,例如控票、区别对待,都变得非常困难。
经此一事,CB的口碑俨然岌岌可危,节目组不会也不可能在这个敏感时刻再进行什么暗箱操作,这只会让整个比赛走上绝路。
保证这场游戏的公平,是他施展商业策略下的隐藏目的。
突如其来的直播导致宣发极其仓促,导致他们的妆造也不得不提前,B组乐手没能完成最后一次彩排,直接被带去化妆室。
做到一半时,一直抱着手机刷微博的迟之阳就突然发现了新的热搜,立刻分享给大家。
“哎哎,有网友爆料了那个总监之前的瓜诶,说他之前就有前科,也是因为灯光问题导致一个男舞者眼睛受伤,其中一只眼睛接近失明!我去,这人也太恶心了吧,当时居然没闹起来?”
“我也看到了。”李归也在偷偷摸鱼吃瓜,“你点进广场,还有其他合作过的业内下场锤他,说他之前那档子事儿就是让下属背了锅,下属也出来认了,还有爆料他履历造假、性骚扰女员工……”
“五毒俱全啊这人。”穗穗啧了几声,“不知道的还以为CB是从在逃犯里选的工作人员。”
礼音痛快道:“这种人以后绝对接不到活儿了。”
“不是,他怎么还回来了?”闽闽惊呆了。
绣眼凑过去:“谁啊?谁回来了?”
“那个总监啊,他不是销号跑路了吗?刚刚又注册了一个新号,发了道歉视频诶,还艾特了南乙和一隅,不过一隅这个号是不是都没在用了。”
“突然回来……是专程挨骂吗……”慢半拍的阿迅皱了皱眉,“会不会是有人在背后推了一把啊?”
于是众人齐齐扭头,看向已经结束妆造、换好衣服做手臂扭转拉伸的严霁。
“不是我啊,我没那么大本事。”严霁动作一停,眨了眨眼,笑了,“虽然我很想拿枪指着他的头逼他录道歉视频,但是做不到。”
李归说:“哥,我现在看你笑都害怕。”
严霁:“彼此彼此吧,鬼同志。”
“哈哈哈哈哈!”
就在大家相互调侃时,做好造型的秦一隅忽然来到南乙的化妆镜前,东看看西看看,见他闭着眼不说话,干脆拎了把椅子坐到他旁边盯着。
和第一次的卷发造型不同,这次化妆师给他扎了半丸子头,额前留着些许碎发,因为受伤,几乎没有眼妆,只是稍稍打了底。
这发型秦一隅非常满意,这么好看的五官就是要露出来,不过最令他满意的,还是这次南乙的服装,和往日不同,造型师给他穿了饱和度极高的红色衬衫。
这简直就像是拿了自己的衣服给他穿似的。
“你看什么呢?”
造型师一走,南乙便转过脸盯住秦一隅。他嘴里叼着根棒棒糖,穿了一身黑,头发还被拉直了,看上去有几分学生气,比平时乖了一点,但也只有一点。
秦一隅拿起桌上南乙用来挡光的墨镜,戴到自己脸上,照了照镜子,又拍拍南乙手臂说:“快,给我拍一张。”
“怎么拍?”南乙接过秦一隅的手机,对准他,“我不太会拍照。”
“随便拍。”
秦一隅说着,坐回到椅子上,靠着椅子背,摆了许多手势,听见南乙咔咔咔连续拍了许多,心情大好,于是挑着眉突然靠近,勾了勾嘴角,问:“好了没?”
咔嚓。
南乙拍下最后一张,也是最近距离的一张。
“好了。”
秦一隅接过手机,还没来得及看照片,微信突然弹出一个消息。
[洁癖工作狂:账号找回来了。]
[洁癖工作狂:你最好是别说脏话。]
秦一隅的嘴角露出了邪恶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