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许星然有些紧张地看着陈森越来越冷的脸,只能说:“我不太会说话,你别生气。”
陈森用很新鲜的语气,看他:“你不会说话?”
他在暗射很多事情,许星然当然不会蠢到听不出来,不想让陈森觉得他不真诚,有些着急地道:“我现在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话。”
“我的问题?”
“当然不是!”许星然急地口干舌燥,“我的问题!”
“你特别特别好,你没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
他这句说完才觉得有点越界,果然陈森也没说话,他的睫毛半垂下,神情有些恹恹的,让许星然十分惴惴不安。
“很烦。”陈森的眼皮轻飘飘地撩起来,许星然的心脏怦怦直跳,身体无措到僵硬,像是一个等待宣判的囚犯,“你还是这么莫名其妙,总是说一些我理解不了的话,做一些我根本看不懂的事。”
许星然如果一直装傻充楞不提从前,陈森倒是可以陪他演演戏,至少在这两天不让彼此太难看。但许星然就是不死心,蝇营狗苟,以为两句话就可以掩盖过去的一切,换来皆大欢喜。
到底是为什么会给他这样的错觉?是因为他救了他、给了他希望吗?让他觉得他可以被原谅?
“我不会原谅你的。”陈森的脸上不再有表情,没有任何感情地对他说:“你少说一些废话。”
陈森的话说的很清楚,许星然听懂了,这就是让他别误会的意思嘛。
他下意识对陈森笑一下,想缓解一下尴尬,但是陈森没在看他了,他正好又笑不出来,倒是不用勉强了。悻悻地抿了抿嘴,他又告诉自己说舌头刚好也不太舒服,省得费心费力找话题还让人不高兴。
他头头是道地安抚自己,理由一箩筐一箩筐的,但是心口的酸水还是不停地往外冒。
他就想给自己找点事转移一下注意力,开始盯着大海看,结果把自己看得越来越渴,嘴里舌尖有一块地方也越来越烫,他徒劳地咽着唾沫,感觉自己像个瘾君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了。
第二天是被太阳光晃醒的,太阳从海的那头升起来,金黄的光直射在他的眼皮上。许星然眯着眼睛不太舒服地坐了起来。第一眼,没看到陈森。他慌了一秒,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站起来看了一圈,沙地平坦而宽阔,一览无余,别说陈森了,连一个动物的影子都没有。
陈森呢?
一瞬间,他的大脑里闪过无数个想法,每一个都让他的脸白上几分。
“陈森!陈森!”他慌张地叫出声,发现自己的喉咙哑的厉害,应该是因为缺水,他用最大的力气也喊不出多大声音来。
许星然扭头,把视线投向身后的丛林。
阳光比月光强劲,却也只能照进最外面一圈的树木,越往里树木越茂盛,阳光勉强透进去,依旧看不清,就像是一个黑洞,谁都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
许星然咽了下口水,走近了两步,站在树林最外围,手掌圈在嘴边叫陈森的名字,“陈森!你在里面吗?”
依旧没有人应。
许星然就站在那里,眼底都是郁郁葱葱的绿色,绿色厚重地覆在一起,变成了黑色,他的眼神渐渐浓重起来。
没有陈森的话,他一个人也不能活。
他迈开腿,越过低矮的灌木,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
“许星然!”身后,陈森不知道从哪里出现,怒气腾腾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许星然小臂一疼,他的脚仍有些肿,走路都是耷在地上的,被陈森这样大力拽着,根本控制不了身型,跌了好几个踉跄,几乎是被拖着到沙地上。
就这样他还一点都不生气,瞪大了眼看着陈森,眼底水亮亮的,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陈森!”他很激动地叫对方的名字,但是嗓子是哑的,叫出来的声音很难听,像鸭子,而陈森的脸又和锅底一样黑,许星然讪讪地闭上嘴。
陈森已经吃够了他这套,额角的青筋被气得一跳一跳地,“你故意找死吗?什么地方你都敢去?”
这时候许星然没必要和陈森解释他为什么会这样做了,他就只讨好地笑,因为陈森依旧站在他面前而感到纯粹的高兴,“对不起,我不会了,别生气。”
许星然又在和他道歉,但是陈森不知道他在为什么道歉。
从前,许星然不屑于和他道歉,哪怕是他的错误,他也会通过生气的方法来揭过。但是现在,道歉似乎变成了对方和他之间的通行证,好像许星然必须把自己放在很低的位置、必须低他一等才能来和他说话一样。
“你自己不要命和我倒什么歉。”陈森这样说。
他脸上的不耐一闪而过,许星然看得清清楚楚,当下表情就有一丝僵硬。
陈森转身就走,许星然愣在原地,握上刚刚被对方用力捏住的地方,手臂上似乎还沾上了陈森的温度,他勉强从中收获了一点力量。
正要追上去解释,扫见丛林和沙地的接壤处落了三四个粉白的果子,正是刚才陈森拉着他走过的那条道。
许星然控制不住地咽了一下口水。
所以,陈森刚刚是去摘果子了吗?
岛的半边根本没有这个果子,陈森应该是去了另一面,所以他一醒过来才没看到对方。
许星然把那几个一看就营养不良的不知道叫什么的水果捡起来,朝着蹲在海边洗手的陈森走去。
沙地很软,人走在上面几乎没什么声音,但是许星然过来的时候陈森还是察觉到了,眼睛垂得更下了,很外放的拒绝表现。
许星然哪怕私下对自己做了一万遍的心理建设,在真正和陈森面对面时依然没有用,陈森的态度就像是一根刺扎在他的心上,他的呼吸滞了一瞬,有些慢半拍地在陈森的旁边蹲下。
“你的。”他用两只手把果子递过去,陈森没接,也没看。
许星然不气馁,他没想到自己引以为豪的忍耐力有一天会用在压抑心脏疼痛这件事情上。
他偷偷地又哄了下自己,才让自己的表情不至于太丧气。
海水的盐分和矿物质浓度太高,不能直接饮用,当然也不能用来洗水果。
特殊时期就特殊方法,许星然把两个果子夹在自己的大腿和肚子中间,另一只拿在手里,用袖子跟搓澡一样搓它。
因为太大力,果子和丝绸睡衣摩擦,发出一些滋溜的声音,陈森冷眼看了过来。
许星然的袖口大了好大一截,正好方便他拿上好的衣服当抹布。
他感受到陈森的目光,解释道:“虽然还是不太干净,总比声啃好。”说完,“喏”了一声,把它递给陈森。
陈森的视线先是在许星然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随后才落到他的手上。
这次他看了更久的时间,许星然只能被迫一直举着手,这让他想到很久之前给陈森送信的那次。
许星然很用力地吸着气,企图控制自己的情绪,然后就听陈森道:“这衣服——”
他呼吸一乱,“慌”字就差写在脸上了。
陈森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慢慢补上后半句,“——挺贵的。”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cp八月份有一个七夕番外活动,关于本章中陈森去意国找许星然这块可以用七夕番外的形式写出来。我今晚翻大纲看到这一段了,大纲就已经给我看爽了……你们想看吗?想看我就报名,但是先说好吼,咱们家的七夕番外和别人家不一样,咱们家的不甜嘻嘻。
第94章 还不起
陈森几月前曾在法国某全球知名的服装设计师的个人时装秀上看过这件衣服,作为一款唯一保留背部衣料的服装,陈森对它的印象稍深一些。
而据如今陈森和许星然的几次接触,许星然现在已经完全不是过去那个在外表上非常精细的许星然了。
——这不是他的衣服。
自然而然地,他想到了昨晚凯伦斯被入侵领地一般的敌意的眼神和那一声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
所以,那时候,他是在凯伦斯的房间。明明已经穿上了对方的衣服,明明待在房间里是最合理的选择,为什么会突然跳窗?又为什么会那么凑巧地被秦方建捉住?
陈森猛地意识到,他忽视了凯伦斯在昨晚那一系列事件中的作用,因此凯伦斯的存在,原本顺利闭环的思维开始产生裂痕。
他不愿意去想许星然再次欺骗他的可能性,他对自己说,以命相搏的伎俩,许星然不蠢,不会做第二次。
许星然显然是没意料到他会突然说这个,身体很明显得僵硬起来,和撒谎被戳穿后的反应一样。
陈森很用力地克制自己不去多想,想用尽量平缓的声音去讲话,但他身体里痛苦的记忆阻止他表现得洒脱,他像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懦夫,几乎是逼问的样子,问许星然,“你被秦方建抓住凯伦斯怎么不来救你?”
许星然的唇抿得很紧,眼睛因为听不懂陈森的话而不自觉瞪得很大,身体微微向前倾,陈森很轻易地看到他眼底的茫然和无措。
“我换个说法。”陈森凝着他的眼,嗓音发沉,“凯伦斯知道你被秦方建抓住了吗?”
许星然不知道话题的发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是他看着面前的人,陈森眼里的怀疑和不信任像刀子一样戳向他的心窝,他着急地想辩解,却又无从辩解,深深地空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说:“他不知道。”许星然的指尖用力地抠在果子上,用了很大的勇气才说:“你多说一点,我有点听不懂。”
他蹲在那里,凯伦斯宽大的、不合适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就像是麻袋套的一样,完全显示不出衣服的精贵,还将他整个人衬得越发的细瘦。
陈森比他高,同样的姿势也比他高出一点,就这样从上而下的看着他,冰冷的、含着审视意味的目光,让许星然遍体生寒。
“你说说话吧,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可以吗?”一说出口,许星然愣住了。
这句话非常的熟悉,是他从前经常从陈森的嘴巴里听到的。他生气的时候,总是逃避问题不解决,就喜欢冷眼看着陈森干着急,不停地哄他。
许星然的眼睛骤然红了,他又想和陈森道歉了。
但是陈森是个很正直的人,不像他一样不正常,还有可能是不想和他再浪费时间了,他终于说话了,问他:“你为什么跳窗?”
“……我为什么跳窗?”许星然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这个问题和上两个问题完全不搭边,跳跃严重。他的大脑被海风吹了一夜已经吹迷糊了,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还在发烧,完全被陈森的思路带着跑,忘记了自己跳窗的本意就是不想让陈森知道自己在凯伦斯的房间。
他跟着念完才意识到自己没有立即否认就是已经承认的意思了,承认自己在凯伦斯的房间。
许星然突然难过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他虽然有理由,也是根本说不出口的理由。
要怎么说,实话实说他害怕又要被骂“自作多情”。
“我不想待在那里。”许星然突然有些生气,但他不知道他在和谁生气,“离开才不需要理由,留下才需要理由。”
陈森一言不发,似乎完全不能接受、不能理解,许星然便有些用力地说:“我不喜欢他,所以不想和他待在一个房间,没问题吧?”他说完又觉得自己嗓门太大,显得自己很不讲道理的样子,快速瞥了一眼陈森的脸色,小声地补了一句,“没问题的。”
许星然完全在胡搅蛮缠,把陈森的思绪搞得一团糟,他明明是在质疑许星然被秦方建抓住太过巧合这件事,到了许星然的嘴里,又变成他听不懂的东西。
陈森的眸色浮浮沉沉,许星然的心底越发没底,他企图从陈森的脸上看出什么来,偷摸着的,还是被陈森逮到,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许星然的脑子里一道白光闪过,猛地意识到什么。
“……你是想说,我故意跳窗的……吗?”许星然的表情有一瞬的狰狞,将陈森没有说出来的潜在意思喊了出来,“然后被秦方建捉住是吗!?”
陈森就这么看着他,也不言语,许星然心口的血气一阵上涌,他用力吸了好几口气,嘴巴开阖了很多次,最后只是憋出了一句,“骗子。”
明明说了只要他说就信。
都是假的。
或许是因为陈森的这句话给了他勇气,让许星然敢这么怒视他,但是陈森不为所动的表情让他内里蓄起的气渐渐消散了。他很无奈地想,就算陈森要当“反悔大王”,随时收回自己说出的话,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因为他在陈森那里根本没有任何地位可言,陈森看陌生人的眼光都比看他有温度。陈森不再爱他,不会再对他的生气和眼泪有反应。
只有在被爱的时候,承诺才有效。
许星然于是只能收好自己的脾气,怒火变成了酸水,化成了无孔不入的委屈,许星然垂下眼,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还不忘和他解释,“我不是故意跳……好吧,也是故意的。”
“但是我没有故意想让秦方建捉住。”许星然很慢很慢地说:“我不知道我怎么说你才会相信我,但是我还是想让你相信我,或许你根本没有耐心听,但是你听一下吧。”听一下吧。
海水有些重地打在脚面上,许星然看着被水泡皱的脚趾,和陈森说自己是怎么被秦方建弄到船上,又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凯伦斯的房间,说自己会跳窗是因为不想和凯伦斯待在一起,被秦方建捉住也很突然,说:“我……欠你很多,如果你真的签了那个文件,我就真的永远还不起了。”
“我不想再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