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脚鸟 第75章

第一次见面是在食堂,许星灏拉下他的衣角,只说了轻飘飘地五个字,“那是许星然。”

他从小家庭美满,父母恩爱,不谈许星然的个人作风,光是他的身份就会让他下意识排斥,更何况,他还是许星灏不喜欢的人。

他看向他的目光是带着不加掩饰地不耻和厌恶,然后下一秒,他看见许星然狠狠地抖了一下。

那会的许星然很瘦弱,宽大的校服穿在他的身上和成年人的衣服一样,他的脸又小又白,眼睛又很大,瞳孔颜色很淡,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很好欺负。

就像他现在,被他这样看着,只会发抖,头埋在衣领里,瑟缩起来,一声不吭。

自从那次后,他发现许星然出现在他视野里的频率变高了,因此他被迫看见许星然在学校各处各地被欺负的场景。他也不反抗,每次都忍着。他那时候就在想,许星然又不是小孩子,为什么不反击。

后来的某天,他去领校服偶然撞到了许星然,许星然应该是认出他了,眼里先闪过一道光,紧接着又暗下来。语气不是他想象的懦弱,虽然轻,却很清晰,和他道歉,说不是故意撞到他的。

他站在他面前似乎很紧张的样子,衣服都拿不住,掉了一地,一副做错天大事的表情。陈森的胸口突然塌了一块,说不上来的感觉。因为莫名的情绪他说出来的语气就很重,让对方别动。许星然也是个蠢的,就真不动了,陈森蹲下来捡校服的那几秒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后来再见面就是当晚,他撞见许星然被人拖进厕所,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他踹开了门进去。许星然看到他进来眼睛一下子灰了下去,大概是以为他和他们是一伙的,他烦躁地一句话不想说,点了根烟。

在许星然被打的那几分钟内,陈森在思考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然后又想,为什么许星然被打不会发出声音呢?

他以为时间过了很久,但是碾灭烟头的时候,香烟还剩下很长的一截。许星然追着他跑了出来,跑的一瘸一拐地,在安静的走廊上显得声音特别大,不得已只能愣由他站在他面前,看他到底想说什么。

许星然仰着头看他,这样他的脸就显得更小了,在月光下的眼睛尤其的纯粹,漂亮的惊人,是那种脸上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但还是能轻易看出来的漂亮。他和他道谢,陈森不知道他要谢什么,结果是说,谢谢他没有和他们一起揍他。

太……无语了,他不知道说什么,但是转过身的时候嘴角确确实实翘了起来。

再后来,许星然突然出现在他工作的烧烤店。陈森每天晚上八点过去,在那工作四个小时,前两个小时给老板家的小孩辅导,后两个小时烤串。就在烤串的时候,许星然突然出现,在烟雾缭绕的烧烤摊前,抠里扣搜地和他买一根烤蘑菇。

老板大概是看他瘦瘦小小又是学生,很好欺负的样子,从最下面抽出一根焉了吧唧的让陈森烤了给他。陈森趁他不注意,给许星然换了个新鲜的,然后一抬头就看见许星然对着他笑。

之后,许星然每天都会来买一根烤蘑菇,但是从来不和他说话,陈森以为他永远不会和他说话了,没想到某天他突然拿出一个课业本,向他请教。陈森只能抽空给他讲了一下,说的有点糙,但是许星然很聪明,一下子就听懂了,很专注地坐在桌子上演算起来。

从那天后,许星然放开了许多,点一根烤蘑菇霸占一张桌子一晚,有问题就立马拿着课本噔噔噔地来找他,陈森又得辅导老板小孩又得帮他,还得烤串,忙得像铁网上的八爪鱿鱼。他看出来老板对此很有意见,但又碍于是和他认识的就没说什么。

后来有天太忙,老板问他能不能让你朋友今晚早点走。他撒着料的手顿了下,说:“他不是我朋友。”

老板不信,说:“你俩每天眉眼传情我都看见了。”挥手让他去打发许星然。陈森卡了下,最后只能纠正他,说:“这个词不是这样用的。”老板不在乎,说你去和他说吧。

他站在许星然面前时对方很惊讶,他大概能猜出来是因为什么,这是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主动和许星然说话。

陈森咳嗽了一声,突然有些尴尬,还是说了,说今晚有些忙,能不能先把这个位置空出来。许星然一点没耽搁,似乎没觉得哪里不好,立马站起来说能,很快速地收拾东西,朝他鞠了一躬很大的躬,说不麻烦,是我一直麻烦你。

他一系列动作快速又利落,像是被赶过很多次。但是他抬起头,发丝散落在额间,又显地有些呆,很可怜的样子,——让陈森再度感受到那股塌陷的感觉。

或许是他的表情不太好看,许星然带着很明显的讨好的神情,低声哄他,说:“我没关系,你别不开心。”

——我没关系,你别不开心。

陈森骤然睁开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了,他恍惚了一瞬,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胸口的异样从梦境延伸到现实,十七岁的他不懂,二十九的他懂了。

他早早就开始为许星然心疼,在他自己还没有发觉的时候。只是他不知道,那会的许星然已经开始他的计划了吗?他陷进去的每一步,都在他的计划之中吗?

脖颈因为一直维持同一个姿势而发胀,他揉了一把,向落地窗外看去。

华灯将熄不熄,时针已经悄然滑过数字二。

他想,今天接到的那通电话,也是许星然的计划吗?

那通电话被他翻来覆去回想了很多遍,没有一个有用的字眼,全部都是无效信息,根本无法得出许星然为什么要和秦方建去酒店。

其实心里是有猜想的,顺着他那个朋友那样的语气,和偏偏打到他这里的电话——

但是,万一呢?

万一这是许星然的苦肉计呢?

——这是吗?他会吗?

还是说,这是为了让他上钩,假装和秦方建反目的新计划呢?

没有什么事情是许星然做不出来的,毕竟,当初为了让他心软,他不惜跑进火场过。

陈森于是决定相信这是许星然计划的一环,拿起西装外套走出了办公室。

不知道外面什么时候下了小雨,绵绵密密的,似乎永远不会停。他绕着中心环区绕了三圈,最后莫名其妙地拐入了另一条道。

车子在一栋高档豪华的连栋建筑前停下,他看着上面明晃晃的“皇冠酒店”四个大字,突然想抽烟。

后座有助理给他备的衣服,无可无不可地套在身上,走去酒店五百米远旁的便利店买了包烟,又走回来。

他靠着车子抽起第一根,在心里对自己说,抽完这根就走。

然后他的脚边落了一地的烟尾,他的肩头坠满了沉重的雾霾,他也没有离开。

作者有话说:

说一万遍,不喜欢别看,雷到你我也没办法,我的xp就是这么俗这么土,找你喜欢看的,不要边骂边看了,谢谢。

第83章 是不是

抽到最后一根的时候,从透明的旋转门后遥遥出现相扶的一对人。两人差不多高,但是右边那个人更佝偻一些,脑袋重重垂下来,与身体几乎呈现出病态的直角。

陈森看到他头顶上小小的发旋,是他非常熟悉的、看过很多年的形状,神情有一瞬间的怔愣,将嘴边的烟头拿下来,手指碰到了下唇,带来半秒的冰凉,令他稍稍回了点神。

眨眼间,两人已走出了旋转门,雾霭和细雨使得世界不再清晰,但陈森就是一眼瞧见了许星然垂在身侧手腕上的、细细的道道红痕,像是一根根红线绕在上面。

胸口一空,下意识想把手中的烟送到嘴边,下一秒却看到许星然直直地栽了下去。身体的惯性记忆战胜了一切,在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跑了过去。

许星然的身体一歪,突然朝前倒,刘义反应不及,只来得及伸出手人就被对方的重量拉得一齐倒在地上。许星然压在他的身上,夏天穿得薄,对方的过高体温严丝合缝地传给他,刘义只感觉身上压了座火山,烫得他心惊。

一阵怪风袭来,眼前突然一黑,像是被什么东西拂过,身上的重量瞬间消失。刘义一抬眼,看见满身风雨的陈森,怀里抱着又红又白的许星然。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眉眼很重很黑,脊背不再像那天在酒店里那样的直,似乎许星然非常得沉,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下拉。

陈森先是被许星然比四年前还轻的体重惊到,触觉神经系统姗姗来迟,紧接着才发现他的温度高得不正常。许星然的头没什么重量地靠在他的胸口,糜红的、像染料一样粘稠的液体从他的嘴里淌出来,陈森盯了几秒意识到,是血。

刘义的反应比他快,扑过来,捏住许星然的脸颊,嘴巴被打开一道小小的口,流出来的血更多了,刘义不敢用力掰开,透过小小的缝隙,只能看到满嘴被浸烂的红。

似乎这红色熏到,刘义的眼睛也开始变红,后知后觉许星然一路不说话,原来是因为嘴里一直含着血。

手边一空,只见陈森抱着许星然向车边疾走的背影。刘义知道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刻,哪怕他一万点不想让许星然上对方的车。

陈森将许星然平放在后座,他的动作还算稳妥,刘义瞧了一眼,十分不客气地坐上副驾,陈森紧随其后坐上来。车子开得很快,车内嘀嘀嘀的警示声不绝于耳,刘义实在忍不住,还是开口,“安全带。”

陈森表情一顿,似乎才听到一样,拉过安全带系上。刘义看着他紧绷的下颌,少有地产生了可笑的情绪。

到了医院,一顿检查,刘义在门口等着检查结果,陈森到了另一边打电话。距离不算远,刘义听到陈森要电话里的人调南城最好的外科医生过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缓,是最简单的、不容反抗的命令句。迫力和威压从他身上无形地散发出来,是上位者惯有的姿态。

他挂了电话,对上刘义一直看着他的视线,陈森眼底的阴影很重,那股迫人的压力还未完全消散,刘义却没有移开眼。

他想到了过去给许星然当助理的时候,许星然让他花钱给陈森压舆论,彼时陈森的照片在网络上满天飞。刘义看过一眼,至今仍然印象深刻。

那些照片里的陈森,面容清韧,与眼前这个,南辕北辙。

对于发生在他和许星然之间的事,刘义知道的不是特别清楚。许星然并不是喜欢诉苦的人,除了那晚的醉酒,很多的话,都是他陷在梦魇里,在不自知的情况下被刘义听到的。

许星然经常梦魇,而回回梦魇似乎还都与陈森有关,他总是重复着“樱素粉、没有”之类的字眼。结合当时的情况,刘义很容易拼凑出一些东西来。

许星然大概确实对陈森做了不好的事情,以至于让陈森如此绝情,刘义作为一个外人很难评定他们之间的事情。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他也不会再去说些什么,但陈森那时在电话里的态度是如此漠然,现在却又如此“负责”地为许星然做这做那,刘义实在不理解。

“你走吧。”他说:“不要你的医生。”

听到这话,陈森只是从手机上撩起眼皮扫了他一眼,随后收起手机,也不接他的话,彻底无视的态度,“我的医生需要确定——”

他说一半不说了,刘义问他:“确定什么?”

他等了一会,陈森仍然没有说话的意思,似乎和他说不上似的。

不到半小时,陈森的医生来了,那人风尘仆仆,额头的汗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急的,领口都歪了半边,还是陈森给他扶正,又领着他进了科室。

许星然的检查结果也出来了,刘义站在门口听着,门内的医生们对着几张纸你来我往地讨论了半天。期间,陈森一直耐心地站在一旁,什么也没说。

“都是些皮外伤。”医生扶了下眼镜,总结道:“养一两个月就好了,舌头的伤比较严重。”

陈森和刘义都没接话,医生只能自己接自己,“舌体被咬断一截,从伤口切面来看,应该是病人自己咬的,为了什么不清楚,不过创口已经缝合,短期内吃饭和说话会受影响,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自己咬的?”沉默许久的陈森终于开口,刘义看过去,他的眼底晦暗不明,“他咬自己干什么?”

医生们支吾着,不知道说什么,以为门外的刘义是陈森的朋友,向他投去求助的目光。

他这话好像话里有话似的,刘义彻底冷了脸:“你什么意思?”

陈森直直地看着他,半分钟的样子,随后他说先出去。

办公室里医生和护士立马松了口气,一拥而出,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刘义等着他的回答,陈森站在红木桌旁,手里捻着一支钢笔,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说话,“为什么会找我?”

他说的是那通电话,刘义憋了这么久的气终于憋不住,原来人在无语至极的时候是会忍不住笑的。

“你以为他为什么会答应和秦方建……”他不忍心说完,停了几秒,平复了一点情绪,尽量平稳地说:“我不知道秦方建是拿什么逼迫他的,但是我认为,一定和你有关。”

“一定、和我有关?”陈森将这几个字细细地在嘴里品味了一番,这话说的,好像他对许星然来说多重要一样,没有急于否认对方这种脱离实际、一戳即碎的谎话,而是反问,“为什么呢?”

他的语气实在太过轻佻,刘义气血上涌,打从心底为许星然不值,“这不是第一次了。”

“秦方建,两周前,已经强迫过许星然了,许星然没让他如意,但是这一次,他就去了。”他又把话抛回去:“你觉得为什么?”

“凭什么他第一次可以解决第二次不行?你应该比我了解许星然,他是那种会随便屈服的人吗?”

“他不是吗?”陈森没看他,视线一直定在手中的钢笔上,或者是其他位置,刘义就听他说:“他为了实现他的报复,可以和我在一起,也可以和凯伦斯在一起,和秦方建在一起也不奇怪。”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大,语气很轻,像是在回复刘义,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刘义张了张嘴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没法和他说了。奇怪的,他居然在陈森和许星然两个性格完全不同的人身上发现了一样的品质,——他们对过去的某些事情异常的“坚定不移”。

许星然“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做错了事,应该吃苦,应该受惩罚;而陈森则“坚定不移”地认为,许星然步步心计,满嘴谎言,没有真心。

他们在某种意义上如出一辙的顽固、白痴,让刘义对他们都无话可说。

“你最好一直这样认为。”刘义的手握在门把上,他握了很久,想到许星然含在嘴里的血,还是多说了一句,“你查一查当年樱素粉的事情吧,会有惊喜的。”

-

刘义找了一圈,没有找到许星然的病房,去问护士站的护士,被告知许星然在上面的单人病房。

入院来的一切都是陈森操办的,找最好的医生、住最好的病房,都是他一句话的事情。刘义又开始生气,明明他有能力可以让许星然不用遭受这些,甚至只是他一句话的事情,但是他就是不。现在事后又做这些,是被许星然今天的样子吓到了吧,到底是为许星然好还是为自己找安心,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到病房的时候,许星然还在昏睡,脸色苍白一片,躺在病床上,身体薄得连被子都撑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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