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心积虑 第83章

乘听缓缓挪动身体,把藏在身体下的林淼重新露出来。

林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颤抖着手抓了一把面前的雪往自己嘴里放,含化了再慢慢咽下,连着吃了五六把雪才感觉喉咙舒服了一些,没那么疼。

乘听蓝色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林淼,好一会儿才催促般低下头用冰凉的鼻子蹭了蹭他的脸。

林淼用手臂撑起上半身,扶着乘听的身体勉强站起来。

这次乘听领着他没有走太长的时间,看着前面又一次停下的乘听,林淼刚想躺下来休息一下,乘听忽然转身朝他走来,张嘴咬住他手臂上的衣物拖着林淼往一旁的一块陡壁下走。

那块陡壁很眼熟,眼熟得林淼在走近看清后的第一眼就忍不住发出疑惑,“这不是……”

就在山下,他待过一个月,攀爬过无数次的陡壁出现在了塔兰经,就在他的眼前,几乎是一模一样,林淼第一眼都恍惚了自己此时究竟在哪里。

“我,我是要爬上去吗?”林淼转头问乘听。

乘听走到陡壁下,转头看林淼,示意他过来。

林淼见状急忙跟上,等他脚步蹒跚着走到乘听身边,就见陡壁下的山石上有一个一人高的洞,在黑夜里简直像与山石融为一体,十分隐蔽。

林淼惊讶地走近洞口,扶着洞沿往里看,里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乘听,我是要到这里面去吗?”林淼下意识地转头要找乘听,回头却见乘听已经转身朝山下走了。

林淼愣了一下,慌乱地追出去两步,结果膝盖一软下一秒直接跪在雪里,他无助地朝那头离去的狼王喊,“乘听!”

乘听头也不回,亦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朝着来时的路缓缓走远了。

很快林淼就看不见它的声音,耳畔风声猎猎,只有乘听的铃铛声还能隐隐听得见。

但是没过多久,就连铃铛声也消失了。

林淼跪坐在雪地里,抿紧唇忍着眼泪,他在原地等了许久,反复确定乘听不会再回来后,他低头抬手用袖口抹了抹眼睛,擦去汹涌而出的泪水。

乘听已经走了,他只能靠自己,在这种地方不会有人帮他,也没有人能帮他。

林淼重新振作起精神,从地上爬起来,手腕上吊着的黄金铃铛叮叮作响。

他回头看了眼那个黑黝黝的洞,想了想又往雪地里抓了一把雪塞进嘴里,在嘴里含化了再往下咽,如此重复了几次,感觉肚子虽然凉凉的,但至少不饿也不渴了才朝那个陡壁下的洞口走去。

那个洞站在外面往里看时就已经能感觉到很深,深不见底一般,林淼心里很害怕,但眼下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

洞里的漆黑比极夜下的塔兰经更盛,那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林淼伸长手臂摸黑着前行,脚下踩着凹凸不平的山石,几次被绊倒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疼得他爬都爬不起来,手上和身上都被摔出不同程度的青紫,手掌甚至都被划破流出鲜血来。

山洞里的路很长,长得林淼都不记得自己进来了多长时间,直到眼前出现了一点光。

一开始林淼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可他越往里走那点光就越来越大,大得绝无可能只是错觉后,林淼忘却身上的疼痛,快步往前走。

他的心跳得很快,在这狭小的洞里都如同能产生回音一般,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呼吸越来越急促。

那片光随着他前进的脚步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他一条腿伸出去!眼前一片豁然开朗!

林淼满身狼狈地站在光里,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着。

在他的眼前,一片空地惊人的开阔,四面环冰,他站在这里明明只有他一个人,一片寂静里他却好像听见了无数的声音,这些声音有的很远,有的很近,一样的嘈杂,一样的模糊。

许久,林淼才平复下呼吸,愣愣地看着这些坚冰的墙上,地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安魂经》,带着无声的肃穆和庄严,在名为塔兰经的巍峨雪山里,沉默又执着地点起一盏安魂的“灯”。

他要在这里待上半年,把他脑子里背下的留在这里,像他的父亲,像之前的每一个金魂祭祀做的一样。

第121章

林淼其实从未真正明白过寒英人这么做的意义,把山下的《安魂经》搬到这塔兰经里,真的有意义吗?

怀着这个疑问,林淼拼尽全力来到这里,他眼中所看到的,每一寸的冰上都有一个字,密密麻麻连成了一片,这些都是在他之前的九十九个金魂祭祀留下的。

林淼急急喘了几口气,嗓子眼又干又疼,他咽了咽嘴里的血腥味,缓缓抬步往里走去。

这里虽然到处都是冰,奇的是竟然一点也不冷,与外面的冰天雪地相比甚至能算得上是暖和的。

林淼走到里面,不过十步,随后扑通一声整个人摔到地上,两眼一闭,彻底昏过去了。

他这一路实在太冷太累,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没有可能再继续撑下去。

这里没有雪也没有风,也不冷,林淼精神只是稍微一松,黑暗便铺天盖地地袭来,夺走了他全部的意识。

在一种绝对的安静里,林淼昏睡了很长时间,到最后他是生生渴醒的,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从地上爬起来然后转身往洞外跑。

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竟然敢闷头冲进他来时的洞口。

他就像是已经忘却了他究竟费了多少功夫才走到这里来,这忘了从洞口的另一头走过来的这一路他摔了多少次,喘着粗气摸黑走到外面。

洞外的风雪已经停了,四处静悄悄的。

林淼无心去看周围的一切,他像个就要渴死的人,急切地去抓地上的雪往嘴里放,直到感觉不渴了才力竭般地停下。

他跪坐在雪地里缓缓喘着气,脱下穿在最外面的一件衣衫,摊开放在地上后往衣衫里装雪,装得满满的再绑好背起来,站起身走回洞里。

大概是因为走过一次心里已经有底了的缘故,这次林淼再走已经没有第一次的不安和恐惧,甚至都没感觉自己走了多长时间,就已经能看见洞口尽头的白光里。

回到这四面都是冰的地方,林淼把背来的雪放在地上后,就开始顺着墙把这地方完整地走了一遍。

这里很大,用脚去丈量比用眼睛去看感觉更加直观,大得不可思议,林淼走完一圈下来甚至都觉得有点累。

走完一遍了他就开始找,上一个金魂祭祀,也就是他父亲留下的,还没刻完的《安魂经》,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在此之前已经有很多人完成了。

最终,林淼在很后面的地上找到了一根只有食指长的,青铜所制的树枝。

虽然很短小也很细,但是还是能看出是树枝的形状。

林淼捡起那根东西仔细看了看,然后又看了眼脚边就刻在冰面的字,终于恍然大悟了这根小小的青铜树枝用途,原来冰面上的《安魂经》都是用这个东西刻上去的。

找到了“笔”,林淼很快也找到了最后一个字所在的地方。

可能是因为知道这是他父亲苏烈留下的,林淼看着那些字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也翻不出什么酸苦,就是心情很怪异。

关于父母他一点记忆也没有,因为他很小的时候就在拍花子的手里了,他也记不清为什么自己会在那些人手中,等开始记事的时候已经被卖进了鸿州知府家。

其实说起来他在鸿州几乎没过过什么苦日子,那时他虽然只是一个最低等的下人,但是鸿州知府从没有短过他的吃喝穿住,反倒是大了以后,什么苦都尝遍了。

常灵说人生在世,若是追之一字太重,不得便是最苦,林淼当时虽然什么也没有说,心中却是深以为然。

魏云岚是刻在他心里的,属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抹去,甚至于他目前为止的人生当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也不为过。

他仅仅只是想到这个人的名字,再一想到两人如今所隔,天涯般的距离,整颗心就如同缓缓地变成了一坛酿坏了的酒,只是打开盖子都能闻见酸苦的味儿。

比起以前,林淼现在日渐平和的心境已经能淡然地面对失去魏云岚的痛苦与不甘,他平静地看着“情”字留下的丑陋疤痕,尽管依然生疼,但已经不是不能忍受的了。

他看不见他和魏云岚的未来,所以他来到这里,翻越千山万水,执起这根青铜树枝。

他渴望能找寻一个答案,或者说一个结果,无论如何,是好是坏,他都坦然面对。

接着苏烈没有刻完的《安魂经》,林淼用手中的青铜树枝在冰面上刻下一个个方方正正的字体。

他右手手腕上的黄金铃铛在这片空旷的冰面上不断回响,叮叮当当摇晃出悦耳的铃铛声。

林淼不知道的是,这黄金铃铛的声音不仅仅只是在这里响起,在距离此处甚远的山脚下,只能遥望塔兰经的地方,借着自上而下的山风,住在冰屋里的寒英人都听见了回荡在塔兰经深处的铃铛声。

这熄灭了二十余年的安魂灯终究是重新点起了。

听着从塔兰经传来的缥缈铃铛声,绛秋盘腿坐在山崖边,身边蹲坐着狼群。

这是时隔了很久才重新响起的铃铛身,绛秋一时感慨良多,“真不敢相信塔兰经至今有二十个极夜没有响起这铃铛声,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阿桑站在他身旁,正仰头看着漆黑的夜幕。

从极夜开始的每一天,他都需要记录星象,如果他不在,就是常灵自己来。

这是一件需要全神贯注去做的事情,所以他没有搭理绛秋。

绛秋没人搭话他自己也能说个不停,阿桑不应他也不尴尬,随手抓了一头狼的尾巴放在腿上摸,莫名老气横秋,“林淼还是有出息的,我总担心他太弱小太懦弱什么事也做不好,心里还总记挂着魏云岚那个人,现在看他还是有克服困难的能力,嗯,毅力不错。”

阿桑还是没有理他。

绛秋又在发愁,“我心里总觉得瞒着他不好,虽然说现在魏云岚还好好的,没什么事……”

“来得及。”阿桑忽然道。

绛秋嗯了一声,“将星入煞,凶星骤亮确实不是好兆头,但却不一定会是穷途末路的结果,魏云岚这个人邪门得很,搞不好命硬挺过去,逢凶化吉了也不好说。”

阿桑:“……邪门不是这么用的。”

“可是魏云岚他确实很邪门啊!”绛秋摸着怀里的尾巴,道:“他命确实很好,他和林淼都这样了,情缘居然都没有断!”

阿桑听到这忍不住转头看他,“你算过了?”

绛秋又嗯了一声,“偷偷算的……你别告诉常灵。”

第122章

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林淼在塔兰经里并不能太感觉到时间在流逝,他只是每天都在用那根青铜树枝在冰面上刻写《安魂经》,他父亲没有完成的他也只能接上。

山下的乘听三天就会上山一次,给他带来果腹的鱼,洞口外有无穷无尽的雪可以给他当水喝。

在这种绝对的安宁中,没有什么起伏变化的日子里,即使有日升日落也会觉得日月如梭。

但对于身在遥远大殷北境的魏云岚而言,这每天的日子说是度日如年也不为过。

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不论白天还是黑夜,只要他入睡做梦了就一定会梦见林淼。

十五岁的林淼,十八岁的林淼,甚至是他不曾见过的,十六岁十七岁的林淼。

梦里的林淼时而神采奕奕,笑靥如花,也时而悲伤落寞,眼中噙满泪水。每到这时魏云岚就会无措得像个毛头小子,张了张嘴却也说不出什么话。

是他对不起林淼,总想着林淼会理解,会明白,会愿意为了他忍受这一切,可最终就是让这样一个人失望透顶而远走异乡。

墨岭一别,魏云岚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回想那天的情形,一遍一遍地回想,因为他就是那时候松开了林淼的手。

就在不久前,魏云岚都认为自己不会后悔过去所做过的每一个决定,可当他在盼望的,期望的,等待的日渐变成一个不可能时,悔恨就成了一把再锋利不过的刀。

他面对无尽荒凉的北境,心中却是在推演自己与林淼相识再到墨岭的分别,一遍遍设想过去是否曾有那么一个机会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答案是没有,他和林淼会走到如今这一步,从他决定了要把林淼抱在怀里,甚至更早以前,在鸿州时就已经注定了。他们心意相通却互不理解,林淼想要的,他应当去做的,打从一开始就是相违背。

连青看着夜幕下,面朝北面而立的魏云岚,心里也怪不是滋味。

他走到魏云岚身后,局促地挠挠头,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按住想说出口的话,“将军,你要是想他了……就去找找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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