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星时刻 第207章

茫茫人海中,他望到了赶来这里的父母,清楚地看到母亲红了的眼圈,也看见父亲含泪冲他微笑,挥舞着手里外婆抱着他的相片。

他伸出手,面对他们俩打下一句手语。

[别哭。]

可收回手的瞬间,他却意外地在母亲身边看见另一张熟悉的脸孔,那是舅舅珍藏在房间里无数张合影的另一个主角,是他最爱的人,最大的遗憾。

她听着这首徐翊曾在第一时间分享给她的歌,想到他在跨年夜发来的最后一条祝她新年快乐的短信,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与昔日的恋人再相见,只是旧日的影像留念,可他还是那么鲜活,仿佛下一秒就会冲破屏幕,跳下舞台,紧紧地抱住自己。

而她的身后,这是徐翊曾经的队友,异苔乐队的贝斯手、键盘手和鼓手,他们的脸上都有了岁月的痕迹,被琐事磨平了棱角,看上去已经不再像叛逆的地下乐手。

可屏幕之上的那个吉他手,那个曾经与他们并肩的大男孩儿,永远那么年轻,永远闪闪发光。

忽然间,台下的人们听见婴儿的啼哭,舞台上,视频中的“他”走向画面之后,抱出一个柔软的婴孩。

他将那孩子搂在怀中温柔晃动,又高高举起,眼神充满珍视。

仿佛托起一个小小的宇宙。

“别害怕,别迷惘。”

台上的四人用如海水般蔓延的器乐,合上了徐翊的清唱。

“你有宝石般的双眼

金灿灿的心脏……”

画面定格在那个小小的婴儿脸上。

编曲一步一步走向宏大,厚重的军鼓仿佛千万颗心脏,在泥沼中发出生命的共振,怦怦€€€€怦怦€€€€每一颗都在向死而生。

左侧的特写中,迟之阳没有抬头,银白的碎发中,两颗钻石般晶莹的泪水落下来,砸在鼓面上,变作两个不起眼的鼓点。

背景屏幕中,一阵风吹过,小婴儿的静止画面被翻动,下一页,再下一页,闪烁的旧照片仿佛吹开的雪花。

画面中那个孩子一点点长大,一两岁时的纯真,三四岁的迷茫,五岁、六岁……相似的镜头下是一个少年的成长,那双明晃晃的双眼褪去稚嫩,锋利,焦灼,眼里闪烁的光,最终被磨成一片薄薄的倔强。

到最后,背景大屏上所有的旧照片都消失了,接续出现的,是舞台上南乙的特写画面。

好像在告诉众人,这就是那个孩子被最终锻造出的模样。

在音乐的渐进之下,故事变得明晰。

一击重鼓落下,器乐冲破情绪的顶峰。画面中的南乙终于靠近立麦,开始了自己的唱段。

是他写给舅舅的回信。

[最初的笑容

最后的相拥

跨不去的凛冬

焚化炉里消融]

过去在舞台上,他始终是冰冷的形象,冷的音色,克制的唱腔,稳定的律动和节奏,处处充满了不在意,游刃有余。

但这次却完全不一样,他在呼唤,在呐喊,打破曾经那个冷漠的躯壳,露出藏在里面脆弱的小孩。

歌词的第一视角转变,众人恍然,这个激烈的桥段,对之前那个“我”写下的那封信的回应,充满了不甘、痛苦,依依不舍。

唱下一句时,一向稳定的南乙也不免有些颤抖。

[我是你最丰沛的遗产?

还是你未尽的梦]

天色完全地陷入晦暗,最后一丝天光也敛去,短暂地灿烂过,只留下蓝紫色的天空,这是属于上万人的蓝调时刻。

深蓝的海水,雪白的海岸线,浅灰色沙滩上,无数只手挥舞着荧光棒,形成一整片莹莹闪烁的“蓝眼泪”。

所有听众一直以来积攒的情绪,在南乙的歌声中得以宣泄。

[命运在残忍诉说:

“陪伴是短暂逗留,

分离才是长久,

迷宫的出口是爱的轮廓。”

如今我不再困惑]

强烈的对抗后,一声深深的吸气,是释怀,也是难以忍受的痛。南乙闭着眼,唱给那个消逝在冬日里的人。

[至少在滚水般痛苦的生活

你灵魂沸腾过

而我有幸存活]

在这句歌词之后,架子鼓后方的一整片空地忽然升起新的巨大的升降台,而站在升降台之上的,是十数个面孔纯真的孩童。

海边,这座巨大的舞台亮起金色灯光,温暖如天堂。

孩子们的皮肤是阳光常年亲吻后形成的小麦色,脸颊红红,统一穿着柔软的白毛衣,戴着白色的耳麦,天使般淳朴可爱。

他们的臂弯挂着装满花朵的小篮子,特写镜头扫过,是象征着自由的蓝色小飞燕。

另一侧,严霁离开了键盘,走到孩子们的身侧。

在这里,另一个升降台升起,是一架纯白的施坦威三角钢琴,琴的上方一只白色蜡烛燃烧着,微弱的金色烛火在海风中颤抖。

他端坐下来,微微抬起双手。在短暂的这个瞬间,严霁忽然和自己的过去和解,恍惚间,活在压抑中的儿时的自己,也坐在这张琴凳上,和他并肩,抬起双手。

你不是讨厌弹钢琴吗?他问。

不是啊。幼小的他转过头,冲严霁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告诉他,我只是讨厌被推着走,我是爱音乐的。

小朋友又说:我们一起吧。

好。

于是严霁释然地垂下手,开始了弹奏。

饱满的音符流淌,列成两排的孩子们开始歌唱。

稚嫩又纯净的童声,充满了生的希望,在钢琴宏大的宿命感之中,孩子们的和声,将这首歌带回到创作的初衷€€€€不是悼念、不是伤怀,是庆祝一个新生命的诞生。

[柔软的小怪物

快坐上我的肩膀

别哭泣,别迷惘

你有宝石般的双眼

金灿灿的心脏]

这些孩子曾有过秦一隅短暂地陪伴,也治愈了秦一隅难捱的岁月。

如今他们被秦一隅找来,跋山涉水,第一次乘坐飞机,第一次见到大海。在小鱼老师一句一句的教导下,学会这首歌,学会合唱,在数万人面前完成表演。

重复了两遍后,钢琴变奏,直至结束,起身后严霁微微弯腰,轻轻吹熄了蜡烛,离开钢琴,走回到键盘前。

编曲在再度响起的架子鼓中猛然回到摇滚的氛围,密集的鼓点宣泄着情感,迟之阳终于仰起头,任泪水滑过脸颊,星光般坠落。银白色的长生辫在晃动中挥舞着,系着他对奶奶绵长的思念。

在黑沉沉的海边,在白色礼堂的见证下,这支乐队释放出最后的能量。

舞台上,制雪机再次飘出大雪,象征着希望的孩子们走向前方,来到舞台的边缘,用他们的小手,抓住篮子里一朵朵小飞燕,用力地向下洒去。

蓝色的花朵飘向每一张流泪仰望的脸庞。

最后的副歌拔高了一个八度,恒星时刻的四人第一次同时合唱,声嘶力竭,在悲怆中彻底爆发,唱给每一个离开的人,每一个还在苦苦挣扎的人。

[有一天你会发现

人生是将泪水收藏

别害怕,谁都会迷惘

黑暗中长存理想主义的火光

它在放声歌唱:我不可战胜€€€€

你也一样]

舞台上的“雪花”旋转着飘下,落到前排观众的身上,抓过鲜花的手再次伸出,试图去接住并不真实的雪,可谁知,那“雪花”落在掌心,竟然真的融化了。

这时,人海中有人大喊:“下雪了!真的下雪了€€€€”

众人这才恍惚抬起头,浓郁的黑夜里,细微的白色光点在海风里飘散,落下,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像被撕得粉碎的信纸,春日的柳絮。

一如十几年前的那场意料之外的雪,本不应该在秋末的北京出现,可它就是奇迹般的飘落下来,见证了一个孩子的诞生,再消失不见。

如今往事重演。

在电吉他的旋律从高涨中走向平静,漫长的尾奏开启时,南乙微微蹙眉,轻声开口。

[你离开那夜,记忆下了雪

我终于领悟生命的盈缺]

秦一隅则接着唱出下一句,对这些听众,对那位逝去的吉他手,也对自己的母亲。这是他完成的诀别信,所以要微笑着唱完。

[如果不得不画下句点

那就别颤抖,就挥手告别]

他们伸出手,朝台下的汹涌人海轻轻挥动。

而这些面孔的海洋,同样回以最真挚的泪水、最浩大的合唱。他们挥舞着旗帜,挥动着手中的荧光棒,哭着,笑着,嘶喊式地唱着,每个人都清楚地了解,这场音乐的列车终将停靠站台,大家总要分别。

千万个告别的声音,在海风中回响,旷达,悠长。

[再见,再见,再见……]

直到第5分20秒,南乙轻声念出最后一句。

[梦里见。]

而在演出的最后,大屏幕再一次出现那段录影。

画面中,徐翊抱着小小的南乙,逐个逐个揉捏他小小的手指。那时候的他们谁都不曾猜到,这十只小小的指头,未来会在最大的舞台弹奏贝斯。

镜头里,徐翊微笑着,虎牙露了出来。他用很可爱的语气对怀里的小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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