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怀疑永安君,也始终相信谢世子。
楚千泽从来不喜欢试探。
帝王心性凉薄,却极善拿捏人心,可智者相遇,只谈真心不论棋局。
他想要什么,便是一定要的。
哪怕如今看着,处于劣势之中。
楚千泽心中暗忖,要早知会有今日在龙床之上,扣着人求着人留下,那日第一花楼中醒来,他就该直接将人掳回皇宫。那个时候,对方刚刚犯上,正是属于占了大便宜心气正虚好说话的时候。
哪里会再有今日,无论如何打着弯,对方都当是没有听懂一样。
以至于有千般手段,也纾解不了心口郁气半分。
见谢辰敛眉静眸,久未开口,楚千泽指尖蜷缩着,他抓着对方左手的力道也难免加重,耐不住此时的平静,唇色被咬的泛了白,终究还是又补了两字。
“……谢辰。”
这一声又低又轻。
仿若从唇齿间轻轻挤出的一点委屈。
黑发雪肤,最尊贵的帝王在面前低了头,说的这般少,却又像是说尽了一切。
谢辰数年来敲敲打打建起的心防,碎的悄无声息。他起身,帝王离他的毫末之距被快速填平。
“莫要逼我,给我些时间。”谢辰没有被帝王放软的姿势迷惑,攻心之计算是被对方使用的炉火纯青,但他亦不是这般好糊弄的。
连谢辰自己都未察觉。
此言一出,他再入赌局。
闻言,楚千泽愣了下,不等眸色暗沉,眉宇却被对方似有若无的蹭了下,暖热的温度几乎要滑入心坎。
可不等他凝眸认真看去,就听到谢辰温和道:“我们从头开始捋一遍,首先就如圣上所说,从国子监开始……”
圣上二字一出,之前还粘稠着滚烫着的气氛蓦然一变。
楚千泽抓着谢辰的手,也不由颤了下。
他气息倒是平静,“国子监如何?”
谢辰微微挑眉,“国子监是圣上将我塞进去的吧,若无国子监,何处再见林青叶?”
“不,是定国公上奏请愿的。”帝王否认了这一笔账。
“那醉霄酒楼?”
“意外。”
“第一花楼?”
“顺路。”
楚千泽垂眸,在这种一问一答的气氛中终于松开了抓着人的手,低着眼与谢辰偶尔碰下额心,注意全放在双手中属于谢辰的那只手上。
修长指骨上还绕着他的发,从指根一路缠到指尖,精细养出的墨色发丝根根分明,纠缠在一处时也不显乱。
他看了一会,突然不是那么想解开了。
谢辰下意识抖了下那只手,很快就掉了几根发,他沉吟想着旧账,未曾注意因这一动作而轻轻蹙眉的帝王。
等他转眸要再问的时候,才发现楚千泽正以极慢的动作给他解着指尖上的发。
谢辰唇角下意识一抽。
“这般踌躇,不如剪了给我。”他随口逗弄了一句。
楚千泽停下动作,认真想了想,“也可。”
但他好不容易才让谢辰不再挣扎脱手,一时不是很愿意再起身与这人分开。
总觉得,下次转身再回的时候,手心就凉了。
于是这手没有撒开,人也没有起身,犹豫着久久不动。
谢辰失笑, “算了,还是不要了,头发可不能随便去剪。”
他语中难免调侃意味,落入楚千泽耳中却又让他心中微恼,刚才若是起身干脆些,此时兴许能借着同样的由头,从对方的身上也剪下一缕。
结发两不疑,楚千泽轻垂了下眼,没想到他也会有信这一天的时候。
于是,他解开谢辰手上发丝的动作愈发缓慢。
气氛突然温馨起来,却见谢辰侧首,唇瓣无意识掠过楚千泽额头。楚千泽手上动作微顿,谢辰却未察觉到异样,唇瓣含着习惯性的笑意,悠悠道了一句。
“那夜中药呢?”
当是某人的动作举止,可是冲着要压人的来,哪怕事后是谢辰不尊礼俗占了大便宜,起初伸手挑破红线,心中欲念起伏的,可不是他。
楚千泽神色从容,手中动作温缓流畅,唇色却莫名的红。他给谢辰摘了最后缠上去的发丝,才平静开口,“最后是你犯上。”
说完,楚千泽撩眼斜睨了谢辰一眼,狭长眸尾一扬,有种摄人的威仪之美。
这种旧账硬要掰扯,谁都逃不了好,尤其对于眼前这位吃尽了甜头的家伙。
谢辰本意要掰扯的就不是这个,他装模装样的收了话题,眸光流转间好似心虚当日犯上,不等楚千泽心弦微松。
就听谢辰问了他最不愿去想的一幕。
“意外之祸。”谢辰轻轻弯眸,俊美面容微作沉吟,做出回想姿态,又补充了下一句,“两不相干的君子诺,圣上怎么就翻脸不提了?”
他用着那只被摘干净发丝的手,在帝王手心轻轻划了下。
肌肤相触,楚千泽凤眸幽深,他几乎是下意识五指并拢,抓住了手中暖玉,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那不是暖玉。
是谢辰的手。
这双手……曾在挥斥方遒间以文定江山,也曾在暖帐春宵中于身上作画。
抬手收画,早已铸就十丈红尘。
如今楚千泽本人已经被困死在红尘之中,便见不得谢辰这幅置身事外清算的作态,他指尖强硬扣入对方指缝,掌心相抵着向后抵去,抬眸对着谢辰似是笑了下。
寒山冷雪,墨发红唇。
至尊之身,低头对着世人笑一笑就能迎来九叩首,如今为了一人笑,其中藏匿着的何止恩宠,是不为人知的撩拨。
“谢辰,你与我清算这些有何意义,素来只闻夫妻吵了嘴床尾和好,还从未听过有人要在床头去吵床尾事。”
十指相扣,楚千泽低头,启唇在谢辰这只一只被抓住的手上咬了一口。
齿关碾磨,他没用上多少力,却也足够留下一个浅浅的齿印。
最后的一丝怨恼,也就是这一个浅浅齿印了,咬了,好像就散了。
楚千泽还记得,他给出了两条路,如今唇瓣印上那道牙印,他给出了第三条路。
“文臣武将你若都不做,那就做皇后。”
语气平淡,又似威胁。
帝王的骨头,终究软不到底。
第230章 重开科举
皇后?
平淡中暗藏危险的语句仿佛仍在耳边,谢辰好气又好笑,他唇边扯了扯,最终只浅浅勾了下唇,因帝王随心所欲而被折腾来回的恼意散的干净。
烛光早早就熄灭了,谢辰侧头向着旁边看去。
乌云般的发堆砌着白日那张淡漠威仪的面庞,雪般的肤色被衬出另样惊魄的对比,白日还能凉薄眉眼使出百般手段,如今也松弛下来,随着轻浅的呼吸声,显出少有的安宁乖巧。
从来没有寝殿主人离开的惯例,遑论楚千泽这样明面淡然暗中霸道的性子,几乎不用与谢辰多加商讨,便定下来了同榻一事。
谢辰前些时日睡够了,乍然脱了药性,身体还没有适应过来。此时脑子里清明无比,视线在身边睡的安静的楚千泽身上停了一会,微眯了下眸,不由伸手比划了一下。
然后毫不留手的捏了一下对方腮侧。
流畅的脸部线条,被捏着鼓出一个弧度。
人看上去是又冷又硬,皮肉倒是软的不行。谢辰暗忖,心下莫名一松,又松了手。
这番动作,对于常年保持警惕心的帝王来说,若是不醒才有问题。
谢辰饶有兴致的等着人醒。
楚千泽缓缓掀眸,动作有些迟钝,瞳眸映入外界场景时却是一片清明,静的像是一片湖水。
他面上还带着几分睡意,撩眼看了自己睡不着也要闹别人的某人,眸光似是定了一瞬,湖水泛起涟漪。竟是微微近了几分,又闭眸睡了过去。
谢辰有些怀疑,他伸手去探,发现这人还真是趁着睡意还在,又睡了过去。
方才但凡开口说上一句话,对方再度入睡都不会这般容易,谢辰无声笑了一下,收手时指尖勾去了楚千泽侧脸上的发。
将对方看了个清楚。
开国前几任的君主或许都有几分天赐的福运在身上,王朝的新帝是连谢辰都要喟叹一声的天生妖孽,可就是这样天赐的君主,偏偏摊上了他这样一个劫难。
这样想着,谢辰指尖在楚千泽浓郁眼睫上轻弹了下,隔着最后的一点距离,手指带起的风只带着长睫颤了一下。
这次人没有醒,仿佛方才看清了身边躺着的人是谁后,对方睡的更沉了。
谢辰眉眼笑意沉淀出莫名的情绪,他侧枕着,抬眼就能看见与他相对枕着的楚千泽。
看着看着,逐渐酝酿出朦胧的睡意,谢辰轻轻阖眸,随着这股倦意睡了过去。
安静的夜中,两人的身体无意识追逐着另一边的热源,不知何时,泾渭分明的发丝,纠缠着碰在了一起。
*
近来几日,阿柳过的颇为无聊,她一个自幼在深山丛林中长大的蛊师,骤然进了这皇宫,初时是因为铺天的富贵而稀罕了一阵,但呆的久了,皇宫对她而言还不如刚进京都时那条热闹的街。
可偏偏这几天当今圣上忙的不见人影,就连她亲手药回京都的谢辰都不见人影,想要见上一面都难。
但是京都地杰人灵,这样的地方是瞒不住什么的,阿柳得知谢辰的身份几乎是必然的。
她双手拖着腮,藏在树梢中,双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晃悠,思绪飞向了天际。
脑中想着前些时日,从旁人口中探出的谢辰身份。
世人口中有名的枯木纨绔,她却想到那日背光站立,如修竹般清挺世外人一般的男子,瘪嘴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