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森一脚踩上油门,车头在滚滚车流中以一个极致的角度横插而过,“刺拉”一声,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车身与弯道口堪堪相贴,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消失在原地。
他又开回去了。
蓝牙耳机里,徐小武在许久没有得到回应后跟着陈森一起沉默,半晌才再次开口,声音严肃下来,“你在干什么?”
“开车。”陈森回答他。
“去哪?”
他没说话,一天跑了同一条路两趟,什么原因他不想说,也说不出来,徐小武却默契地懂了。
“去找许星然。”一个像是陈述句的疑问句,徐小武冷哼了一声,“我刚才和你说的你是一个字没听进去。”
陈森这会已经冷静许多,可以看清车窗外枝桠疯长的形状,他的视线就这么从一个树杈跃到另一个树杈,听着徐小武在他的耳边语重心长。
“樱素粉这事不是那么简单的。最开始许星然要和吴放一起搞你,是,那次是没成功,被我拦下来了,但是第二次成功了啊,虽然是许星然他妈下的东西。但是,你觉得,为什么这两次里面都有他许星然的事儿?”
“好,退一万步说,这事儿是和许星然没关系,他和吴放怎么狼狈为奸也好,他妈妈为什么偏要害你也罢,他许星然都是无辜的,那他和凯伦斯呢?”
“他和凯伦斯最后都订婚了你知道吗?在辛家小少爷的生日宴上,这事当年在南城传开了,知道的人不少,你去打听打听,或者你直接去问那个辛家小少爷,你们关系不是挺好,你问问他,问问他知不知道许星然和凯伦斯的恩爱过往。”
他叹了口气,说:“没必要,没必要纠结许星然是不是被冤枉的,这不重要,陈森。”他很客观地将事实摆在他的面前,“不管怎么样,你们都不可能再走到同一条道上了。”
……
徐小武留了句让他自己想想就挂了电话,彼时,陈森的车已经停在了医院楼下,透过车窗,看到了许星然病房的窗户。和旁的一样,没什么不同。
抛去所有一切主观的情绪,陈森不得不承认,徐小武说得是对的。
许星然是不是被冤枉的有那么重要吗?是他干的,如何?不是他干的,又如何?
至于许星然现在还在撒谎,还在骗他说樱素粉是他自己下的,又怎么样呢?
和他陈森又没关系。
许星然说再多的谎话,也不会有人在乎,不会有人受伤。
许星然是撒谎精,没有人会因此难过。
手上方向盘一带,陈森再次离开了。
楼上,病房中。
刘义不知道陈森到底和许星然说了什么,从陈森半小时前走了到现在,许星然的情绪一直非常激动,争着吵着要下床,两个护士都按不动他。最后是闹得太大了,医生担心他伤到自己,给他扎了一针安定。
许星然睡过去了,到了晚上才醒。
他的情绪好像重新平稳下来,刘义和他说话也听得进去了,会给回应,就是脸色不太好看,眼底的红血丝很重。医生来给他复查,问许星然是不是又咬舌头了,问他到底想不想好,许星然也不说话,把医生气走了。
刘义走过去关上门,拉开椅子坐到许星然旁边,看了他好一会,刚想说话,许星然先在手机上打字递到他面前。
【有纸笔吗】
“没有。”刘义问:“你要纸笔干什么,我下楼给你买。”
许星然很淡地笑了下,没回答,只一个劲地挥手,催他去买。刘义跑了一圈,楼下没有文具店,最后硬是和打印店的老板买了几张纸,又要了人家一只旧笔。
许星然拉开床上桌,把纸放好,他的肩颈崩得很直,显得过于郑重,他很用力地吸了一口气,伏在桌面上一笔一划地写起来。
刘义不知道他在写什么,不确定许星然想不想让他看,就站在一米远的地方。
他写得很慢,写几笔就要停一会,好像他每写一个字就要耗费多大的心神一样。十来分钟后,就见许星然突然用喉咙大叫了一声,把白纸大力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他的脸色很白,很重地吸着气,刘义忍不住上前一步,问他:“慢慢来,你在写什么?”
但是许星然完全没想告诉他的样子,兀自喘了一会又埋头下去。几次过后,他越写越暴躁,把剩下的白纸全撕了,拉过被子蒙过头顶,彻底把自己缩起来。
刘义沉默着,慢慢蹲下来,捡起脚边的一团纸揉开。
许星然的字很漂亮,一看就知道是那种从小苦练过的字,但这些白纸上的字下笔极重,笔锋潦草,可以看出当事人在书写时心情不佳。
在看清上面的内容后,刘义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你好,陈森,因为我不方便讲话,写在手机上不太礼貌,所以我给你写了一封信,希望你可以给我一点时间看完。关于你给我看的邮件,邮件上面的内容是假的,樱素粉的事情是我干的,和我妈妈没关系,如果你要告就来告我,我□□□……】
后面的字被深深划掉,刘义看不清,又打开了另一团。
【陈森,我告诉你,樱素粉的事情和我妈没关系,都是我一个人干的,你应该很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吧,我自私自利,欺骗你利用你,伤害你的感情,我什么事情做不□□□……】
刘义咬着牙,继续打开下一团。
【陈森,对不起,我不应该伤害你,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你生气随便怎么对我都行,可不可以放过我的妈妈,她现在是植物人,医生说她最近情况好转了,很有醒来的希望,我不想让她一醒过来就进监狱,对不起,我又自私了,我□□□……】
……
刘义蹲在地上好久好久,把许星然扔在地上的纸团全看了。心脏像是被人在里面灌了铅,不停向下坠,沉得他站不起来。
他缓了一些,直起身坐到许星然的病床上,拉开他的被子,发现他仍是睁着眼的,但是眼里什么都没有,不知道在看什么。
“陈森应该不会看这些的。”刘义用尽他此生的情商和许星然尽量委婉地说话。
他本来想说,让许星然放弃,放弃对母亲的治疗,放弃对陈森的愧疚,也许会好一些。但是他发现他说不出口。因为,许星然现在或许就是靠着这些吊着命。
许星然的眼珠子动了下,刘义适时把手机递给他,他呆滞地看了好一会才接过,在上面打字。
【那他会看什么】
刘义盯着这句话看了许久,将大脑搜刮了一遍又一遍,还是不知道。
他根本不了解陈森,他只和对方匆匆见过两面而已。凭直觉说,陈森看上去根本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他过去四年都没有想过要报复许星然,又怎么突然到今天才开始发难。
刘义想不通,面前的许星然一直瞪大了眼睛看他,一副很期待他的回答、希望刘义可以救他的模样。
“我和他说过一次,你和秦方建。”刘义知道这事做得逾越,说得恨慢,许星然听着,眉头蹙起,难以言说的表情。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大概是伤心。
刘义偏过去头,不去看他,把剩下的话一次性说完,“但是他不信,你可以自己去和他说,把你身上的伤给他看,告诉他你为了他做了什么,让他能不能看在你为了做了这些事的份上——”
他的话还没说完,许星然却突然趴到床边干呕起来,刘义立马止住了话头。
“怎么了?”
他拍在许星然的背上,对方完全没法回答他,一轮接着一轮吐,额头的汗蓄了好几层。
许星然现在的状态基本上吃不了什么东西,根本没东西能吐。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阵恶心的感觉终于歇了后,他靠在床头费力地喘着气。
他的眼眶被胃酸激的发红,眼神在空中定了好一会,用袖口随意地擦去嘴角溢出的血,拿起一旁的手机,重新在上面打字。
【很恶心】
“什么?”刘义望着他。
【我不是想让他原谅我才】
许星然越打越快,手指在肉眼可见地发抖,越急越错,一句话花了很久才打完。
【和他没关系不要说这种话】
他打完这句就放下手机,双眼无神地看着窗外,一副被耗尽了所有心力的样子。
当晚,许星然手上还挂着点滴,又开始写信。
他这次的情绪比下午那会好了很多,刘义站在不远处看他,许星然不知道写到什么,突然挡住纸,转过头来用嘴型和他说,“别看。”
刘义这个角度其实是看不到的,但是也依言走出了病房。
许星然花了几小时写了一封信,叠好了正正方方地放在床头。刘义还等着帮他寄出去,但是许星然一直没开口,他内心还奇怪。
第二天一早起来,看到空空如也的病床和床头,明白了。
原来许星然一直憋着的是这出。
他身上没一块好地方,又一直发着低烧,站都站不住,居然还想去找陈森?
刘义连气都来不及生,扭头就去追许星然。
第86章 荒唐言
“文丰路,到了。”
“车辆到站,请乘客有序从后门下车。”
许星然迟了半拍地从座位上站起,走到后门,扶着把手,慢慢跨了下来。
眼前是一片高耸入云的商务大楼,陈森的公司也在里头。刚挪到园区大门,门口的保安就叫住了他。
“哪个公司的?”
这种商业园区看管得都很严,外来人员基本进不去。他此刻说不了话,想哄骗对方一把都没办法。瞧了眼远在百米外的大楼,他走两步都没力气,更别谈跑过去了。
“来找人的?”保安反应很快,招呼他过来,“先来登记,让人来接你,不然不给进。”
保安先进了保安亭,许星然决定还是赌一把,扭头就往里冲。
“滴——”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鸣笛声。
许星然一愣,他正好跑到道闸杆中间,下意识停了下来。
鸣笛声吸引了保安的注意,他从亭子里探出头,看了眼车牌号,脸色一变,对许星然喝道:“快过来,别挡道!”
鬼使神差地,许星然看了过去。透过一层车窗,遥遥地和后座的人对上视线,那双眼睛算得上熟悉。
胳膊一疼,他被保安粗鲁地拉到一边,脚下踉跄了好几步,险些摔倒。
车子开了进来,在他们面前停下,身侧保安立刻扬起了一个巨大的笑脸,与对他的态度截然不同。
后排车窗降下,辛予旸的脸露了出来。
他不着痕迹地在许星然的过于苍白的脸上掠过,笑得与往常别无二致,“哥来找人吗?”
许星然认为,不会有人一直倒霉,他例外。
他要见前男友,请求对方放过自己的母亲,结果连门都进不去,被很不体面地拦在外面。这个时候,他前未婚夫的表弟、前男友的好朋友,天降一般出现在他的面前。
对方坐在上百万的车里,主动向他提供帮助,说:“我带你进去吧。”
他的人生向来没有选择。
他不能不来找陈森,也不能对辛予旸的帮助说不。
他总是被迫接受很多事情,哪怕他不愿意,哪怕这些事情会让他觉得屈辱。
许星然对辛予旸笑了下,是挑不出错的笑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再次启动,辛予旸问他:“哥你去哪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