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桑目光直直地看着他,“你说,我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些马贼会不会觉得为难?毕竟魏云岚的意思可不是要我们死。”
绛秋闻言一愣,随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是想……”
阿桑目光变得幽深,他缓缓点头,“我来就好。”
林淼这次昏迷的时间并不长,但他还是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满身疲惫地走在广袤无垠的荒漠当中,早已迷失了方向。
在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前,林淼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可当他看见了,看清了,就清楚自己是在梦里了。
因为魏云岚不可能出现在漠北,至少现在是不可能的。
在梦境之中看见魏云岚对林淼来说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魏云岚在北境的三年里,他时常能梦见他,只是那时候他梦见的都是在鸿州知府的魏云岚,那是不算久远的记忆,其身影却深深烙在他的心间。
林淼站在无边的荒漠里,遥遥望着站在不远处的人。
一身月白,矜贵凛然,面容平和恬静,眉眼含笑。
林淼默默地遥望着他,心里却漫开无尽的酸楚,像酿坏的醋或是酒,酸得发苦,他似不舍又似觉得欣悦,一时间竟理不清。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淼最终还是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心底一片怅然若失。
大抵是还未从梦里回过神来,所以尽管此刻他面对着全然陌生的环境,却一点也不关心自己身在何处,又将去往何处。
因为他忽然发现,好像不管他走得有多远,他的心还在魏云岚那里,没有跟着他一起走。
良久,林淼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岁数不大,心事不少。”
林淼闻声缓缓侧过头,那叫赵子荀的人就坐在窗户边上,屋外夜幕漆黑,星河灿烂。
他手里拿着个水囊,时不时喝一口,林淼都能闻得到酒味。
直把水囊里最后一滴酒喝干了,赵子荀才转过脸看向不知何时已经坐起身的林淼,挑眉问:“不喊了?”
林淼摇摇头,淡淡道:“没这个必要,他们应该已经知道了我在这里。”
“他们知道了又能如何?”
林淼没回答这个问题,他反问赵子荀,“你告诉二公子我在这里了?”
“信已经寄走了,只是到魏将军手里还要一点时间。”
林淼抿了抿唇,“他不会来的,你寄信给他也没有用。”
“你怎么知道魏将军不会来?”赵子荀问。
“因为他是魏云岚,他不是可以轻易离开帝京的人。”
“那他要是来了呢?”
“来了也不见得就能见到我。”
赵子荀摇摇头,“这你说了可不算。”
林淼默默转开头,不说话了。
赵子荀看了他一眼,“无论如何,见面谈一次总是好的。”
林淼闻言倏地看向他,赵子荀这话已经表明了他知道他和魏云岚之间的关系。
林淼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有些事情,靠谈是不会有结果的。”
赵子荀略显轻浮地耸了耸肩,从窗户边上下来,顺手关了窗,然后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林淼听见了门外落锁的声音,知道自己这是又被关了,可他心里并无一丝慌乱和恐惧,反倒因着一回生二回熟而有种从容不迫的淡然。
林淼自己想想都忍不住发笑,无声地笑过后又轻轻叹了一声。
一夜无眠。
在天刚蒙蒙亮时,屋外响起了马打响鼻的声音,林淼听见了很多人的脚步声,还有马蹄踩在地上的声音。
想了想,林淼还是走到窗边把关了一夜的窗户打开,尽管太阳还未升起,天却已经亮了一半。
十几匹壮硕的高头大马在空地上来回踱步,每一匹马上都坐着一个体格健壮的男人,他们有着相似的古铜色皮肤,五官轮廓深刻,绑着辫子的头发都是如出一辙的毛躁。
没过多久,这些人分好了三至五人一组,然后策马朝着各个不同的方向离开。
很快林淼就注意到,赵子荀和那叫老金的没有跟着一起离开,和他们一起留下的还有四五个人。
这是阿桑没有想到的。
听着屋外老金的大嗓门,间或夹杂着赵子荀的声音,绛秋啧了一声,“曜魄和沉香不是还没有找到?他留在这做什么?”
阿桑脸上的神色也不太明朗,“曜魄和沉香已经不重要了,他们多半已经死了。”
绛秋听得一愣,“……啊?”
“没有他们出漠北的消息,也没在漠北找到他们的踪迹,那很大可能是他们已经死了。”阿桑淡声道:“赵子荀应该是找到了他们已经死亡的可能,活捉曜魄和沉香变成了找尸体,他自然不必亲自去。”
“可他之前确实早出晚归……”阿桑话还没说完自己就反应过来了,“他那是去找林淼的。”
林淼人找到了他自然不用再出去了。
阿桑眉头微蹙,“他不走就麻烦了。”
第104章
林淼无从知晓阿桑和绛秋的打算,他只是打开窗看了会儿,在注意到赵子荀转向自己的目光后,就默默地把窗户关上了。
老金也注意到了林淼透着委屈劲儿的动静,他嘿地笑了一声,“这小菩萨还挺有意思的。”
赵子荀双手环于胸前,眼神透着凉意地看了他一眼。
老金不解,“头领,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赵子荀只给了他四个字,“别招惹他。”说完转身就走。
老金看着赵子荀的背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也没招惹他啊。”
林淼被关在一间简陋的房间里哪也去不了,好在到时间就会有人进来给他送水送吃的,只是送的人时而是赵子荀,时而是老金。
赵子荀不像之前一样会跟他说几句话,沉默得像块会走路的石头,与其相比老金简直算得上是呱噪,不过好在他并不热衷问林淼问题,大多时候都是在自言自语。
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林淼坐在房间里听见屋外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他一如早上的时候推开窗户。
但他没想到这一开窗,赵子荀竟然就站在窗户边上,听见声音也只是默默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把视线转回去。
林淼手扶着窗沿,遥望远处正在逐渐接近的马贼们。
漠北马贼别的不说,光是这起码的气势就十分惊人,马蹄声像轰雷响,驮着威武的汉子纵横漠北。
过了一会儿,天亮时出门的马贼全数都回来了。
林淼站在窗户边看着他们下马,然后把马匹牵走,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种自由豪放的笑,间或用林淼完全听不懂的语言交谈几句。
这种语言从发声到吐字都给了林淼隐隐约约的熟悉感,就是尽管他一个字也没听明白,却感觉自己在哪里听到过。
赵子荀忽然道:“你来之前去过陈家沟吧?”
林淼没想到他会突然起话头,而且问的问题还有点怪,他心有莫名但还是点头,“去过。”
“你有听见过陈家沟的老人说话吗?”
赵子荀这么一说林淼就想起来了。
他在陈家沟住过几天,确实曾听过那些守在陈壮家门外,想看看他长什么样的老人说过话。
这么一想,林淼忽然觉得是有那么点像。
“在很多年前,大殷还没有魏家的时候,漠北这一带没有现在这么荒凉,城镇村落不至于随处可见,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荒无人烟。那时候漠北外,以南的那一片,尽管艰苦还是有人住的,他们说的就是这样的土话。”赵子荀道:“但是现在,陈家沟是最后一座还说着这样的土话的村子。”
“那这些人都是陈家沟出来的?”
“有些是,有些不是。”赵子荀道:“三年前,西梁和北仙联手共犯我大殷北境防线,北边的那些游牧人也意欲趁机侵入漠北,那场仗打了两年,漠北也乱了两年,漠北边上的村子有几个就是在那时候没的,那几个村子的幸存者加入了我的队伍,成为了让人闻风丧胆的马贼。”
林淼沉默地看着他。
赵子荀对魏云岚的事迹简直是如数家珍,从魏云岚十二岁跟随父兄上北境,到三年前领命北上死守北境防线。
“这天底下有血性的儿郎都是打从心底敬佩魏将军,我也一样。”赵子荀说着转头看向他,“所以,哪怕留下你只是魏将军个人的意愿,我也会尽全力把你留下,直到把你交到魏将军手里。”
林淼对此不置一词,也没心情诉说,他无意向任何人提起他和魏云岚之间的事情。
良久,林淼缓缓关上了窗户。
赵子荀在窗外站了一会儿,也转身离开了。
六天后。
一声尖锐的哨声划破了平静。
林淼听见的声音其实并不大,显然声音的来源在距离他很远的地方。
这不是什么寻常的动静,因为几乎是立刻,林淼感觉周围所有的马贼都动了起来。
他推开窗一看,赵子荀领着六七个马贼跑了出来,顺着他们遥望的方向,林淼也看见了在北边天空炸开的耀眼红光。
望山跑死马,以这红光的距离来看,就算骑马赶过去,半个时辰都不知道到不到得了。
林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看赵子荀和老金他们凝重的脸色也知道,事态显然不太妙。
很快就有人把马牵了出来。
赵子荀拉着缰绳利落翻身上马,老金本也想上马,但是被赵子荀叫住了。
“老金,你和阿木留下。”
老金显然不愿意,“头领!”
赵子荀什么也没说,只是转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老金顿时浑身一抖,低头噤声不敢再多话了。
赵子荀临走前看了眼站在窗子里的林淼,眼眸很深,看不出情绪,然后没一会儿就转开了视线,领着人策马远去。
林淼看着那还未彻底散去的红光,心里也莫名觉得不安起来。
过了午时,老金端着一碗水和一张干硬的饼进来。
林淼问他:“那束红光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