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伦斯沉着脸要过电话,“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和你说过,设计戒指获奖概率不大,现在又被质疑抄袭,你为什么不想换?”
许星然并不意外凯伦斯在旁边,“好吧。”他又说:“给你添麻烦了。”
没说完,凯伦斯已经气得挂了电话。
这件事等于是不了了之。
虽然比赛结果还没下来,但是许星然心里清楚,他已经输给许星灏了。
“抄袭”这一出确实妙,不仅扰乱了他的心神,让组委会和评委对他心存芥蒂,甚至还会影响他在珠设界的声誉。
哪怕最后他交上去一副多么巧夺天工、无与伦比的作品,都不会有一个好名次了。
但是,他许星然从来不是轻言放弃的人。
哪怕几率渺茫,不试试他也不会甘心。
他赶回了家,在门口碰上也从外面回来的母亲,两厢一见面,各怀心思,气氛竟一下子有些沉。
许星然反应过来,立马温顺地笑了下,“妈。”
郑婉丽淡淡地应了声,问:“去哪了?穿得这是什么?”
许星然看了看自己脚上的拖鞋,脑子拐了下,道:“急着去见凯伦斯,忘记了。”
郑婉丽的脸色好了些,问:“怎么了?”
“发生了一点小摩擦。”许星然跟着她身后走进去,瞧见她脖子上莹润透白的澳白项链,嘴巴比脑子快,道:“妈妈可不可以借我点钱?”
郑婉丽的步子停下来,侧过头瞥他。
许星然的表情很自然,和她不太好意思地说:“想买点东西给凯伦斯,哄他一下,还差点钱。”
“差多少?”
“十五万。”
郑婉丽回过头去,轻笑出声,“这么具体啊。”
不知道怎么回,后背僵的发酸,过了一会,听见母亲问他,“买的什么?”
“翡翠,”他说:“原石。”
“晚点让人给你汇去。”
“能尽快吗?”许星然指了指自己的额头,随意地说:“他脾气可大了,推了我一把,刚才还挂我电话,港设的事情我还想拜托他呢。”
郑婉丽不在意自己的儿子是不是受到虐待,而是问:“港设怎么了?”
差点说漏嘴,许星然故作轻松,道:“没事,就是想让他给我走后门,多打几分嘛。”
郑婉丽看不出来信不信他,留了句,“我要看到你的奖杯。”上了楼。
好歹解决了一个问题,心口的巨石稍稍松了一下,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下。
趁着这个情绪还在,许星然赶紧把自己埋在书桌上,或许能有不错的灵感。
但是……
不对。
握着铅笔,悬在白纸上方,长久,却画不下去。
他出去倒了杯水。
再坐下。
眼前是干净的白纸,能够承载无限的颜色和创意,但是他看着,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苍茫又无望,像无际的雪川。
哪里出了问题?
又去重新削了笔,换了椅子,甚至在房间里跑了一圈……能做的都做了,把自己搞得精疲力竭。
还是不行。
许星然呆愣愣地坐在地板上,看着被他搞成一团的房间。雪白的白纸或成团或成张,凌乱地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地板上横七竖八地倒着数来张椅子,——都是因为坐在不舒服去换的。一直换,一直不满意。
为什么?
睡一觉吧,许星然看着刺目的白炽灯,想,他一定是太累了。
是莫名奇妙惊醒的。
抬头一看,窗外天刚蒙蒙亮。
许星然发了一会呆,下楼招呼张妈给他做早饭。
说早饭是一天最重要的一顿,吃了可以保证一天的心情巴拉巴拉的,忘记在哪个动画中看来的了。
他认为值得一试。
张妈对他突然转性一般的行为很震惊,但这是好的改变,很符合他们这一代的思想,她乐得给许星然做了满满一桌,各种面点小吃,让本来没胃口的许星然确实馋了下。
每样都尝了些,吃了个八分上楼,继续画图。
睡够了,吃足了,手边是早上刚热的纯奶,厕所也上完了,换了个坐垫的凳子也很舒服,——一切都是非常完美。
他坐下,拿起笔。
——嗡。
那片雪川又来了。
手腕从一开始的小抖到幅度越来越大,几两的铅笔此刻却像是有千斤重一样,他再也握不住,啪嗒一声,落在桌面上。
不想承认,但是……
他好像真的画不出来了。
坐在地面上,靠着床尾,许星然拿尖利的铅笔头一下一下戳着自己的手心,安慰自己说无所谓。
本来他也不喜欢珠宝设计,画不出来就画不出来好了,他什么都没有,不管多努力都比不上许星灏,画不出来就算了。他又不喜欢这个。
没事的,他想,大不了去死好了,反正他已经把一切都搞砸了。
不管是妈妈,陈森,还是凯伦斯,他都已经让他们失望了。
怎么做都做不好。
永远不会有人喜欢他。
掌心一阵剜心的刺痛袭来,低头一看,原来是铅笔头断在里面了。
苍白的手心被铅染灰,流出来的血都是黑红的。
许星然看了一会,拿手边的橡皮去擦,擦不干净,反而把断铅弄地更深了。
本来不想管的,但是手心一直有东西堵着,很难受。
许星然就拿了削铅笔的刀,把伤口划大了,用小拇指把断铅抠出来。
应该是没弄干净的,但是太疼了,许星然不想搞了,随便拿纸堵着,坐在浴室的地板上休息。
手机响了下,脸上的表情是懵懂的,一直笼着他的那层薄膜好像忽然被人扣了一个洞,他又被迫呼吸到现实的空气。
是媒体公司发来的邮件,提醒他缴费。
巧的是,母亲的转账在十分钟前到了。
许星然感觉自己有了些力气,将钱给对方转了过去。
然后就靠着墙壁,闭上了眼。
母亲推门进来的时候,应该没有过多久,因为他还没有睡着。
他在母亲面前是没有隐私这种东西的,因此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就是母亲啪地一声把灯光都打开了,有些刺眼。
“许星然。”郑婉丽脸色发黑。
许星然穿着睡衣,坐在瓷砖地板上,露出来的脚腕细得经人,她都能一脚踩碎的程度。周围散落着几片吸食了血的纸巾,寻着望过去,源头在他的手掌。
她当即眼前一黑,蹲下去一看,原来只是一块横了半个掌心的刀伤,伤口不深。
她还以为他想做什么呢。
母亲发现了他的伤口,许星然蜷了蜷手掌,本来想藏起来,但是他看她的眼神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就什么都没说,只是叫了声“妈。”
郑婉丽凉凉地扫了他一眼,“你还知道我是你妈。”她站了起来,头都不低,只居高临下地垂下眼,道:“你好大的胆子。”
许星然的心跳停了下,听见她问:“那笔钱到底干什么去了。”
“辉天文化传媒。”郑婉丽半分都不和他绕弯:“你去找媒体公司干什么?公布你和凯伦斯的订婚吗?”
“还是给那个姓陈的‘沉冤’。”
许星然脸色煞白的看着他,“妈,你怎么能查我的——”
“啪——”
脸颊一疼,许星然被打得偏过去。
郑婉丽蹲在他面前,深棕色的眼睛沉到发黑,“我是你妈。”
“你都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打断骨头连着筋,没有我哪来的你,你的就是我的,我查你账户怎么了?”
母亲的力气不大,但是这一巴掌却很响,让他的所有神经都狂叫着疼。
她还在说:“我看我是你对太好了,让你现在居然敢骗我了。”
郑婉丽将许星然从头到尾打量了下,发现他好像瘦了很多,下巴尖到吓人,尺码正好的睡衣都漏空,胸膛薄得跟一层纸一样。
“你是故意不吃不喝的吗?这样是要干什么。”她捡起地上的纸扔到许星然脸上,冷笑道:“要玩自残那一套?你小时候不是玩过了,你觉得有用吗?”
手臂后面的那块陈年伤疤突然开始疼,他模糊地看着对方喋喋不休的嘴。
“要和我对着干吗?因为一个男人?”
“许星然,你不想想我这么多年这么辛苦给你拉扯大,让你变成今天这个光鲜亮丽的样子,到头来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他是冤枉的。”知道再不开口母亲不会放过他的,许星然很轻地解释:“我没有你和你作对。”
“你帮他就是和我作对。”郑婉丽说:“我不知道他是冤枉的吗?这件事情到底怎么样我不清楚吗?”
许星然薄薄的眼皮一抖,颤着抬眼看她。
母亲的身姿明明很纤瘦,头顶的灯光却在她的脚下打下一片又大又沉的黑影,那块影子重重地压着许星然,他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