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淼话刚说完,魏云岚便紧紧地蹙起眉头,“你这说的什么话?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
林淼捂着嘴闷闷咳嗽了几声,这咳法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一般。
魏云岚忍不住上手给他拍背顺气,缓和了说话的语气,“我何时看你心里生烦了?”
“二公子不用哄骗我了。”林淼咳完声音沙哑得更厉害,“我知道你是后悔了那日答应我不把我送出侯府,这几天才会连一眼都不看我,不同我说话,也不让我进院里伺候……我是你带回来的,不会叫你为难,只要你一句话,我会走的。”
魏云岚眉头忍不住又蹙紧了,“没有,阿淼,不是你想的这样。”
林淼却像是不相信,他扭着身体想从被子里出来,挣扎得苍白的脸色上都出现了不正常的红晕。
正好这时,韩叔领着太医进了屋。
巧的是太医院这次来的太医竟然就是上回在淑华长公主府给林淼把过脉的张太医。
张太医来的时候似乎心里就已经有数了,此时见了林淼也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老神在在地伸手给林淼把脉。
林淼深知再怎么闹也要有个度,太医来了就没有再折腾,该如何如何。
魏云岚看他愿意配合了才勉强放下心,转身与韩叔叮嘱了几句话,要他务必看顾好林淼,说罢转身快步离去,再晚朱雀门就要关了。
魏云岚从未有一次上朝像这次般心里这么放心不下,满心都是林淼那几句话,转得他心里难受不说,还有些揪着疼。
他哪里想得到就这么几日的疏远会让林淼这么受伤。
两人毕竟有过一夜,林淼现如今在魏云岚的地位自然与以前不同,更遑论他一场荒唐梦而乱了的心神。
魏云岚因不知该如何看待林淼而乱了心神阵脚,林淼则因他的疏远心灰意冷。
想到林淼那病得没有一点血色的面孔,魏云岚心里的愧疚堆得像座小山,怪自己虚长几岁,遇事却不够沉稳,乱了自己不说还伤了林淼。
魏云岚心里虽记挂还病着的林淼,但朝中事务繁忙,大殷现今文武皆缺人用的境况下,他一人身背多个官职。
一下朝就进御书房,出了御书房就去兵部。
魏家深受陛下信赖,尤其是这魏云岚,陛下一看见他心情就好。
魏云岚刚回帝京时,六部中有人没办好差事,在御书房挨了一通骂,陛下怒摔一个茶盏后就叫他们滚去找魏云岚。
打那之后六部的人就发现,如果有差事拿不定主意,先去问魏云岚就不会有错,运气好还能得陛下龙颜一悦。
于是这大殷六部,不管站队了哪位皇子的,在这段时日里几乎天天往兵部跑,毕竟这魏家没有被牵扯入皇子间的纷争,魏云岚不管跟哪位皇子关系都一般,属于和谁都没两句话的,这可再方便不过了!
为此,兵部没少跟其他部的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这天,一看见礼部的人又来了,兵部侍郎实在没忍住,阴阳怪气道:“我们兵部的门槛都叫你们礼部的人踩矮了几分。”
那礼部侍郎闻言竟真是低头看了看那门槛,“你敢拿尺子来量量吗?”
“量就量,要真矮了你要怎么办?”
礼部侍郎挑眉,“我给陛下上奏,让陛下给你们兵部换个新门槛?”
兵部侍郎不肯认输,“你敢上奏我就敢量,来人,拿尺子!”
兵部里有两新来的一听这话转头就要去找尺子,被身边的人给拉住了。
“大人说要尺子,我们不用给他找吗?”
那人头也没抬,“不用,这两位自入仕起就斗得跟乌眼鸡似的,见了面有事没事都要呛两句,不用理,叫他们自己去吵,等打起来再去拉。”
兵部新人一脸受教,转头看着兵部和礼部两位侍郎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心里正琢磨着上去拉架的时机。
屋子里就传出魏云岚的声音,“两位大人今日还是先‘休战’吧,有什么不满改日再吵。”
礼部侍郎拢了拢袖子,收起方才吵得青筋都快暴起的样子,气定神闲地绕开了兵部侍郎。
兵部侍郎怒目而视,扭头就叫人换新门槛,钱要礼部给。
屋子里,魏云岚正埋头于眼前小山似的公文,礼部侍郎手里拿着册子走了过来。
四月的帝京其实并没有什么典礼祭祀需要忙活,唯独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愁得礼部众人几天睡不好。
大殷天子而今已近五十的年纪,膝下光是皇子就有七个,其中有两个还没满十岁,一个快到满月。
礼部愁的就是这快满月的小皇子,因为这小皇子的母亲熙美人不是纯粹的大殷人,而是身有一半北疆游牧血脉。
三年前北境起战火,魏云岚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率领着烈燧十三骑与烈云大军打得大殷北境往上人仰马翻,所到之处闻魏丧胆。
北疆众多游牧民族在战争结束后合计了一番,向大殷天子献了个据说北疆数百年才出了这么一个的美人。
按理说这后宫,身有外族血脉的女子是不允诞下皇家子嗣的,但是无奈这熙美人生得太过美艳,据传其美貌比起年轻时的淑华长公主也是毫不逊色。
熙美人被送进宫没多久便深受陛下宠爱,也没多少时日就有了身孕,在今年顺利诞下一位皇子,青阳弘瞻。
四月中旬就到了这小皇子的满月宴,以陛下对熙美人的宠爱,加之也算老来得子,这满月宴肯定是要大办的,问题就是这“度”要在哪里。
纵观大殷前几位皇帝,从未有过身有外族血脉的女子诞下皇子的例子,更别说满月宴,若是要按照前面几位皇子的规格去办,那肯定不行。
可要是不按照之前的皇子满月宴规格去办,熙美人肯定不高兴,她要是不高兴了吹吹枕边风,到时候整个礼部谁也跑不了。
无奈之下礼部只能来找魏云岚,天塌下来让他顶不会出人命。
小皇子的满月宴魏云岚也很是头疼,此事礼部自己商议多次了依然拿不出章程。
他一个武官,要他拿定礼部的事宜也算古往今来头一遭。
若搁平常,魏云岚推了也无妨,但今日在朝上,陛下才就此事与礼部大发雷霆,拿不出像样的章程礼部众人乌纱帽是保不住了。
礼部侍郎只能苦着脸来。
魏云岚长长叹了一口气。
太阳快落山了,魏云岚才从兵部出来,上了侯府的马车。
六部诸多纷杂的事宜扰得他头疼,本该陛下去忙,再不济还有太子的事情,棘手难办的却偏都交到他手里。
马车稳稳地走过夕阳下帝京繁华的长街,稳稳停在了侯府门前。
韩叔领着小风出来迎。
魏云岚看见韩叔才想起了林淼还病着,正要快步朝自己院子里走,韩叔忽然道:“二公子,阿淼不在你屋里。”
魏云岚蹙起眉头,“那他在哪?”
“张太医走后他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魏云岚脚步一转朝后院给下人和府兵们住的厢房走去,“喝药了吗?太医怎么说的?”
韩叔如实道:“染了风寒,张太医说这风寒不轻,不好好养会伤及根本,届时体弱难调。”
魏云岚听得脸都黑了,脚下步子更快,在看见厢房后就不许韩叔和小风跟着一起去。
他一走进林淼睡的那间屋子,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出的咳嗽声,叫人不忍。
魏云岚象征性地敲了敲门,也不等里面的人应就推门进去。
屋子里,林淼正端着碗黑黑的汤药喝,见进来的人是魏云岚,惊得眼睛都圆了。
“二,二公子……”
魏云岚进来看他在好好喝药,脸色缓和了许多,“你先把药喝了。”
林淼听话地把整碗汤药喝完,苦得他眉头蹙得很深。
魏云岚看着他默了片刻,忽然轻叹了一口气,道:“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气性这么大。”
林淼低着头不说话。
“不过与你没和之前那般亲近,你就把自己折腾出风寒,闹着不看病,贱命一条死不足惜?”
魏云岚每说一句,林淼的头就往下埋多一分,最后魏云岚就只能看见他的头顶。
魏云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走到他面前,“阿淼,抬起头来。”
林淼犹豫了片刻,还是听话地抬起头,仰起脸看着魏云岚,对上了他的眼睛。
“阿淼,你想知道为什么我忽然间开始疏远你吗?”
林淼愣愣地点头,“想。”
魏云岚做好决定就不再犹豫,“因为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你被我占有。”
第38章
魏云岚说的每一个字林淼都能听明白,但是这些字合在一起他就听不明白了。
林淼的茫然在魏云岚的意料之中,他并不意外,他在这样一个绝不算是合适的时机讲明原委,是他心里从未抱过林淼能安然接受的想法,因他至今也无法接受。
“阿淼……”饶是魏云岚,说到这样的话题也没有办法做到若无其事,他甚至有些自厌地蹙起眉头,“我在那个梦里……对你会有欲望。”
林淼彻底愣住了,此时的他就像块石头,对魏云岚的话做不出反应。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他是病糊涂了出现幻觉了吗?
魏云岚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直直对上了林淼的视线,“阿淼,这就是我疏远你的原因,如果你害怕,想离开,什么时候都可以,镇北侯府不会束缚你。你也不用担心出府了自己独自一人无依无靠,即使你不在镇北侯府,我依然会保证你一生衣食无忧。”
魏云岚决定把选择的权利交给林淼自己,如果他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恐惧,那他会尊重他的意愿,送他离开。
林淼抿紧了下唇,“就只是这样的吗?”
这话反倒把魏云岚听愣了,“……你听明白我刚才我说什么了吗?”
林淼点头,“我听明白了……二公子,我不走,我要留在镇北侯府。”
魏云岚心里一口气顿时要松不松,要下不下的,卡在一个他没办法置之不理的位置。
感情之事向来是难以捉摸的,对魏云岚来说就是举目皆是蔽眼的雾气,更何况现在的林淼之于他太过特殊。
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把林淼放上去,这也是为什么他选择疏远的原因,因为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林淼,又不知是否该像以前那般待他。
不管如何不去想那荒唐的一夜,他与林淼之间总归是不一样了,不可能真的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林淼不知道魏云岚在想什么,在听完魏云岚的话,他只觉连日来所有的低落和惶然尽数随风而散,只剩下这满心的轻快和隐隐的欢喜。
“我不会害怕二公子的。”
他喜欢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怕?
魏云岚看着林淼的眼睛,那双记忆中总有几分挥不去稚气的瑞凤眼此刻清明得像山林里的溪涧,叫人心静,魏云岚心里莫名的烦闷都散了。
恍然间魏云岚仿佛才意识到,林淼已经十八岁了,不是十五岁。
他这样的年岁换是帝京其他权贵家的公子少爷,甚至是乡下里的孩子,都是能做孩子爹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