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锭碎银远超面具的价格,少年还没来得及找钱,林长风就赶紧抓着长风躲进人潮中,常华不知人间的烟火,也未看过花灯节的样子,他不知道青年要拉着自己去哪,但却奇异的,心中觉得愉悦。
“我每年都要来放花灯,你可别笑我。”
拿了花灯,林长风已经执笔开始写,他盼望他亲族平安康健,那小小的花灯融进旁人的灯的队伍里,慢慢就看不见踪迹了。
“看在我每年都这么虔诚的份上,老天爷一定会护佑我林氏。”
带着面具,看着花灯长河的青年嘴里这么说着,但常华却有些不忍。
天上的神仙,也不是次次都会睁眼看世人。
“常华,你也写一个?虽然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这是什么。”
骨节分明的手中端着一个新的花灯,花灯在青年的手中显得小了许多,常华看了一会,才接过,执笔写下‘平安’二字。
“不知道你求的是谁的平安。”
林长风玩笑似的说了一句话,而后晃晃悠悠的往闹市中走去。
常华照旧跟在他身后,他看着湛蓝色的衣摆微微飘扬着,青年似乎感知到他的目光,侧身回头看他,林长风身后是人间俗世的灯火朦胧,长华身后是承载着无数人期许的花灯长河,相容,却又不相容。
但他最终还是快步跟上了青年的步伐。
“去看看剑坠子怎么样?”
林长风总是下意识的想去玉器铺子。
可他刚说出去这句话,常华就以木头人不能做到的飞快速度拦在他面前,有些迷茫,林长风转过头,发觉面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个月白色长衫的人,脸上也带着面具,但却是狐狸的样式,
他正感慨着怎么看上去身形与常华如此相似。
就看着那个人走到他们面前,摘下了面具。
“师尊陪你去看如何?”
面具下,顾长华那张脸苍白的像是孤魂野鬼一样。
闹市原本喧嚣的人声也一瞬间停下,林长风看着任务对象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他面前。
“长风,师尊,很想你。”
顾长华发间是那只被积压在箱底数年的发簪,林长风不过微微扫过一眼,就觉得头脑昏沉,就像是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过一瞬。
但他终究没有想起什么。
而挡在他身前的常华在注意到顾长华想要有靠近的意图时就已经出手,虽然身躯是不算灵活的木头机关,但他的修为与历练是实打实的,而非顾长华那样半路夺舍而来的。
顾长华刚开始还惊诧于是谁与他旗鼓相当,但很快反应过来。
死死顶着老虎面具后的那双眼睛:
“冒牌货。”
第19章 不被爱的反派
若不是机关木偶的躯壳限制了他的行动,常华在听见那句冒牌货后,定是会笑出声来,他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多没脸没皮的人,才能说出这句话。
在林长风眼中,周围的人都在同一时间安静下来,看着在闹市中打起来的两人,但在顾长华眼中,却是只看见一群群不会动弹的纸扎人,顾长华看着林长风被阻隔在那不远的距离,便想要伸手去碰,可他每每找到空隙,就会被带着老虎面具的人挡下。
在他的设定中,无人可与顾长华匹敌。
除非那个人也是顾长华。
林墨柳说的那个人,口中那个陪伴在林长风身侧的人,却又与他一模一样的人,只有另一个顾长华,也就是他这个作者笔下的,那个最开始的顾长华。
可那又怎么样,同衡宗的师祖顾长华,归根到底,只是作者顾长华在虚构故事中的倒影,因为他这个作者的存在才能有这个人物,在他看来,如今常华不过是冒名顶替了他的样貌和位置,才能呆在林长风的身边。
分明是因为他来到这个书中的世界,才能救下那个青年,才会有日后师徒相伴的数年,而如今眼前的人,不过是借着他的力才能出现在林长风面前,如今却阻拦他走到青年面前。
“是我将你创作出的,你有什么资格拦着我?!”
作者的身份,让顾长华知晓的太多,他总觉得自己能预料到故事未来的发展,也总以为所有人都应当理解他,但却下意识的忽略那些因自己而改变的故事,如今的走向已经不是简单呈现在纸张上的文字,他也并不完全在那个单薄的故事中。
这是林墨柳的梦魇,是他笔下未曾出现的。
细细数来,他从穿越而来的一开始就已经煽动了蝴蝶的翅膀,为整个世界带来了改变一切的飓风,他救下了原本该拼杀出血路艰难求生数年的林长风姐弟,将原本故事中从一开始就堕入魔道的青年短暂的拉扯到了明朗的大道上,但只有那短暂的时间。
如果顾长华能一直那样糊涂下去,林长风或许真的会成为下一个修真第一人,在被作者本人拨动的时间里,原本故事中,落魄到靠与人搏杀活下去的林长风因满身的怨恨吸引来无数妖魔的蛊惑,那时候林长风没有任何一条路可选。
可顾长华短暂的,给了青年第二条路,就像是剧变之后的缓冲期,林长风在那几年的历练下,没有变成故事里那个生吞活人血肉的先天魔种,反而称得上一句朗月清风,因为他知晓顾长华希望他变成什么样子,在危难之际救下他的仙尊成了他心中的皎皎明月。
突逢巨变的青年曾有那么些时间,想过就如此作为一个普通的修仙者活下去。
但他身上的血海深仇却又放不下,原本,那个面冷心热的青年打算好了,待到自己了却凡尘因果,受了门派的责罚,就长长久久的陪伴他的师尊在那个少有人踏足的院落,直至他寿数耗尽,同门的冷眼和长老的责罚,他都可以平静的接受,只要那个常年一身月白的仙尊还愿意要他这个弟子就好。
可数年转瞬即逝,带他来到同衡宗的仙尊也不要他。
若是因他身上杀性太重也就罢了,那样,林长风倒还可以说服自己些,可为什么偏偏是要将那满手血腥的暴君当成宗门的座上宾,要他与长姐日日夜夜都知晓那个好色昏庸的暴君与自己不过相隔数百米,人人都说暴君浪子回头,如今是个好人。
怎么就能因当下的种种,不顾暴君曾经犯下的罪孽,对那对父子倒是公平,可对他们姐弟呢?原本父母恩爱,长辈和善,满门忠贞的世家大族,因为一出荒唐的君夺臣妻而彻底消亡,清史上甚至扣上忤逆的罪名。
实在太过残忍,那时候双眼因泪通红的青年看着宴席上父慈子孝的暴君与长孙泽,甚至连他的师尊也在边上眉烟含笑,数万人的大宗门中,只有他与阿姐无比痛恨。
将他带离命运的人再次将他推回到原本的命数中。
时光兜兜转转,当顾长华再捡起那个曾被他抛弃的师尊的身份的时候,那个青年已经不记得他,甚至于身边已经有了代替他的存在。
顾长华第一次,嫉恨自己笔下的自己。
在梦魇中,常华并不受天道的制衡,人的梦是天道难以插手的地方,没有人想到梦境有一天会与现实难分高下,更何况,在这个世界中修炼千百年的本尊是常华,木头做出的躯壳也不阻碍他与顾长华相制衡。
“滚开!”
顾长华越看常华脸上与林长风一模一样的面具就越恼怒,下手也越发没了轻重,波及到了身侧的纸扎人,但在他眼中的纸扎人,却是林长风眼中无辜的民众,青年眼中,已然将他看成了一个动不动拔剑的疯子。
“你在让谁滚开?”
他身上的长剑如今在常华手中,只能临时临拿了边上店家原本当作投壶用具的长箭握在手里,许是年轻人的热血喷涌,抬手就把还在与顾长华僵持的常华扯到身侧偏后的位置,握着长箭对着长剑的样子,也有几分可笑。
原本出招凶狠的人却硬生生停下已经挥出的长剑,剑锋不偏不倚停在林长风身前几寸,隔了百年,他第一次离得林长风这样靠近,嘴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浮现,就被林长风手中猛地划过的长箭割破了脖颈至左侧脸颊的皮肉。
湛蓝色长袍的青年面色中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内敛温柔的样子,侧脸的刺痛就像是火烧一样,修仙到他如今的程度,自然是任何伤痛都能在分毫间痊愈,可他却依旧怔仲在原地,呆呆的注视着面前的两人。
他日思夜想百年的青年确实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可却半拥着那个冒牌货,在划伤他后毫不犹豫拉着那个冒牌货离开,再没回头看他一眼。
一如他当年在皇宫大殿上对青年所作的一样。
“快走。”
林长风知道靠常华自己大约是跑不快的,于是便伸手半搀扶半裹挟着把机关人带着远离,幸亏常华本身也还算是木头,轻的很,被拉着跑的常华也不反抗,只是微微侧脸去看呆愣在原地的顾长华。
他倒是不意外林长风会为他出头,就是没想到,二十岁的世家公子这么莽撞,只拿着一支花架子的箭矢就冲了出来。
跑到长街的尽头,正遇上骑马赶来的林墨柳,情况太过紧急,林长风一时间没注意到他阿姐为何是骑马而不是坐着马车,记忆里阿姐及笄后就没再骑过马,林墨柳利落的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林长风。
“你们先回府去。”
“阿姐,该是你骑马先回去,我们两个步子快些就好。”
林长风刚说完,就被林墨柳使劲推向马背上,他第一次发觉阿姐的力气这般大。
“赶快,你回府等着阿姐就是,阿姐很快就回来。”
看林长风还想说什么,林墨柳抬手在他面前一挥,一股雾气被吸进鼻腔,原本还想说话的青年下一秒就闭上眼睛,却依旧稳坐在马匹上,林墨柳看向边上的常华。
“带他回去。”
——
林长风意识昏沉,迷迷糊糊的,他感觉自己手中像是握着什么,低头一看,是一支做工有些粗糙的木簪子,样式倒很像是他在闹市上匆匆一瞥的,被簪在顾长华发间的那支。
他意识到,不对劲的或许不是剧情,而是他自己,顾长华突然出现,却已经自称师尊,和他所知的故事有所交集,金属的机械思维终于有了这么一瞬间的灵光乍现,截然不同的开始,长姐偶尔的举动,失去皇帝的皇城应当陷入一段时间的躁动,但却盛世太平,似乎这一切都围绕在他身边,突然出现的常华,还有神色悲戚的顾长华。
不正常的或许是他自己。
或许,他早就完成了应该完成的任务,却被失忆强留在这个世界。
终于想通了能解释眼前一切的原因,林长风猛的睁开眼,入眼是林府的卧房,常华就在榻边的小案上,正写着什么,听到他起身的声响,常华抬头看他,那张脸,那张与顾长华一模一样的脸,似乎也与林长风梦中那不真切的面容相同。
是谁才能与设定中天下第一的顾长华打的有来有回?
常华刚刚走到榻边,察觉到林长风注视自己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个二十岁的世家公子,下意识的想后退一步。
但林长风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扣住常华的手腕,先前的面具被放在一边,林长风看着面前与顾长华一模一样的面容,他起先只以为最多不过是顾长华的手笔,可刚刚在长街上,他们二人的争锋相对又做不得假,若真的一切都已经发生,那么林墨柳绝对不愿意告诉他这个弟弟发生了什么。
他的长姐为他编造了一场上千人参与的梦,如果他想知道这一切,只有一个人,或许愿意告
诉他,与主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不受制约的人。
“你到底是谁?”
当林长风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常华知道。
这一场被人小心翼翼维护的镜花水月终究如人们口中说的一样。
终究一场空。
第20章 番外
他这一生短暂的过了头,不过刚过二十岁,就经历了生离死别。
父母希望他平庸一生,洛家的位置已经足够高了,祖父生前曾位居丞相之位,父叔也都迈入仕途,皇城中的世家大族都谨小慎微,他们也是一样,放在普通人家,出了个聪明伶俐的孩子,那能高兴的摆上一场宴席。
可世家子弟不可以,没几人想在皇室眼中展露天资。
父母期盼他长相平凡,能力平庸,也望他一生平安,洛平这个名字,从何处看都不起眼,在
他十岁之前,也确实如同父母所想的,只是个不惹事的普通孩童,那个年岁的孩子自然是乐得清闲,课业不严,十岁时的洛平,最多只会关心皇城里时兴的话本和糕点。
那时他处处平庸,又因为贪嘴,活脱脱是一个白净的小胖墩,但母亲却也由着他,他的母亲宁愿自己的孩子不成器,也不想孩子步了外祖的后尘,若是卷入朝堂的斗争,那么哪怕是哭也不能哭出声来,他的母亲见过百口莫辩的外祖是何等颓唐,便害怕的很。
可又是何时变了样子的?
也是在他十岁那年,因为被人先一步买走了看上的、要赠与母亲的发饰,他拖着有些笨重的身子一路追着那人来到了皇城外专供世家子弟学习骑射之术的马场,那肆意潇洒的场面,是当时不成器的洛平没见过的。
他局促的样子太显眼了,长他几岁的世家子很容易就注意到他,虽然都是孩童,骑的也是小马,但在当时年仅十岁的洛平眼中还是威风凛凛,那些人也看出了这小胖墩眼中的光亮,便抱着孩童间的义气,给他让出一匹小马来。
“它可听话了,你只要做好就行。”